「當人愈想逃避現實時,它便會變本加厲地追趕著你,直到把你吃抹乾淨為止。」

第三節課,身旁陳凱婷已倒頭大睡。張靜宜搖搖頭,卻沒有叫醒對方的意欲,重新將焦點放在生物學老師的講課上。

數小時前,陳凱婷剛回到班房便嚷著要當張靜宜的鄰座,羅老師以為陳凱婷終於要發憤圖強,點頭答允這個請求。

張靜宜並沒有作出反對,陳凱婷不會像其他人煩著要「參考」自己的筆記,她只會在旁邊打瞌睡,還未入秋就開始了冬眠。

「今日同大家講解下安全套點用。」年過四十的女老師舉起一條香蕉和一個紅色正方形包裝,開口道:「用嚟阻止精液進入伴侶體內,從而達到避孕又或者預防傳染性病嘅作用。」





說畢,女老師把包裝撕開,拿出扁扁圓圓的膠製物體,然後把它套在香蕉頂端,緩緩捲下去。

不堪回想的畫面湧上腦海,不斷重放,一遍又一遍。

張靜宜突然羨慕起陳凱婷,假如她現在呼呼大睡,想必不用被迫重拾那些回憶吧?

「用之前要睇安全套正反面,正面邊緣係向上內捲嘅。」老師緩緩解釋道:「同埋要檢查到底有冇任何裂痕。」

鍾文傑當時好像沒有使用安全套。





「真呀。」陳凱婷不知道甚麼時候醒了過來,托著腮開起玩笑:「我平時情人節都會拎住支針去七仔拮返幾個窿先。」

班上隨即哄堂大笑,女老師控制不了場面,紅著臉叫陳凱婷下課到教員室找她。

陳凱婷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

「網上面有人話會黐膠布,又或者用保鮮紙包住陰莖去模仿安全套嘅效果。」老師清清喉嚨:「後生仔女好易為咗慳嗰少少錢而犯錯,呢啲方法仲衰過體外射精。」

張靜宜一臉雲淡風輕地寫著筆記,心裡堵得難受。





假如鍾文傑真的沒有用安全套,那劉泳淇豈不是會懷孕嗎?性真的值得讓人冒如此大的風險嗎?

「做乜諗嘢?」張靜宜的小心思逃不過陳凱婷的法眼,她興致勃勃地盯著張靜宜握得發白的手。

張靜宜可真不擅長藏起情緒,眉頭眼額間都透露著主人公的不滿。

「冇。」張靜宜被那雙圓眼盯得恍神,心一慌,脫口而出道:「我一直都以為性行為嘅目標純粹係為生仔。」

陳凱婷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張靜宜傻愣愣地望著陳凱婷,發現了一個事實。

陳凱婷原來長得很好看,渾圓雙眼顯得天真無辜,濃眉恰巧加上幾分英氣,眼底卻蘊藏著不屬於十六七歲的深沉。她很複雜,別人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個好惹的人。

但陳凱婷莫名地帶著某種讓人信賴的感覺。

「細路係副產品嚟㗎咋。」她聲音輕飄飄的,卻清晰地傳到張靜宜耳中。





「嗯。」張靜宜淡淡回應道,思緒卻逐漸渙散。

到底母親得知懷孕的那一刻到底是甚麼感受呢?我可能只是某個安全套破裂下所得到的意外。

張靜宜往鍾文傑那邊睨了一眼,看到對方正和劉泳淇眉來眼去,心頭一緊。

也許我的存在是一個錯誤。

「下堂我會教女性避孕嘅方法。」老師敲敲桌,把張靜宜拉回現實:「陳凱婷一陣同我出去。」

午餐鐘聲響起的那瞬間,陳凱婷便從她旁邊一溜煙跑到樓下的教員室。

平日張靜宜都會積極地找鍾文傑一起到小食部吃午餐吃飯,現在她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餘光不斷打量後方的動靜。





假如鍾文傑一會走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我應該會原諒他吧。

假如鍾文傑向我道歉的話,我也許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守在他身邊。

一個又一個「如果」使張靜宜的心蠢蠢欲動地陷下去。

到頭來,她還是捨不得。

鍾文傑察覺到張靜宜的異狀,揚了揚眉,露出有點驚訝的神色。

也許鍾文傑只是一時間鬼迷心竅,他心裡還是需要我的。

一切只是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鍾文傑沒有向張靜宜那邊走過去,反而轉過身攬過劉泳淇,兩個人你儂我儂地離開。

張靜宜絕望的目光落在劉泳淇肩上那隻手,趕緊收回眼,嘴角微微顛動。





鍾文傑的身影消失後,張靜宜便感到無比孤獨,苦得漫上眼眸,化作倆紅圈。

周遭同學默契十足地用椅子圍成一個個圈子,把她排除在外。

大家似乎接受不了張靜宜的存在,低聲談話間夾雜著不時往她那方投向訝異的眼神,使她無所適從。

張靜宜滿腦想著要跑出去,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她不屬於這片地方。

「今日搞咩咁靜?」陳凱婷爽朗的聲線從門口傳來,她一改上課時沒精打采的模樣,像看戲般觀察整個班房。

班房鴉雀無聲,一切焦點由陳凱婷轉移到張靜宜身上。





果不其然,眾人所忌諱的正是張靜宜。正如她大部分午飯時間都不會留在班房,其餘同學自然肆無忌憚地與校規玩作對。

所有人都篤定張靜宜會告狀。

「驚咩啫!」陳凱婷對眾人的擔憂視若無睹,笑著拍了拍一個男同學的肩膀:「拎嘢出嚟玩啦,我哋lunch得嗰一粒鐘咋。」

張靜宜吃驚地看著陳凱婷,後者則對著她豎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張靜宜心裏遲疑不定,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陳凱婷一聲令下,男生乖乖地拿出一副牌,十多人隨即聚首於倆桌子中玩著撲克遊戲。

張靜宜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對著牌大呼小叫,察覺這所學校的風氣並不如想像中純正。

她像是闖進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名為「現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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