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惲勤注意的第三件事,是在一次外賓到博物館參觀時發生的一件小事。
       惲勤聽吳窮彙報完,當即問:
       “這件事你是聽那個大學生親口說的嗎?”
       “是的。”吳窮邊回答邊翻筆記本,“我這記著呢,是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畢業的大學生,名字叫…唐傳璽。”
       吳窮知道惲勤關心什麼,不用他繼續往下問,就先主動說了。 
       “嗯,幹得不錯!走,我們這就去博物館找他。”惲勤點頭稱讚道。
 
       惲勤通過呂國強將唐傳璽叫到博物館的書記辦公室,他們讓唐傳璽將當時的情況說一遍。唐傳璽回憶:
       “大約在一年前,一個十多人的英國代表團到楊江博物館參觀。陪同的我方人員有:一個外交部的翻譯和我們兩個在博物館工作,大家認為英語比較好的大學生,孫石頭作為博物館的保衛科長也跟在隊伍後面。
       “參觀完一個展覽廳出來的時候,我跟在隊伍比較靠後的外賓身旁,一位女士對我說了一句話,我沒能即時反映過來。這時跟在後面的孫科長上前回答那位女士後,就帶她去上廁所。其實,那個外賓是問我廁所在哪兒。




       “你們知道,我們被認為英語不錯,是因為我們閱讀和翻譯英語文獻的能力比較強。我們的通病是,說的能力比閱讀能力差很多。老實說,很多平常很熟悉的單詞,看的時候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說的時候對單詞的發音心裏就沒有把握。聽的能力就更不行,聽到一個英語單詞時,先要在腦子中將單詞翻譯成中文才能理解。聽到一句英語時,即時的反應是知道聽到的一串單詞是不是學過的,如果所有單詞都是學過的,也要在腦子中逐字翻譯成中文才能理解整句話的意思。一旦有一個單詞是自己沒學過的,馬上就會懵了。因為自己聽不懂的那些單詞往往是一句話中最主要的單詞,聽不懂一句話中主要單詞的意思,怎麼能聽懂整句話呢!
       “所以,如果對方說英語的速度比較慢,所有單詞都是自己熟悉的,還勉強可以應付;否則,就無法用英語口語進行溝通。因為來不及在腦子中一邊將聽到的單詞翻譯成中文,一邊記住接踵而來的一連串英語單詞。”
       “你再把當時的情況說得詳細一點,行嗎?”惲勤要求。
       唐傳璽應惲勤的要求,說:
       “當時,我已經聽懂外賓是問我什麼在哪里,也知道聽到的全是學過的單詞,只是一時沒想起lavatory是盥洗室。孫科長帶那個外賓去廁所後,我才明白,那個外賓對我說的原話是:
       “Excuse me, but could you tell me where is the lavatory?(麻煩你,可以告訴我盥洗室在哪里嗎?)
       “孫科長回答的是:
       “Madam, this way please, let me show you.(夫人,這邊請,讓我帶你去。)
       “英語中表示廁所的常用詞有:washroom, bothroom, toilet, water closetlavatory等,其中lavatory是比較冷僻的用辭。孫科長上前回答時反應之快,給我的感覺就像他聽到的是中文一樣;此外,他回答的雖然是最常用的英語句子,要我說也完全沒問題,可是他回答的流利程度和發音之準確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自愧不如。
       “孫科長回來後,我問過他:“孫科長,我還不知道你的英語那麼好,你什麼時候學的?”他說,是他小時候,鄰居中有外國小孩,經常一起玩,就學會了幾句。但是只會聽、說,不會讀、寫。我覺得他說的也在理,小時候學的東西是不容易忘記。而且他學到的英語全是聽來的,所以聽、說能力特別好,一點也不出奇。”




 
       惲勤發覺自己對孫石頭瞭解得越多,反而感到越不了解他!從吳窮最近瞭解到的情況中可以肯定的起碼有三點:

       孫石頭的武功不一般  
       孫石頭在刑事偵查方面的知識到達專業刑偵人員的水準
       孫石頭的英語口語水準不低

       說到孫石頭的武功,如果說飛賊案的目擊者只有一人,不足為憑,那麼,夏收支農那次幾乎全博物館的員工都看到了。根據惲勤自己的經驗,單單是力翻石磙所表現出來的功力,就不是隨隨便便練十年八年可以達到的。
       根據孫石頭自己的說法,他的功夫是小時候跟開武館的鄰居學的。而他十二歲就離開了重慶,也就是離開了開武館的師傅,他現在的武功是怎樣練成的呢?顯然孫石頭自己的解釋令人生疑。

       至於孫石頭向呂國強講解過的腳印分析理論,惲勤自己搞刑事偵查十幾年,碰到過的大大小小案子不下百件,其中,牽涉到腳印的案子也不少。惲勤自己也曾在腳印分析上下過功夫,可是卻未能將經驗上升到理論。




       孫石頭只是單位的保衛人員,雖然也有機會接觸刑事偵查,實踐經驗卻無法跟惲勤同日而語。他能自己琢磨出刑事偵查專家也沒能總結出的腳印分析理論,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

       根據孫石頭自己填報的人事登記表,他的文化程度只是小學。他的家庭並不富裕,不可能在十二歲之前就得到良好的英語教育。如果他所會的僅限於簡單的日常英語口語,他自己的解釋勉強可以過得去,可是,也不是完全沒有疑點。
       因此,惲勤可以肯定,孫石頭自己填報的歷史一定隱瞞了非常重要的事實。可是,就是讓惲勤完全放任自己的想像,根據孫石頭現在已知的情況去杜撰他的歷史,惲勤也覺得難以下筆。他完全無法想像,一個人有著什麼樣的人生經歷才能在不滿二十歲時讓自己各個方面都達到超人的水準。
       說他是國民黨特務,解放後的十多年,除了兩件殺人案,他完全沒有做過任何損害共產黨、損害社會的事;他在博物館的工作表現也獲得眾口一詞的稱讚,還加入了共產黨。他潛伏的目的是什麼呢?
       說他不是國民黨特務,他能從什麼地方通過什麼樣的訓練學習到各方面的才能,特別是刑事偵查方面的才能呢?此外,他為什麼要隱瞞歷史?他個人又怎麼能將二十年的歷史隱藏得天衣無縫呢?
       綜合迄今為止所有孫石頭的情況,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孫石頭是一個非常少見的人才。他在任何一個方面所表現出來的才能都不是一般人可能達到的!現在惲勤最關心的已經不僅僅是孫石頭是不是解放前受過訓練的國民黨特務。
       解放初期,惲勤作為楊江市刑偵部門的負責人曾親自領導偵破過幾起國民黨潛伏特務案。在被抓獲的特務中,有楊江附近地區的負責人,也有臺灣派來的特派員。他們的年紀要比孫石頭大得多,都是受訓多年後,又實幹多年,表現突出才當上負責人的。這些人可以說是國民黨特務中的精英。可是,惲勤見過的所有國民黨特務精英都難以跟孫石頭相提並論。
       可是,解放後多年來,孫石頭為什麼甘於一直做一個門衛?雖然後來他當了保衛科長,可是一個小單位的保衛科長也決不是能夠讓他充分發揮自己才能的職位。
       孫石頭就像是一個謎,一個難以破解的謎,一個讓惲勤絞盡腦汁不但得不到答案,反而覺得離答案更遠的謎!
 
       孫石頭對自己每一種才能是怎樣獲得的都有自己的解釋,惲勤卻不認同他的解釋。惲勤不可能用“我不相信”來作為孫石頭隱瞞歷史的證據,可是又找不到突破口。怎麼辦呢?
       惲勤再次將孫石頭的檔案材料拿出來研究。孫石頭自己填報的歷史很簡單:十二歲以前住在重慶較場口,十二歲至十九歲住在太原市郊的小王莊。孫石頭說話帶有濃重的四川口音,有時還會不自覺地說幾句重慶話,說明他的確是在重慶長大的。
       根據孫石頭自己的解釋,武功是小時候跟開武館的鄰居學的;英語口語也是小時候跟鄰居中的外國小孩學的,這些都發生在重慶。看來,對孫石頭歷史的調查應該以重慶為重點。

       孫石頭在重慶住的地方應該既靠近武館,附近又有外國人住,為什麼不能從武館查起呢?查一間武館肯定比查一個人容易得多,查外國人也肯定比查中國人容易。想到這裏,惲勤忽然覺得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亮光。
       惲勤立刻把吳窮找來,將自己的思路告訴他。吳窮聽完也覺得按這個思路走下去肯定會有收穫,並且當即自告奮勇要求到重慶去調查。於是,他們一起商量出去重慶進行調查的重點:




[list=a]
[li]查出1930年前後重慶的所有武館,重點是那些當地最有名的武館。[/li][li]查清武館的地址、館主的姓名、館主的歷史、館主的家人和社會關係。[/li][li]查清武館周圍的有沒有外國人居住。如果有,查清外國人的身份、家庭和他們在那裏居住的時間。[/li][li]找到熟悉武館情況的人,如:館主或館主的親人、在武館工作過的人、武館的門徒或者長期住在武館附近的人,向他們瞭解武館和武館附近居民的的情況,並將孫石頭二十歲時的照片拿給他們辨認。[/li]
[/list]
       吳窮臨走前,惲勤又詳細地跟他談了自己的想法:
       “你這次去雖然是調查三十多年前的事,可是因為我們是從調查武館開始,而武館在當地的知名度很高,三十年代時十多歲的人就會知道。而這些人現在也不過只有五、六十歲,絕大部分人都健在。所以你這次一定不會像前兩次對孫石頭的外調那樣空手而回。但是,武館本身並不是我們調查的目的,我們的目的是通過武館找到熟悉武館情況的人,再從這些人身上發掘出我們需要的材料。這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可能要走訪上千人!同時,還要查閱大量的敵偽檔案。你一定做好打硬仗的思想準備。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是你一個人去做。你首先要取得當地公安部門的幫助,先讓他們幫助我們篩選出熟悉武館情況的人。然後,你再親自去問話,同時將孫石頭的照片拿給他們辨認。”
       吳窮聽完惲勤的想法,滿懷信心的表態:
       “局長請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吳窮到重慶後,按照和惲勤一起商定的調查重點,開始調查1930年前後在重慶開設的所有武館。這項工作很快就有結果:當時重慶一共有六家武館;在這些武館中,最有名的是威遠武館;威遠武館的地址在沙坪壩,前身是威遠鏢局。大名鼎鼎的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就在離威遠武館不遠的楊家山。
       吳窮花了不長時間就查清了威遠武館館主和家人的情況。可是,威遠武館在1939年突然關閉了,吳窮對此覺得有些費解。他委託重慶公安局幫助篩選熟悉武館情況的人,同時,自己查閱了1930年至1940年間所有的重慶報紙。他在1938年底的一份報紙上,發現一篇介紹威遠武館館主羅遺山的特寫,其中提到羅遺山以一對三打敗戴笠手下三大高手的一場打鬥。吳窮將特寫複製下來,保留在調查材料檔案中,可是始終未能如願找到照片。
       吳窮在調查過程中,先後跟篩選出來的三百多人談過話,絕大多數人對威遠武館的瞭解都是道聽途說。其中只有不到十人親眼見過羅遺山和他的家人,他們有的是羅遺山的徒弟,有的是當時住在威遠武館附近的居民。
       吳窮拿出孫石頭二十歲時的照片給他們辨認,由於時間相隔將近三十年,當時羅遺山家人的年紀與孫石頭照片的年紀也相差十年以上,大部分人稱已經沒有印象;只有個別人稱照片有點像羅遺山的兒子鄧天羅,但是不敢肯定。儘管調查的結果還不能查清全部事實,可是已經有了實質性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