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距離聖堂公會數里以外,啟天城外環之外的市鎮上,一座五層大樓仍然燈火通明。此刻在大樓裏面的記者和編輯們徹夜未眠,為了明早的頭條新聞而埋首於工作中。
 
「我愛報樓!報樓是我家!」
 
「工作是我唯一的愛人!」
 
《曙光日報》所有記者、編輯都留在報樓內加班了,為了讓報樓奪得獨家報導,並給其餘競爭對手來一記「決定誰能在國內報聞業界稱霸」的終極一擊,所有人都沉醉於工作之中,不惜讓大腦暫忘睡眠的可貴。
 
「老總!我們最精銳的戰地記者派信鴿回來了!」一名戴着圓框眼鏡的女記者大叫,興奮得雙頰緋紅。
 




她是韓曙虹,一年前剛從魔法學徒書院畢業了後,就來到《曙光日報》應徵記者一職,成為報樓內最年輕、也最有潛力的記者。
 
「怎樣了?怎樣了?殲滅了嗎?」總編跑出房間,來到陽台上,從信鴿的腳掌接下了一顆白色丸子。
 
他把丸子扔在地上,丸子應聲碎裂,變出了多幅魔法相片。
 
總編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相片都拾了起來,他瞪大眼仔細看着,突然咧嘴大笑,猶如發現祕寶。
 
戰地記者成功拍下了皇室近衛軍在皓夜山上殲滅「三行盗賊團」的戰況。
 




「哇哈哈哈!到了明天,『國內第一報樓』的寶位,將會由我們《曙光日報》佔下!你們等着瞧!!!」他對着天上的月光吶喊,聲音在啟天城三環之外徹夜迴響。
 
。。。
 
「隆⋯⋯隆⋯⋯」
 
整齊而規律的行軍聲,象徵絕對的服從、嚴謹的紀律,對於直接隸屬於君王之下的皇室近衛軍而言,是比個人性命更為重要守護的規條。
 
皓夜山上的戰事告一段落,即使死去的人不計其數,山頂上的怪異光芒依舊未滅。
 




殺掉威脅政權的人,就跟吃飯一樣,屬最平常不過的事。
 
他們只對國內唯一的一個男人負責。
 
然而,即使是紀律最嚴明的皇軍之中,也有輕浮的例外。
 
「今晚也太順利了吧?傷亡比例有沒有十比一?」隊伍前方,一名銀甲軍狂妄地叫道:「三行盗賊真弱啊!連賊王也被輕易擊敗了,我還以為今晚決戰夜會有激烈的戰鬥啊?真沒意思啊!」
 
李嚴暮登基以後,本來不需要參與仼何戰事、對於與鋼鐵帝國的戰爭一直置身事外的貴族們,因為王令的原因,也要派出他們的長子從軍了。
 
可是,貴族畢竟不同凡人,沒有被要求擁有高超的魔法水平,也不需要像普通軍人一樣從軍中低位做起,在不戰死的前提下,花費不下於十年的時間積存大量戰功,然後獲軍帥的推薦晉身為君王親軍。
 
因為權力,他們能直接成為受萬人敬怕的皇室近衛軍之中的一員。
 
可想而知,這些貴族士兵有多驍勇善戰,但從來都沒有人明白李嚴暮讓貴族子嗣參軍的目的為何,也從不會有人敢去詢問。




 
「我的父親知道我立下戰功肯定很高興,陛下也肯定會提拔我們成為一等貴族!到時候,我就會成為你們的長官了!」狂妄銀甲軍又說,野心勃勃的望向身後的盗賊團戰俘:「識趣的話,你們就乖乖歸降,成為我未來的部下,我正好也要一隊下等人作為我的貼身隨從服侍左右。」
 
皓夜山的盗賊營可謂被殲滅了,只剩下被迫歸降的二十名哨兵,手腕上全被鎖上了會封鎖魔力的魔法鎖鍊。
 
那名銀甲軍的嘲弄,令整隊盗賊哨兵恨得咬牙切齒,可他們都被一條粗繩子綁在一起,氣怒卻無法反抗。
 
「皇室走狗去死!我們寧死也不會服侍你!」
 
「呵呵!我聽不太清楚啊?再吠大聲一點啊!」狂妄銀甲軍嘲道。
 
滿沁渡靜靜地聽着,他才知道皇室近衛軍中也會有貴族子嗣從軍,藉着立下戰功,讓家族躋身到更上等的地位?
 
他卻覺得背部一陣搔癢,像有數不盡的仇恨目光在刺着自己,整身的不自在。
 




為了轉移注意,他向旁邊的朱氏兄弟搭起話來:「喂,你們兩個。」
 
「屬⋯⋯屬下在,鬼大人⋯⋯」兩人都很害怕這個「假鬼中尉」。
 
滿沁渡雖然明白他們為了保護家人,而不得不聽從鬼中尉的指示加入叛賊;但,背信棄義的叛徒——無法被原諒。
 
他轉向被他斬斷了左手臂的朱炎:「左手臂還好嗎?」
 
朱炎不斷點頭,他和其兄朱燄在盗賊團中的年紀較輕,只有二十餘歲。
 
十多年前在邊疆對抗鋼鐵帝國軍的時候,淼溰淩收容過不少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的孩子,當中也有很多因疾病或飢餓而死在軍營中,朱氏兄弟或許就是成功活了下來的孤兒⋯⋯吧?
 
「你們是孤兒?」滿沁渡問。
 
「不⋯⋯不是,鬼大人。」朱燄回答。




 
「為甚麼加入了盗賊團?」
 
「我們兒時被淼老⋯⋯賊王⋯⋯」朱燄的聲音越變越小:「救下的⋯⋯」
 
滿沁渡不禁嗤之一笑,這兩兄弟,出賣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你們不是孤兒,那家人呢?」
 
「家人」二字觸動了朱燄的神經,他嚇得顫抖了一下,把頭彎得跟朱炎一樣低:「十八年前,跟父母失散了⋯⋯在嚴武城裏⋯⋯」
 
滿沁渡點頭,這對兄弟果然是戰地孤兒。
 
「但你們不是說過父母親住在岩漠城嗎?」
 




「是⋯⋯是的,但我們後來⋯⋯一直找不到他們的去向,是⋯⋯是鬼大人你⋯⋯你說過可以幫我和朱炎找回父母,但我們就要背叛盗賊團⋯⋯作為代價⋯⋯」
 
「哦?是嗎?記不清楚了。」滿沁渡輕輕帶過,接着搭向朱炎肩膀,利用鬼營長的臉孔,陰陰森森地對着他微笑:「那,我要給你們回去岩漠城走一趟嗎?給你們的父母親說一說他們的小兒子失去了左手臂?」
 
「不用了!」朱炎大叫一聲,又低下頭來:「父親⋯⋯幾年前死了。」
 
「還有母親在不是嗎?」
 
朱炎不再說話,緊跟在兄長身旁。
 
滿沁渡納悶:「回去見一面不用死吧?」
 
兩人都沒有回應,滿沁渡察覺到一點事情,便猜:「喂,難道你們兩個⋯⋯沒再跟父母再碰過面?」
 
朱燄點頭:「我們只⋯⋯只在遠處看了他們一眼⋯⋯」他又嘆了一聲:「母親她,或許一直都在盼我們回家吧?」
 
他頓了頓,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不⋯⋯我們不再是軍人了⋯⋯我們只是壞事做盡、臭名遠揚的三行盗賊,她不會想看到兒子成為那樣子的惡人⋯⋯既然如此,我們⋯⋯就沒理由回去了。」
 
說畢,朱燄又沉默下來,不自覺地撫摸着左手肘上的火焰胎記。兩人之中,只剩下他還保留了這一個印記。
 
「沒有父母會不想見到自己的子女,無論子女變成了怎麼樣的人。」
 
滿沁渡抬頭望向月光,他對這對攣生子突然產生了一閃即逝的同情。
 
只不過,他自己也是孤兒,對父母親的樣子完全沒有印象,他只有一個亦兄亦友的養父­——淼溰淩。
 
「轟——!」
 
天上爆發了一個火球,隊伍最前方的軍士高叫:「敵人來襲!敵人來⋯⋯噫啊!」他突然倒了下來。
 
眾軍士立即抽出長劍戒備,把盗賊哨兵隊和滿沁渡圍在中間,卻不知來犯者位於何方,樹林下只是一片黑暗。
 
「火光!」
 
一聲令下,半空中同時出現了數十個火球照亮樹林周圍,但四周仍然是草木皆兵,無從知曉敵人將從哪方攻來。
 
「嗖嗖!」頭上掠過兩下風聲,下一刻又有兩名近衛軍倒在地上。
 
近衛軍首領高呼:「敵方使用了『隱蹤去影』!全軍結起閃電陣!」
 
轉眼間,一座巨型閃電防護網圍起了整隊近衛軍,防護網向外擴展,樹木被電網觸碰到而瞬間燒起大火,在外圍形成了一個大火圈。
 
閃電網設下後,再沒有近衛軍莫名其妙地倒下,傷亡人數只有三人。
 
近衛軍首領靜待了一會,見四周沒有仼何動靜,施法把三名亡者埋葬在土壤中,然後舉手示意全軍繼續下山。
 
那一名狂妄的貴族銀甲軍卻不怕死地大喊:「出來啊!你們這群只敢去搞小動作的鼠寇!你們的老大都敗走了啊!哇哈哈⋯⋯」
 
他突然踩中了某些硬硬的突起物:「甚麼東西?」他詫異地往下一望,竟見到一顆半埋在土中的鋼球。
 
「甚麼嘛?誰把一個破鐵球藏在山上?」他踢了鋼球一下,鋼球隨即發出電光。
 
「危險!!!」在他身旁的近衛軍大喊。
 
還沒來得及驚呼,這一名貴族兵就原地爆炸了!死前一刻,他的臉上仍殘留着懵然的笑容,而在他身旁的五個人也瞬間被炸成肉泥。
 
「小心!地下埋有電光雷!」
 
「這裏也有!!」
 
「閃開!!!」
 
近衛軍們頓時亂了陣勢,在電光火海之中爭相走避。滿沁渡馬上拉着朱氏兄弟後退,可幸的是電光雷都集中在較前面的位置,後方部隊沒有受到影響。
 
不料,等待着他們的還有來自後方的追擊!
 
「消滅皇室走狗!」
 
滿沁渡轉頭望向身後的山路,卻見數十人正從山上不同方向狂奔下來,他認出了對方是駐守在其他盗賊營的成員,肯定是收到了求救信號而趕來皓夜山支援了!
 
盗賊軍喚出多個水龍捲包圍住閃電陣,帶電的水浪湧向還未瞭解狀況的近衛軍,一下子就電昏了十多個敵人。
 
「撤除閃電陣!」近衛軍首領怒吼。
 
「隱蹤去影!」
 
閃電陣一消去,盗賊軍立即隱身並把最外圍的敵人刺殺掉。近衛軍不懂隱身法術,只能發狂地向四面施法和揮劍,但倒下的人數越來越多,前線一點一點地瓦解。
 
滿沁渡觀望着四面的戰鬥,他從沒有見過擁有如此敏捷的戰鬥技巧的盗賊軍——利用人數少卻分散的特性,把數量多、卻身穿裝甲而不善跑動,且不熟地勢的近衛軍完全玩弄於掌上。
 
由於盗賊團的活動範圍多在山上或森林中,淼老大曾特意培訓過一隊神秘的遊擊隊,專精於山戰和以少敵多的戰術,在山上沒有落敗於仼何一場跟皇室近衛軍的戰鬥,也是淼老大最信仼的心腹。
 
莫非他們是⋯⋯
 
「鬼中尉大人!」
 
滿沁渡回過神來,剛好躲開一束烈焰,右肩卻被一根帶刺的巨大滾木插傷,削飛了一小塊肉。
 
「嘶⋯⋯」他痛得倒抽涼氣,馬上用水涼布蓋着傷口,但血紅的鮮血卻混合了少許紫綠色,他眼前突然一黑,那根滾木有毒!
 
朱燄用火刃斬飛了衝向滿沁渡的兩根滾木,扶起了他:「鬼大人,我們快逃!」
 
滿沁渡見自己待在這裏也只會被遍地電雷炸死,乾脆跟着朱氏兄弟撤離,但馬上有幾名盗賊軍追了上來。
 
「抓住叛徒鬼營長!別讓他逃掉!」他們得悉鬼營長叛變了。
 
朱氏兄弟領着滿沁渡在漆黑一片的山林中逃走,並不停放火斷後,試圖用火牆作路障,殊不知反而告知了自己在黑暗中的位置。
 
「別用火!」滿沁渡喝令,把他們推向前方:「你們先逃!」
 
「鬼大人你⋯⋯」
 
「我沒事。」滿沁渡督了鮮血橫流的右肩一眼,望向山下,指向不遠方的燈火:「山下附近就是星廊街,你們先逃去那裏,我再來跟你們會合,馬上去!」
 
朱燄跟滿沁渡對望了數秒,便拉着朱炎跑往山下,而盗賊軍也追上來了。
 
「叛徒哪裏逃!」
 
滿沁渡向昔日的同伴高舉左手,召喚出兩個大旋渦沖向兩旁的樹木,五棵大樹從樹幹中間斷成兩半,「轟隆」一聲橫躺下來,令四周變得塵土飛揚,成功擋下了追兵。
 
滿沁渡趕緊下山,並施展晨露術封住右肩上的傷口,但毒素讓他的視線彷彿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黑布,腳步也有點不穩,就像喝醉了一樣,更在斜坡上不慎絆倒了。
 
「啊!」他向前一傾滾了下山,傷口再次破裂。
 
嘴唇損了,舌尖嚐到了一絲血味。他舔了舔上唇,卻感到門牙整齊無比,屬於鬼營長的哨牙已經恢復原狀——易容術解除了。
 
這種毒跟淼老大中的毒一樣,會降低受害者的法力,並封住身體的自癒能力,因此他才無法繼續維持易容術。時間一久,他連右肩都會保不住,到時候就會失血致死。
 
但奇怪,為何來增援的盗賊軍會使用鬼營長的毒?不是只有鬼營長懂得調配解藥嗎?
 
他無暇思考,只能利用意志力盡量保持清醒,撐得越久越好。
 
星廊街的燈火已在眼前,自上次怪物入侵已過了大半個月,街道看上去已經修復如初。即使他是魔法師,也不禁讚歎魔法的神奇。
 
朱氏兩兄弟不在附近,他本以為兩人會在附近等他,但看樣子是拋下自己逃去了,不禁感到少許無助。
 
算了,有份出賣淼老大的人根本不可信,他們死了、或被抓了,也不關我的事。
 
「踏、踏⋯⋯」
 
沉重的腳踏聲從街內傳出,燈光下顯現出兩道越變越長的黑影。
 
他趕緊躲進後巷並伏在一堆大木箱後,兩名持劍的皇室近衛軍踏出了星廊街,脫下了頭盔舒展肩膀。
 
「今晚的月光真美啊⋯⋯剿賊行動應該順利吧?」一人說。
 
「有少校大人在,根本不用操心。」另一人回應。
 
滿沁渡慢慢退向後巷更裏面的地方,右肩卻撞倒了那些堆疊起來的木箱,痛得像被一萬隻轟雷蜂螫中。
 
而且,這是一條掘頭巷。
 
「甚麼怪聲?」木箱倒下的聲音引起了皇室近衛軍的注意。
 
「誰在後巷?」
 
受了重傷的滿沁渡自知跑不遠,肯定會被追上,便索性跪在混亂的木箱陣後,待對方走進後巷時,暗殺掉他們。
 
敵在明,我在暗,只有此一下策了。
 
「誰在那裏?出來!」他們重新戴上鋼盔,慢慢接近滿沁渡匿藏的位置。
 
滿沁渡發覺對方全身都被那一副堅硬的盔甲包住了,正面攻擊絕非明智,但他還能有甚麼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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