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解……點解殷琳部手機會喺你度?殷琳呢?」
我倒在地上,一邊捂著刺痛的傷口,一邊看著眼內模糊不清的殷琳媽媽。
殷琳媽媽發出了刺耳的獰笑聲,從桌上拿起了仍在震動中的電話,然後緩步走到我身前並蹲了下來看著我。
她的眼神,就似看著一隻已經得手的獵物。
 
「琳琳喺邊?呢個問題,應該問你先啱。」殷琳媽媽眼裡滲透著令人背脊發涼的寒意。
「問我?」我不解地問。
「你仲想扮?慳啲啦,我一早就知道係你殺咗我個女㗎喇!」殷琳媽媽突然一掌摑到我的臉上,這記耳光來得防不勝防,登時把我打得眼冒金星。
「我完全唔明你講咩……」後腦的痛楚加上這一記耳光來襲,我感到自己似乎隨時都可以暈倒過去。
 




「上星期嘅今日,我睇住你從我個女間房走出去,我個女仲喊住叫你唔好同佢分手,你就話咩『唔會再同偷食嘅人一齊』就走咗,而我個女就連手機都嚟唔切攞就追住你走咗出去。但係佢出門口之後,就再無翻過嚟,咁除咗你,仲有邊個有可能會殺佢?」
殷琳媽媽此刻將每一句說話都用嘶叫的方式說出,所以說話時候表情特別猙獰,跟我平時認識、溫柔婉約的她大相逕庭。
 
聽著殷琳媽媽的話,我的心裡充滿著問號。
上星期的今天,我清楚記得自己跟殷琳趁著秋意正濃,一起走上了大東山看芒草,那時候山上的人多得就像旺角一樣。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到過殷琳房中並知道她出軌呢?
而且殷琳今早還跟我一起乘坐HKexpress的航班,她又怎可能在上星期已死呢?
不過,我又想到了家中那藏在冰箱中,殷琳那一顆頭。
這到底又是一件何時發生的事情的後果呢?
 




從以上多個解答不了的疑問,到今天一直到現在的奇怪狀況,我終於明白一回事。
我似乎,已經不可以再逃避現實了。
現在的我,並不是在我本來所在的世界。
 
起初當我從黑衣人Jeffery口中聽來這句說話時,我內心其實充滿了不信,並認為一切只是暫時性的變化,或者只是一個惡夢。
我之所以聽黑衣人指示去做,原因也是為了迎合夢境發展,然後等待自己夢醒的一刻。
我知道,今天我自己面對不同的怪異狀態時,總是一直地給予自己藉口逃避。
可是,這不就是自然的人性嗎?
面對陌生而未知的局面,人不就應該自欺欺人地生存下去嗎?
當我對一切還是毫不知情時,我確實情願能夠勸服自己不用擔心地睡上一場好覺,也不願意為莫名的未知而擔心。




只是,苟延殘喘的幸福日子,始終不可能以安寧作為結局。
 
原來即使我一直逃避,但現實還是透過黑衣人Jeffery和殷琳媽媽把我拉回來直面迎擊這光怪陸離的時刻。
即使我還未解釋到今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怪事,可是我唯一能肯定、而且不定否定的是,這世界,確實不是我一直以來生存的世界。
至於這個到底是什麼世界,我答不上來,也不願再想。
 
「所以係你用殷琳電話嚟引我中計?」我嘗試把殷琳媽媽迫供的方向轉走,因為我實在不想再面對這些無窮無盡、卻又不可能得到解答的問題了。
「我個女部手機靜咗幾日,我本身都只係每日望一兩眼,希望見到有佢消息。點知我今晚循例一望,竟然見到你send咗一大堆訊息嚟搵我個女,咁我就知你一定係殺咗人之後,想偽做證供。我本身都諗住,既然係你殺琳琳,邊有可能會再信我扮琳琳嘅whatsapp,所以我覆你,其實只係想嚇下你。但係估唔到你真係會毫無準備咁就衝咗上嚟,我都唔知話你蠢定係大膽好。」殷琳媽媽冷笑一聲,拿著手機並打開殷琳與我的whatsapp通話框向我展示。
 
聽著殷琳媽媽的話,我知道自己再解釋也沒有用。
因為,如果這個確實不是我屬於的世界,那麼我根本就不清楚這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既然如此,無論我再怎麼解釋,似乎也無補於事了。
我只能怪自己,在一天經歷太多怪異事情的狀況之下方寸全失,這才導致大意中計,甚至忘了Jeffery的重要提醒。
 
想到這裡,我索性默不作聲地躺平在地板上。
當我看到毫無動態的天花和燈泡時,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早已被今天數之不盡的怪事折騰得身心俱疲了。




若不是此刻有一個兇神惡剎的殷琳媽媽在旁,可能我已經席地而睡了。
 
「做咩唔出聲啊吓?唔出聲就得喇咩?」殷琳媽媽見我不發一言,突然隨手就拿起剛才用過的保溫瓶,毫不留力地敲在我的小腿上。
「啊!!!!!」我從全身放鬆的狀態被轉眼帶到劇痛的感覺中,不到片刻已感受到小腿上腫了一大塊。
「我真係唔明你,偷食有咩問題啊?大把人都偷食㗎啦。個個都偷食,唔通個個都想偷食咩?食完記得翻屋企咪得囉!就算你話你有偷食,我都唔會怪你㗎,但係點解你要殺我個女呢?無咗個女,我老咗邊個養我啊?」殷琳媽媽因為垂頭對著躺地的我說話,所以她一頭長髮自然散落垂在臉旁,看起來更是陰森恐怖。
 
「我無殺你個女。」我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你殺咗佢,我都要知佢條屍喺邊!講!」殷琳媽媽再次叫道。
「我講最後一次,我無殺你個女。」雖然我口裡這樣回答,但我其實知道此刻的殷琳媽媽不可能吸收我的說話。
「你係都唔講啦嘛?咁就唔好怪我。」殷琳媽媽將手中水瓶舉高,明顯這次瞄準的是我的頭部。
 
保溫瓶剛好遮住了燈火,讓瓶子的黑影投射了在我的臉上。
這道黑影落在我的雙眼上,似是在告訴我,合上眼睛吧,既然在這個陌生又危險的世界中不知前路如何,不如就在這個時候被殺了吧。
反正這世界的機場會有隨意殺人的瘋漢,街上也有隨時出現任意殺人擄人的黑衣人,比起在外頭的意外死法,也許現在被保溫瓶慢慢地打死已是我的最好結局。
 




今天,實在堅持得太累了。
我不是沒有努力過,也不是沒有探索過、奔跑過。
只是未知的實在太多,而我的力量,實在太小。
加上我想起今天見過兩次殷琳的屍體,即使可能其中一具屍體或者與我無關,但我也不得不接受,另一具屍體可能代表著殷琳比我想像中更早就去世了。
既然如此,我一個人留在這個詭異的世界又有何歡呢?
即使得救,也不過能拯救自己的生命,卻救不了從此孤獨的靈魂。
因此,不如就在此刻死去,也許還能讓自己在同一個世界中重遇殷琳的亡魂。
 
「我唔係唔想講,而係我都唔知你個女係邊。我唔介意你殺我,但係我想話你知,我都好想可以見到殷琳。」
不知為何,即使剛才被殷琳媽媽以死相脅,我都未有半分想哭的感覺。
可是現在一想到殷琳,我卻自然地流下了眼淚。
「殷琳一直支持住我,一直俾鼓勵我,唔嫌我無出色、唔介意我朝早打工夜晚仲要做研究,佢都一直信我,陪住我,但係我都未有機會好好咁多謝佢。如果殷琳未死,而佢有機會見到你嘅話,我希望Auntie你可以幫我話俾佢聽一聲,好多謝佢所有付出過嘅愛,我愛你,來生再見。」
如果說人生最大的成就是死而無憾,那麼我現在死前最大的遺憾,也許就是從來沒有親口向殷琳說出一聲「感謝」。
即使明知眼前的人可能根本不是殷琳的媽媽,我仍然將內心的所有說話傾心吐出。
因為,這些說話可能就是我的遺言。




比起連篇情話、或是再多的慶祝活動,我始終欠殷琳一句由衷的感謝。
所以,對著虛假的對象說出口,總比從來都沒有說過好。
 
「唔好講廢話喇,一命填一命啦!」殷琳媽媽聽了我的說話,態度並沒有半分軟化。
她尖聲叫著,同時將保溫瓶高高舉起。
我死意已決,所以索性閉目待死。
 
殷琳,來生再見了。
可惜的是,我們只能各自死在這不明的世界中。
 
在眼簾之內,我只見一片漆黑,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但我卻可感受到,保溫瓶隨時將會揮落的壓迫感。
我相信以這保溫瓶的力量,即使一下打不死,十下之內也足以令我喪命了。
 
我感受到,有一陣勁風撲面而來。




我的心在此時閃過了一句:「痛,唔通就係人死前最後感覺到嘅嘢?」
 
不是。
原來痛並不是我在世最後的感覺。
因為我得到了另一種感覺。
是震動。
是從口袋裡傳來的震動。
是從口袋裡的手機傳來的震動。
 
趁著殷琳媽媽的保溫瓶尚未擊落,在那千分一秒之間,我憑著現代人經常接觸電子產品的反應,直覺地從口袋裡抽出了手機一看。
這一看,卻令我霎時間被震驚完全呆住了,只懂得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機,然後極速將手機擋在殷琳媽媽的面前。
殷琳媽媽手中的保溫瓶並沒有揮落下來。
因為她也正呆若木雞地看著我手機的屏幕。
我相信她不懂反應,是因為她看到了跟我相同的東西。
 
就在剛才那一刻的震動中,我收到了一個whatsapp訊息。
「Don’t come. I’m safe.」
而這個訊息的寄件者,是殷琳。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