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愛的距離》//有個靚女住入我楝hall,我哋瘋狂做愛。: 七、花果
那夜之後,雅君最愛坐在宿舍裏發呆。
這種悠然自得的時光,令她感覺自己很完整。
可喜可悲,她沒法有一個真正的好結局。那麼愛過一個人,怎麼可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眼淚在她臉上早已乾掉,可是偶然,眼裏還是會湧出新的淚水,提醒她:這份愛還未放過她。
何文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還未放過她。
她自己從未放過她。
思念,回還往復,傷心如是,痛楚如是;最可恨的是——
與他有過的快樂,如是。
她自嘲,怎麼可能說忘掉、就忘掉;說過新生活、就過新生活?
雅君真能如此灑脫,早就在何文曜畢業、離開中學時,放下這個模糊的心上人。
世人歌頌的快樂結局,她沒有。
雅君也想和朋友誠懇地說:「我好好,冇事啦。」
但是,根據她沉靜固執的性格和歷史,完全無法令人信服。
最近,她會無緣無故地哭。
春分已到。
留在宿舍,想起他們的溫馨時光,想起倚偎在一起看戲,想起她看他打機、他替她吹頭;回憶落在房間的每個角落,他們瘋狂地做過愛。
瘋狂?
違反社會規範,產生「傷害」行為。知道否?沒有流血也能造成傷害。
如今想起,不知是人瘋狂,還是事情瘋狂。
雅君願意獻身,何文曜願意擁緊,二人都痴撚線——她訕訕,因此沒有理智了,所以,瘋狂,愛得深者,看不清;不愛者,不想顧慮對方和後果,一切都不重要了。
愛或不愛,原來……不能以抽插時的投入程度測量。
她以為可以。
十八歲,誰說不可以呢?
但假如離開宿舍,又覺得心上空蕩蕩的,她總覺得那些美好都只能留在宿舍,一旦她離開,或者全數換掉房間的裝飾、家具,就好像將一切都洗刷,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願,她想盡全力守護那些甜美的回憶。
因此,每日憶記舊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哀愁。
但雅君沒有主動去找何文曜。
誠實問心,他想要性,單是如此,無法給予她直達心靈的愛;她只是想要愛,貪他的生殖器官作甚?講真,不過是一碌鳩,誰沒有?
她已經夠下賤了。
而且,其實冰雪聰明的她,早就看出他沒有心,只是不想信;在確認之後,又問——何解愛他?
他。
中學、大學師兄。
何文曜。
所有人都能列舉何文曜做過的壞事,如果告訴別人,都是一聲聲「仆街仔」、「希望他生性病」、「落地獄」。所以,雅君也疑惑愛他的原因,但她有種愛過的惻隱,雖然希望他不要過得太好,但也不要過得太不好。
雅君後悔進了大學後,真實地認識了何文曜。
如果一切回到最初,他將會是她念念不忘的乾淨、堅毅、好男兒師兄;而非像現在,他的相貌已過分清晰,臉上的淚痣、皮膚的紋路、鬍鬚的觸感……她一清二楚。
如今,她不再能將他安置在內心一隅。
他常令她的心忽然下陷。
Time will heal——唯有如此相信。
重新出發很難,現在,她只能做到出發。
將來的事,將來再算吧。
*
何文曜依舊努力考取獎學金。
一天落堂後,他與阿樂行到宿舍。
「妹妹呢,你同妹妹點?上次見佢嚟搵你喎,又好返啦?」阿樂問。
其實何文曜和阿樂不是很熟,二人的價值觀差距甚遠,但也有可能是經歷完全不同,所以,互相質疑。不過,互為Omate,而且同一科系,經常待在一起。
「冇啦,上次係最後一次見啦。」何文曜面色一沉。
他記起的,是下體的痛楚。
「吓……點解,佢都走嚟搵你啦,仲唔見落去?」阿樂不解。
「佢踢咗我隻雀,條女痴撚線,唔知佢無啦啦做咩,明明好哋哋。」何文曜反了一下白眼。
「點會無啦啦咁,你實唔知做咗啲嘢,佢先會咁。」阿樂不信。
「冇。」何文曜皺眉。
他本人也不信,可是,他也不知道原因。
「講嚟聽吓啦,怕咩。」
何文曜回想:「錫咗——但係佢錫我先,跟住我再錫返佢、摸吓佢,佢就踢我啦。你話啦,佢係咪就係想引我?」
「吓……咁真係唔知喎。」阿樂感到詭異。
「總之之後就冇見,諗起佢就鳩縮。」何文曜是真的恐懼。
「妹妹咁靚女,你都鳩縮?唔掛住人咩?」阿樂追問。
何文曜真心:「冇。」
他沒有記掛雅君。
常常以為,自己的生活軌跡在少了一個人之後就會大幅改變——確實,這是Zita無意中教會他的;但雅君,沒有這個作用。
起初,因為不習慣,所以偶然也會念記她。
後來,日子如常,他早已習慣那種不習慣,默默回想,在認識雅君之前,他本來就是如此生活。
何文曜也沒有後悔失去雅君。
他縱然有過「擁有」她的自覺,但也清楚知道,他和她的美好只能留在宿舍之中,曾經的性愛伴隨刻意瘋狂的心智,此刻,根本不算什麼。從一開始,他就分得清清楚楚。
何文曜早已過了難離難捨的純潔階段,想抱緊些的目的,並非渴望心靈溝通無間,而是想做愛。
有,很好;沒有,都無所謂。
反正,未來,又會有新人到來,光臨他的生命。
不會再有下一個許雅君——
何文曜不想再將時間浪費在他不愛的人。
他要做的東西,還有很多。如今有人教會他愛、感受愛,將來,他會用這樣的情深意切對待下一個人。
他對雅君有感激之情。
閉眼,想起雅君,思緒卻落在Zita之上;他眨一眨眼,一切都沒有留下存在過的痕跡,唯獨他知道,這一段時間,他做了什麼。
何文曜躺在床上的時候,突然想起雅君問過他:
「如果我哋真係唔會再見,你會唔會後悔而家冇好好把握我㗎?」
當時,他們才剛剛進入快活的關係,氣氛輕鬆自然,對所有事都充滿期待;她只沒頭沒腦地問。
他將手放在她的胸前:「不嬲都有好好把握——同埋把玩!」
他不禁微笑,呼一口氣,他的答案是:
不會。
「你其實都幾衰,可能會有報應㗎,到時鍾意咗一個人,而佢唔鍾意你。」阿樂喃喃。
「早就已經試過……算啦。諗太多啦,邊有咁多衰人會有bad ending。」
「你將來可能會後悔㗎啦。」阿樂搖頭。
「將來先算啦。」何文曜滿不在乎。
他有錯過了什麼嗎?
他不喜歡的人,原本,就不會屬於他。做愛,只是身體的貼近,而不是心與心的擁抱。
愛不愛,沒有關係——如非互相同意,疏遠,只是自然之果。
不需再執着。
*
離別後的一個月,仍然,雅君電話不離身,聽到通知聲時,會快速查看。
她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
「望咩吖……真係有心搵你吖,使咩等咁耐。」青青忍不住說。
「你同Matt幸福開心咁拍拖,唔明㗎啦。我唔係話真係好想見到佢,我都有啲憎佢㗎,但就係有啲記掛咁囉,硬係會上心,我都唔想。」雅君坦率。
她也知道得她在意錯過了沒有開花結果的私密感情。
「忍吓手,減少stalk佢啦。」青青說。
「冇啊,佢都已經好耐冇post過嘢。」雅君點頭。
如果何文曜有發佈任何東西,她一定能即使看到。
「唉……」
「唔好唉,我已經好過之前好多啦。」雅君扁嘴。
青青說:「應該都係嘅。」
「其實佢真係完全唔緊張我、咁耐都唔搵我。我係咪做咗好耐免費雞?」雅君開玩笑:「應該要收返佢錢啦。」
「佢邊度畀得起,你呢啲質素多多錢都買唔起。」青青小心地答。
「有愛,貼畀佢都甘心。」
說完,雅君又覺得自己沒有出色,她「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青青問:「而家呢?其實佢都只係一個普通到不得了嘅男人,仲要唔明買明賣,成日喺度畀假希望……」
雅君以誇張的語氣回應:「唉,真係唔抵!」
「你明明冇後悔。」青青遲鈍地笑。
「我都開心過嘅,不過,又真係幾後悔同佢搞埋一齊。我正正常常咁同佢相處,唔上床,可能結局會唔同。」雅君忽然冷靜。
她什麼都知道,從小愛好觀察、天生細心的她,真的什麼都知道。
「你真係好鍾意佢。」青青感歎。
「嗯。」雅君忽然哽咽。
一直以來,內心都不自覺地堅硬,因為一旦柔軟,就會不自控地遠離肉身;可是,只消某刻不為意,跌落地上,就會碎掉。
「最好的尚未降臨。」青青擁着雅君的肩。
雅君突然來了興致,又笑又哭地說:「講起,佢之前話我個project-mate係好高貴嘅天鵝,而我係倉鼠——邊度似?邊度?我都高高瘦瘦吖,邊度似吖。佢應該覺得Venus——即係天鵝係最好囉,所以我就點都唔會係最好囉。嬲,其實倉鼠都好得意!」
「真。佢都衰,喺你面前講呢啲嘢。」
「但Venus係唔會鍾意佢囉。」雅君肯定。
Venus對何文曜有莫名的鄙夷。
「知咩事啦,何止唔鍾意佢,仲憎死佢添。」青青附和。
「唉~」
得雅君俯首稱臣,這樣孤獨的兵丁,竟也淪為棄卒。
「The best is yet to come。」
雅君隨性地點頭,沒有再提起何文曜。
即使,她未曾遺忘。
*
盛夏。
雅君和莊員在會室外的公共空間「夜話」,很奇怪,雖為理應時常見面的莊員,但等到一年級的課程已經完結,他們才變得更加熟絡。大家都慢熱,可是,都是親切的人。其他書院的系會成員也來加入,一起坐下來傾偈。
他們在round status。
「雅君呢,咩status㗎?」
大家都將目光放在雅君身上。
雅君面有難色,然後,想了好久,這真是個問題。
「係咪太多男朋友,仲數緊人頭?」有人調侃。
「都唔出奇,雅君咁靚。」有人認同。
「O啫係拍緊拖,A啫係單身……」有人再次介紹報法。
雅君想了好久,不想令人誤會、更怕沒人誤會——她希望以一種「比較」誠實的方法,告訴後來者。
「A1,」雅君終於說:「我A1。」
「想聽雅君嘅愛情故事!」在場的都起哄。
雅君慢慢地說:「佢係我中學師兄嚟,都幾年。可能有緣無分啦,性格有啲唔夾,之後入咗大學冇耐,佢同我講分開,咁就分咗手啦。冇咩特別啦,想聽你哋嗰啲多啲!」
語氣淡然得,像一個旁觀者。
她不想被人誤會她沒有過去,雖然她確實是A0、未曾戀愛,卻也曾經與何文曜有過一段露水情緣,除了沒有被愛,他們與愛侶無異。
何況,她給他的愛,在未來,還不知是否有人可能截取。
她有過不是Available的時候嗎?她的心卻曾Occupied。
肉體如是。
因此,雅君不想用「0」概括她有過的一切。
她不想在別人愛上她的乾淨後,卻發現,其實她也有過一段無名無份的過去。很難向不知情、又不需要知道的人解釋,所以,她報自己是「A1」——起碼是,有一個數字能夠證明的確切歷史。
雅君不想成為像何文曜一樣的人,她痛恨自己的眼淚除了思念,還夾雜忿忿不平,這並非她的初衷,這種悲壯的自憐,其實她不喜歡。是否因他成長了一點?她的愛終於產生能量,除了沉淪,還有思想作用。
「噢……喂,你有機會啦!」某莊員推一推旁邊的男莊員。
雅君裝作看不見、聽不見,靜靜地喝水。
這次,她會小心地愛,不會再懷着愚勇自殘。不是不會再愛了,只是,總不能讓傷口沒有任何功能吧——成年人,「理應」聰明。
再也回不去瘋癲狂熱的純淨。
「到下一位!」男莊員沒好氣地說,卻也偷偷地望向雅君。
雅君無意地對上他的視線,可是,也對着他微微一笑。
她懂得跳天鵝湖。
大家繼續投入到眾人的故事裏。
……
夜話結束,雅君拿着一抽二袋的禮物和紀念品回到宿舍,見𨋢門緩緩關上,她馬上急步跑去。
聽到腳步聲、看見有身影略過的何文曜按住𨋢掣。
雅君連忙內進、點頭:「唔該晒。」
輕輕抬頭,發現對方是何文曜,哈,她將頭撇過另一邊。
何文曜替沒有閒手的雅君㩒𨋢,那是熟悉的五樓。淺薄的舉動,同時深刻了證明了一些東西。
無問東西,反正,前面沒有路。密不透風、困獸之鬥,在宿舍房間;不見光卻硬要發芽的感情,怎能不死。
他們沒有再說話。
何文曜沒有講任何一句。
雅君只想快點出𨋢。
她無數次幻想再遇,其實前一陣子她也有離遠見過他,只覺,他們只能如此遠離。
今日,她真的和他處於同一密閉空間時,仍覺,他們只能如此遠離。
終於,何文曜首先到達四樓,臨行前,他默默地用餘光望了一眼雅君,她面容平靜,再無昔日活潑好動的盎然生意,但是,美麗未曾減褪一分。她沒有回望。
何文曜回到房間,去沖涼、刷牙,打了一陣機。
心泛起了一些漣漪,太多「假如」。
然後,平靜。
一切如常,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躺下睡覺,閉眼,睜眼,閉眼,睜眼,坐起,又躺下,閉眼。
一覺醒來之後,一切如昔。
寒冬已過,炎夏的太陽,明天悠然升起。
雅君目送何文曜離開,而後,淡定地關上𨋢門;鬆一口氣,和他在一起、感到如此局促,卻非因一刻擁吻而起的生理衝動,實在新奇。她連他的樣子都沒有看清楚,只全程緊盯𨋢裏的數字。
世事諷刺。
曾經幻想過與何文曜重逢,原來真到現實,就什麼都說不出口。
短短一分鐘,雅君強忍身體的顫慄,牙骹發酸。
很累。
愛他,並不是輕鬆的事,從來、從來。
她的心跳不自覺加速,但此刻,她醒覺,那不再是小鹿亂撞的青澀——她鹿兒呦呦地鳴叫,年月之間,早已撞死了——從未好好察看她的傷勢,有所察覺之時,已是痛極的哀悼,將她看了一眼又一眼,依依不捨地埋葬。
泥土上,悄悄長出小樹苗。
雅君踏在走廊上,呼吸新鮮空氣,舒服得多。
她回到房間,去沖涼、刷牙,倒頭就睡。
Will time heal?
雅君沒有一刻不記掛何文曜;此前此後,她都沒有對其他人心動。
只是,不如不見。
春夏秋冬常有,某年某月某日的季度,卻只有一次。春花、夏風、秋月、冬雪,縱然未曾真正逝去,卻也不會再回來。
愛無用,不愛也無用。
不如不愛。
一瞬間長大之後,卒之知道——
心與心的距離,正正是,我們愛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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