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文永業,是一個法援署律師。

自從入職五年來,我一直在做遺囑見證的工作,從來沒有改變。反反覆覆地替人立平安紙、上庭、再替人立平安紙、再上庭,有時我會想,人生存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我不是社工,我的工作不包括心理輔導,不過這個另類的個案,我這輩子也忘記不了。

這天是2019年2月20日, 我和部門的組員一如既往地在法援署灣仔辦事處的櫃枱內,為每一個正在輪候的申請人辦理訂立遺囑的程序。那時我正為一個銀髮老婦核對個人資料,在我拿出老婦人的身份證對照樣貌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中掃向了一排排的輪候座位。突然間,我瞥見了等候座上坐著一個看起來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小伙子。因為工多藝熟,偶然分心一下也沒什麼打緊,想著想著我就覺得十分奇怪。來這裏辦事的大多是最貧困的老人家,即便是自己幹了五年的活,我處理過涉及年輕人的個案十隻手指也數得完,多數是長期病或者絕症患者,而且這些個案的申請人直到目前還是全部健在。

老婦的申請搞定了,這世界真的經常都這麼巧合。





「2——6——8——號,請到——五——號櫃位。」輪候系統用機械人般拼接而來的聲線呼喚著,那個男孩子便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們。

「你好呀,我叫文生,我隔離呢一位係謝生。我哋嚟緊會幫你做你份遺囑嘅見證人,同埋跟進你呢個個案嘅。」我搶先說出了開場白,並注視著這個特別的申請人。細看之下我發現他是穿著整齊的校服前來的,應該是個剛剛下課的中學生,不過卻沒有監護人或者家長陪同。我旁邊的謝友明在電腦打開了這個申請人的檔案,還問了這個男同學的個人資料作核實身份。此時我才發現他剛滿18歲,於是馬上打消了跟他寒暄讀書情況的念頭,畢竟可能「崩口人忌崩口碗」。

「梁同學,通常我哋寫張平安紙嘅開頭,有一段係一定會有嘅,都冇乜修改嘅空間㗎喇。咁如果你冇乜特別原因嘅話想修改,就可以直接傾下之後關於財產分配等等嘅部分啦。」我把整個對話帶入正題,「而家我想請你諗一諗,你擁有嘅所有財產,包括現金、銀行嘅存款、珠寶,或者係貴重嘅財物等等,總共有乜嘢、有幾多。」

那個男生想了一會,開口問了我們,「模型算嗎?」

我側頭望了一望謝友明,對道:「Err……如果呢樣嘢係好貴重又或者係非常重要,重要到你必須指定邊一個先可以繼承嘅,咁係可以寫落去嘅,都冇話唔得。不過如果一啲比較唔太值錢嘅嘢,好多人都會覺得畀邊個後人保管,甚至處理都冇所謂。」





「後人」這個詞語和我眼前這個青春無量的男孩子,感覺上完全沾不上邊。男同學想了一想,然後說:「我想將我全部嘅錢畀曬我阿妹,唔知得唔得?」

​「你想點樣分,我哋都唔會阻止你嘅。不過我哋要提一提你,因為參考返《無遺囑者遺產條例》第4條,單身人士嘅遺產法律上默認係全歸父母嘅,除非父母逝世,咁先會由兄弟姊妹分。」謝友明補充道,「如果你完全唔分畀父母,遲啲喺法庭判點樣處理你遺產嘅時候,如果個裁判官認為對你父母唔夠公道,法院有權加返相關條文落去,分返部分嘅遺產畀你爸爸媽媽。」

男同學聽後便說「下,就算佢哋有錢,佢哋都會以我阿妹為先啦……」

好不容易處理好了財產分配受益人的問題,之後便要讓他選擇執行人。「跟住落嚟想請你委任一個信得過嘅人做執行人兼受託人,呢兩個身份會由同一個人嚟做嘅,會負責執行你呢份遺囑嘅內容。」​這個時候那位男同學才真的陷入了思索,他沒有準備過任何人選,思前想後,經過一片寂靜還是想不到。

「呢個我諗我真係要返去諗一諗。」他用單手揪起他的書包,背到右邊肩膀上,用平靜的語氣跟我們道謝和道別,「今日真係唔該曬你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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