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光: 她
一絲陽光照射在我的面上,又是因為昨晚沒掛好窗簾就睡。我半開了眼矇矇矓矓地拿起手機看一下時間,三十五分,還有五分鐘,我心想,然後又閉上眼多睡個五分鐘。當我突然從夢中醒來,看一看手機,幹,八時十五了,足足遲了三十五分鐘。
我滿不情願地離開溫暖的被窩,跳下床走進洗手間。我一手拿著牙刷走進我小小的廚房,一手拿著一塊白麵包放上平底鍋,再單手打開咖啡罐子隨意地倒了一些咖啡粉進杯子。那隻咖啡杯是我上年和男朋友到東京時買的,是隻深藍色的陶瓷杯,滿有日本情懷的。我套上黑色粗冷毛衣,昨天穿了灰色那件針織衫,回家時冷得我要用快步行保暖,今天要穿厚一點,再穿上卡其色工人褲,然後用了三分鐘時間吃掉剛烤脆了的花生醬吐司,準備出門。
我在一家大公司的工作,我是營運部經理的秘書。劉太是我上司,一個典型中產工作女性,五十來歲,丈夫也是經理級,有一個就讀中學的兒子。她人不錯,不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中年婦,當然偶然要受氣也是不能避免,香港地誰人工作沒受過氣。
外面天氣很冷,風很大,我加快腳步迫上了載滿沙甸魚的列車。站在我後面的男人一身恤衫西褲配個大背囊,我最討厭在地鐵上碰到帶背囊的人,他們像一隻大犀牛一直要撞開周圍的人,我緩緩地退後了一步,有個很高的男生站在我旁,他的墨綠色防水外套挺不錯,我抬頭向上一看,「咦,是你噢!」
我和男朋友是中學同學,讀書的時候大家也沒留意到對方,我們是上大學之後一次中學同學聚會才真正認識大家。他是個很單純的人,非常照顧身邊的人,也很有耐心,當初就是喜歡上他的親切和傻氣。整個大學生涯到走出社會工作,他都在我身邊。有時候我也問自己我是感激他一直陪伴左右的體貼,還是真正喜歡他。這是我和他搬出來住的第一年,當時我以為他要求婚,還把我嚇一跳。
「現在我考上了海關要輪班工作,會減少了很多見面的時間。」他手拿著我剛買的新鞋陪我走回家,我不是個揮霍的人,但就是喜歡買衫買鞋。
「我知道,沒關係,我可以放工來找你。」我當時沒多想什麼,只覺得見面小一點也關係,反正大家有自己的生活也是好事。
「你現在也有工作了,我們可以考慮一下將來。」
「將來什麼?」我皺了一下眉心,我不是個相信婚姻的人,也許很多女孩子也渴望結婚組織家庭什麼的,但我不是。
「我是說我們可以搬出來住,這樣我輪班工作回家也可以見到大家。」我低下頭沒回應,看著我的鞋尖劃花了一點,幸好剛買了對新鞋,不過回到家又要聽媽媽囉唆一大堆,想起也覺得煩厭。而且想起來,我的鞋櫃好像也滿了。
「好呀,我可以要一個大鞋櫃嗎?」他笑起來摸了我的頭一下,像是覺得我說了什麼可愛的事,但我可是認真為我的鞋子而問的。
就這樣我們一起住已經差不多一年。
「好久沒見你了!」他還是跟以為前一樣,帶點從容的自信。他留了一面短鬚,突出了他的面部輪廓,頭髮也長了很多,跟我在社交網站看到他的結婚相不同了。
「我看到你最近結婚了,恭喜你。」我記得相片上他太太的樣子,黑黝黝的皮膚,很瘦,是個運動型的女生。
「謝謝,都差不多一年了。」我看了一下他的左手,仿佛有一絲希望他沒有帶婚戒,這是隻金色的婚戒,上面什麼也沒有,很簡單的那種。
他看到我的目光停在他的婚戒,「很簡單的款式,是我太太選的,她很喜歡簡約。」我不禁失笑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喜歡簡約的女孩了。
「你現在在哪裡上班?我們可以下班吃個飯?」
我承認當時沒什麼思考過就答應了,我告訴自己我們工作地點不遠,吃一頓飯並沒什麼,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一點覺得自己贏了什麼似的。
H是我讀書時期泳隊裡的好朋友,大家差不多時間加入,又經常一起練水所以熟稔了。他的外型在中學時期的確是好看的那類,長得高大又陽光,而且他人很細心,對任何人也照顧周到。我們冬天去練水時,他每次看到我一上水便幫我披上浴巾傳來暖水樽,是個大暖男。我跟他常常一起練水之後去吃飯,中學時候的吃飯不過是隨便吃點什麼的,但我記憶中都是吃得很愉快。我們一起練水四年,他年長我一歲,所以他後來為了準備大學試退出了泳隊,我們也就少見面了。十八歲那年我要去換成人身份證,獨生女的我很獨立,也不需要家人陪伴,打算找個星期六去快快了事。那個星期五他打來,「喂,你過了生日我還沒有跟你慶祝,你什麼時候去拿身份證,我跟你一起去。」我就說了他很細心。
「為什麼?換個身份證很簡單吧。」當時的我是有夠蠢的。
「我上年去過,要等很久的,一起去不會悶,之後可以一起吃飯。」是個約會嗎,我心想,也許只是跟以前一樣,我們也經常一起吃飯。
就這樣我們約了星期六見面,我躺在床上想著那件是我穿得最好看的衣服,當然也是為了身份證拍張好照片。
那天我選了一條白色綿布通花裙,我的皮膚很白皙,是遺傳自我媽媽的,媽媽年輕時很漂亮,不少男生圍在她身邊,是她說白色穿起來皮膚會像發光一樣耀眼,所以我們都係滿衣櫃白色的。
他那天像平常一樣,一身運動裝束,但刷起了頭髮,比平時練水後的他精神多了。他看來一點也沒緊張,自顧自說著話。
「裙子滿好看的,待會兒記得笑,不然身份證出來一面嚴肅將來去旅行會過不到關的。」他一面半認真地說著拍照時要怎樣才笑得好看,一面陪我走到櫃檯前拍照,但他在我身邊一直看著我拍照,弄得我一面尷尬,到現在我也常常避開給其他人看到我身份證的照片,醜死了。拍照之後到職員幫我核對資料,他也一直在我身邊默默陪伴著我,一個這樣沉悶的活動怎會有人願意一直陪在左右。我們一起並坐著等待職員再叫號碼,我看著他的側面,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想著他不知道會不會推開我,然後他牽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心裡希望他沒聽到我像萬馬奔騰一樣的心跳聲。接下來的晚餐我忘記了是怎樣渡過,大概是他沒放開我的手,我也沒說什麼,像大部份初次約會一樣,沉靜得尷尬。接下來幾天我們去了看電影,吃晚飯,手拖手,我一度覺得我是戀愛了。
「星期六泳隊舊隊員有個燒烤聚會,你也一起來吧。」我們剛看完電影,整場電影我一直等著他吻我,但他始終沒有。
我數出了幾個我們都認識的舊隊員,「好呀,反正我也很久沒見他們了。」就這樣我們的約會已再沒進展,直到燒烤那天我才再見到他。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照射在大家青澀的臉上,我們在樹蔭下起了個燒烤爐,不時有微風吹得葉子沙沙作響。我坐到樹下一個陰涼位置,抬頭看一看他想叫他過來一面坐,但他已在我對面和另一個女孩坐著,他的手繞著女孩的腰,女孩的頭靠在他肩膀上在說話,我看得一面疑惑。什麼回事,是我誤會了什麼嗎?同行的一個男生把我們剛才買的可樂遞向他們,「你和你女朋友的。」那女孩接下之後就繼續他們的對話。我看著他的雙眼,他的眼睛在說,「有什麼問題嗎?」那天之後我沒有再找他,也沒有追問他女朋友的事,也沒告訴過任何人,就這樣過完我的中學生涯直到遇上了我現任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