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旁邊的房子步履蹣跚地前行,終於都見到了。梅姨屋的牆壁下方的佈滿青苔和長滿霉菌,黑漆漆的依附在牆上,牆壁不少的油漆都已經剝落。不單止梅姨的屋,我站在的位置是她的側門,從這裏直望可以看到我家,也是滿佈苔蘚,我想媽媽也沒有空閒慢慢打掃擦拭。原本純白潔淨的小屋變得陳舊發黑,這都亦為人口凋零的村落帶來神秘感。這裏遍地開滿野生的白雛菊,很是粗生粗養,小小的一朵朵亳不起眼,卻是Jessie最喜歡的花。特別是冷氣機的下方,當炎熱的夏季來到時,那兩部冷氣機便晝夜不息地運作,滴出來的水留在那水泥地和石縫間,漸漸地滋潤着那些堅毅不屈的白雛菊。

我欲探頭窺看誰人現在租用梅姨的房子,可側門間的兩扇窗戶都關上了,而且拉上了窗簾,無法得知內部的背景。終於,我在屋子後方見到一扇微開的窗戶,窗簾也沒有拉上。此時的陽光依然很刺眼,我雙手抱個半圓形抵在眉梢,以便遮擋陽光,好讓我窺探一下屋子內部的裝修,從這處應該可以望到整個客廳。咦?我發覺屋子裝潢挺新潮的,而且這個風格跟里德家的很像,不過這個位置背光,看起來暗暗的。倏地,我留意到有一位男士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我嚇得縮低頭,連忙蹲下,只敢露出眼睛繼續探頭探腦。客廳裏沒有亮燈,凝着眼睛細看才勉強看得出那男子蓄金頭髮,微胖身型,正看得聚精會神,絲毫沒有察覺我在窗邊偷看。我用盡眼力觀看,這個男人有點面熟,我大驚不已,他不就是里德先生嗎!?

這下子我又驚又懵,怎麼里德先生會在這裏呢?我顧不上其他,馬上大力敲着窗,想要里德先生開門。里德先生別個身子望來窗邊,似乎沒認出我,他站起身子走過開打開側門,我也立即走到門口前。

「你好,我有甚麼幫助到你?」里德先生慈祥地問道。

「是我!里德先生!」我大喜道。





里德先生先是想了一秒,後瞪正雙眼,嘴唇張大,大叫一聲:「Tom!」

他興奮得走過來給我一個親切的擁抱。

「你好嗎?為甚麼你會在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嗎?」我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他。

「甜心,是誰來了?」屋內傳出一把女聲說道。

「嗨,里德太太。」我向里德太太揮手,多年沒見,除了多了幾條魚尾紋,她看起來依然年輕。





「是你嗎?Tom?噢,我的兒子。」她跑過來擁着我,親吻我的臉龐數次。

「來,進屋慢慢談,外面風大。哇,你現在長得可高了。」里德先生拍着我膊頭。

「為甚麼你們回來了?甚麼時候回來的?」我急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一切。

「天啊,你們看來都是那樣年輕健康。」我發自真心的讚賞,他們就跟十年前沒有分別,里德先生都是面色紅潤,總掛着那招牌笑容。

「慢慢來,Tom,我會告訴所有你想知道的事。」里德先生說。





「來吧,兒子,喝一杯熱茶吧。」里德太太倒了一杯熱茶給我,一臉安慰道。「看看你,現在長得那麼成熟穩重,那麼的帥氣。」

「我退休了,時間過得那麼快,你能想像嗎?我們也是一個月才搬回來的。」里德先生娓娓道來。

「當我在英國的時候,我一直對香港念念不忘,只是……只是這裏太好了。我愛這裏的所有,淳樸真實的人民﹑數之不盡的地道美食,我想那蛋撻﹑絲襪奶茶﹑雲吞麵,和這裏寧謐清幽的風景。當我快退休的時候,我在想,為甚麼我們不回來香港呢?」

「直到有一件事加深了我的決定。有一天我在閣樓收拾物品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一堆舊照片,我驚訝的發覺我的爺爺竟然曾在香港生活,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甚至沒有從爸爸那裏聽過。」里德先生續說。

「是命運......是命運......我的天,可能上帝想我回來的。這裏是我的西弗吉尼亞,我想不到不回來的藉口。」里德先生攤開雙手感慨地說。

「所以,我們準備好一切之後就移民到這裏了,這是個不艱難的決定。我想念我的學生,上星期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學生,他已為人父了,時間過得太快了。」里德太太喝了一口熱茶道。

我恍然大悟,我想問里德先生那Jessie呢?她有跟你們回來嗎?她的工作是甚麼?她過得好嗎?我只想讓她知道我沒有忘記過她。她大概沒有回來了,留在英國的前途好得很,無數個念頭在我擦過。正當我想問口的時候,里德太太卻打斷了我。

「那你呢,Tom?這十多年沒見,朱太太還好嗎?你結婚了嗎?」里德太太殷切的問道。





「媽媽她可好了,謝謝關心。我從畢業開始就在銀行上班,說起來慚愧呢,我還沒有結婚……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再次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我開始語無倫次。

「Tom,其實……」里德先生欲說話,卻被我無禮的打斷。

「里德先生,其實我想知道Jessie過得好嗎?她有跟你們回來嗎?她……她幸福嗎?」我焦急地問道,卻害怕那個回覆是對我如此殘忍。

「Tom,其實Jessie這麼多年來一直有給你寫信,可從來沒有等到你的回信。」里德先生道。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那年我搬家了,Jessie一直都寄往村屋的地址,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其實我斷斷續續都有寫信給Jessie,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們碰巧當年也搬家了,村口那個群姐這麼多年來幫我撿回那些被遺棄的信。」我黯然神傷。

「Tom,我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不知道你的感覺會是怎樣。但……Jessie結婚了,她還有一個小朋友,她現在很幸福......Tom,她很好。」里德太太輕撫著我的肩膀道。

「噢……那……那太好,我為她感到高興!」我假笑地道,大家皆沉默不語好幾分鐘,尷尬的氣氛瀰漫着整個客廳,誰也不敢打破沉默。





我的確有幾分為Jessie感到喜悅,作為一個相識二十年的好朋友,對方有個幸福美滿的生活,我為甚麼要感到哀痛呢?如果和她一起的人是我,也許對她而言才是悲哀。這麼多年來,我那片袈裟早已百孔千瘡,滿歷風霜,現在請讓我獨身默默地補上那些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