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是沒昨夜那麼大。
 
    它輕輕落在烏青瓦片上,又慢慢積在張牙舞爪的樹杈上,最後跌入凹凸不平的泥路上。
 
    她穿著白色毛呢外套,肩頸上的白絨因著風而飄動。白色的油紙傘,白色的外套,白色的世界,她與它們融為一體。
 
    「怎的又站在外頭吹風?」
 
    秦懿晟自院子走出,從後摟著郭陶陶。
 




    「我在看雪。」郭陶陶笑著說
 
    但其實是她今早夢到小時候與哥哥一起堆雪人的過去,所以她在回味。
 
    「今日來得如此早,可是想去哪兒逛逛?」秦懿晟趴在她肩上問。
    「不是,我是來和你說這幾日我去不了菀青軒了。」郭陶陶搖頭道。
    「為什麼?」秦懿晟緊張地將她轉向自己。
    郭陶陶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後天便是聖誕節,難得我和琇瑩都在北平,我們會去聖十架教堂表演,所以這幾日要在家裡練習。」
    「晚上嗎?」秦懿晟噘著嘴問。
    「對,大概七點到九點半。」郭陶陶笑著說。




    秦懿晟牽起她的手:「可我平日也要九點半才忙完。」
    「所以我是來和你說,接下來幾日我們是見不了面的。」郭陶陶惋惜地說。
    秦懿晟把她另一隻手放在傘柄上,然後握住她的雙手說:「你特意從楊府下來,便是想與我說這個?」
    「也順便想見你。」郭陶陶望著他的眼睛說。
 
    秦懿晟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條紅線,把它綁在郭陶陶右手無名指,然後拿另一根紅線,綁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郭陶陶雖不解他要做什麼,卻還是把手遞給了他。他說是聽說雙手這樣綁著五分鐘,身體便會變好。郭陶陶笑著搖頭,但也還是乖乖地陪他等了五分鐘。
 
    她湊近他,在他臉龐親了一口,笑著說:「五分鐘很短,但我想親親你。」
    「傻瓜。」他捧著她的臉,望著她的雙眸許久。
 




    她的眼眸雖不如初見時閃亮,可眼底依舊清澈無邪,恍若一汪碧泉,他清晰可見她眼中的自己。
 
    「五分鐘到了!」郭陶陶笑著說。
    「好,我給你解下。」秦懿晟將繩子微微弄鬆,然後帶著結將它們從她手中取下。
    「為什麼不直接解開?」郭陶陶問。
    「那個結呀,便是把所有不好的都綁在上頭,我等下找個地方把它們扔了就好。」秦懿晟將兩個繩結攥在手中。
 
    他牽著她走出胡同,大概是知道又有好些日子不能相見,所以他走得很慢,想著如此時間也能過得慢些。
 
    「就到這吧。」她在胡同口停下。
    「好吧。」他鼓著腮點頭。
    她見他有些不開心,又親了他一口:「那我先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好。」他笑著朝她揮手。
 
    郭陶陶走到街口坐上一架黃包車,轉身朝身後望去,只見秦懿晟還在站在胡同口望她。




 
    秦懿晟望著她逐漸遠離,握緊手中的繩結往城南走去,那並不是去菀青軒的方向。
 
    郭陶陶回到楊府,楊琇瑩才剛吃完早飯。兩姐妹又坐在餐桌前聊了許久,郭陶陶邊笑邊拍桌,當年在美國留學時兩姐妹也是如此過的。
 
    「我們還是練琴吧,再不練可要浪費這個下午了!」郭陶陶牽著楊琇瑩來到客廳的鋼琴前,她主要還是覺得會浪費了不見他的時間。
    「好。」楊琇瑩從下人手中接過小提琴。
    「先練《哈利路亞》好嗎?」郭陶陶問完邊彈起鋼琴來。
 
    楊琇瑩將小提琴架在左肩上,左手按弦,右手拿著弓,跟著郭陶陶的節奏拉起琴來。兩人練完了《哈利路亞》,也練了《普世歡騰》,正準備練下一首詩歌時,楊府電話響了。
 
    「陶陶,我先上去聽電話。」楊琇瑩轉身準備上樓。
    「可是……」郭陶陶望向身後的茶几,「那不是也有電話?」
    「我……」楊琇瑩一時不知道找什麼藉口好。
    郭陶陶想了想,笑著說:「快去吧,應該是懷德哥哥來電話了。」




 
    楊琇瑩朝她笑了笑,便轉身跑上三樓,將房門反鎖上。
 
    「懷德。」
    「琇瑩,如果能證明他的手槍與我是同一款,且他懂得使用槍械,那麼他便是殺死志學與張媽的兇手。」
    「可……他又怎麼會有槍?」
    「許是穆子晞那般,是共產黨地下黨員。」
    「可郭伯父那件事呢?」
    「琇瑩,你別忘了是同一款槍。」
    「可……郭伯父事發時他並不在北平。」
    「此事確實蹊蹺,但其作案手法與使用的槍械是一致的。」
    「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這麼早下定論好。」
    「但目前證據可見,他九成是殺死志學與張媽的兇手。」
    「可是……」
    「琇瑩,要保持客觀,不要投入過多個人情感。」




    「好……」
 
    楊琇瑩聽完張睿瑜的電話後,若有所思地走下客廳,而郭陶陶還坐在鋼琴前練琴。
 
    「琇瑩,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郭陶陶見楊琇瑩臉色發白,急忙起身扶住她。
    楊琇瑩搖搖頭,擠出笑容說:「沒事,我就是有些積食。」
    「那可要吃些消食藥?」郭陶陶扶著她在客廳沙發坐下。
    「陶陶……」楊琇瑩想了想,又笑著說,「你和秦懿晟還好嗎?」
    「都好呀,怎麼了?」郭陶陶斟了杯水給她。
    「他……待你可好?」楊琇瑩接過水杯問。
    「他呀,有時候像大哥哥,有時候又像個小孩。」郭陶陶給自己倒了杯水,「今早還拿了兩條紅繩綁在我的手上,說是可以身體健康。」
    「你覺得他足夠喜歡你嗎?」楊琇瑩問。
    郭陶陶捧著水杯,認真地思慮一番,笑著點頭:「足夠。」
   「好。」楊琇瑩望著她開心的模樣,輕輕地點頭。
 




    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紛飛的傍晚,郭陶陶與楊琇瑩帶著傘和小提琴,開開心心地來到聖十架教堂。
 
    「哦我的上主,琇瑩好久不見!」李恩澤抱了下楊琇瑩。
    「李牧師,一切安好?」楊琇瑩笑著問。
    「安好,安好,你們呢?」李恩澤也抱了下郭陶陶。
    「皆安。」郭陶陶說。
    「感謝上主賜福,在這樣紛亂的時代,大家一切安好。」李恩澤說。
    「是呀,琇瑩如今可幸福了。」郭陶陶眨眼道。
    「那你呢?」李恩澤問郭陶陶。
    「我也好。」郭陶陶笑著低下頭。
    「六點四十五分了,晚會也差不多開始了,你們準備一下。」李恩澤說完便走到教堂門口迎接信眾。
 
    寬敞明亮的教堂裡,以眾人齊唱詩歌為崇拜晚會的開始。李恩澤向信徒傳完道後,便輪到一群孩童表演話劇。好些個孩子穿著白裙,背後掛著翅膀,在教堂裡跑來跑去,甚至活潑可愛。
 
    聖十架教堂內一眾信徒載歌載舞到九點半,最後以郭陶陶與楊琇瑩合奏《普世歡騰》作結。
 
    「今年聖誕氣氛比往年好了許多,感謝你們特意抽空來。」李恩澤又抱了兩姐妹一下。
    「舉手之勞而已,況且聖誕節也是我最喜歡的節日。」郭陶陶笑著說。
    「你們還是在這裡等車嗎?」李恩澤問。
    「是。您便先走吧,我們車應該也差不多到了。」楊琇瑩說。
    「好,注意安全。聖誕快樂!」李恩澤笑著朝她們揮揮手,便離開教堂。
 
    教堂裡金色十字架下盈盈燭火,郭陶陶剛想走出教堂,卻被楊琇瑩攔下。
 
    「陶陶,或許……或許秦懿晟沒有你想像中好。」楊琇瑩吞吞吐吐地說。
    郭陶陶望著楊琇瑩想了想,然後笑著說:「確實,他脾氣太倔了。」
    「不是……」楊琇瑩皺眉搖頭道,「我意思他可能……陶陶……」
    「陶陶。」秦懿晟站在教堂門口。
 
    郭陶陶看見秦懿晟忽然出現在教堂門口,開心地跑到他跟前,楊琇瑩只得歎了一口氣跟上她。
 
    「懿晟,你不是要忙到九點半嗎?怎麼會在這兒?」郭陶陶握著手中的傘問。
    「楊姑娘。」秦懿晟朝站在一旁的楊琇瑩點頭,又對郭陶陶說,「我今日提早結束了表演。」
    「是為了來接我嗎?」郭陶陶笑著問。
    秦懿晟笑著點點頭,伸出左手說:「把傘給我。」
    「既然秦先生來了,那便勞煩你送陶陶回楊府了。」楊琇瑩笑著說。
    「好。」秦懿晟點點頭。
 
    楊琇瑩走出聖十架教堂,回望教堂門口兩人。郭陶陶正手舞足蹈地說話,秦懿晟則溫柔地注視著她。可楊琇瑩還是看見了,他握著傘的左手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和一層薄繭,似曾相識的繭子她在張睿瑜握槍的右手看過許多次。
 
    或許就連郭陶陶也不知,他其實是左撇子。
 
    秦懿晟牽著郭陶陶走出聖十架教堂,剛走沒兩步,她卻停下腳步回望身後的教堂。
 
    「怎麼了?」他也轉身仰望教堂上纏著霓虹燈的十字架。
    「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下大雪,我被困在教堂裡那次?」她握緊他的手說。
    他想了想,點頭道:「記得。」
    她靠近他說:「當時可冷了,我便低頭祈禱,我說天父如果現在有把傘能讓我離開這裡也好。我還沒說完呢,你便帶著傘出現了!」
    「那三年後,你可有什麼還想同天父說?」他晃了晃手中冷冰冰的手。
    「有!」她急忙放開他的手,雙手合十低頭祈禱。
 
    他望著閉眼淺笑的她,將她環抱在懷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你想的可是這個?」他笑著問。
    「不是。」她笑著搖搖頭。
 
    他望著她的唇,側頭靠近她。冰冷的雪忽然飄落在她的唇上,比他更早吻上她,所以他決定連著雪將她吻下。
 
    白雪化了,變成一滴溫熱的水珠,悄悄沾在他們的唇瓣上。
 
    「那是這樣嗎?」他又問。
    「是。」她貼著他的額頭說。
 
    楊琇瑩回到家立馬洗了個熱水澡,她想替郭陶陶將那些證據從她的腦海洗走,可有些記憶越想忘記便越深刻記得。
 
    坐在浴缸的她想起她浴血那日,那天她差點失去她,而他是元兇。
 
    「叮叮叮……」
 
    她房間的電話在凌晨十二點響起。
 
    「懷德,你怎麼還沒休息?」
    「琇瑩,我這幾日忙,便沒有來電話。你可打探清楚上回和你說的事了?」
    「要想知道他藏有槍械太難了,但我瞧見他左手有與你右手一樣的繭子,不過比你薄得多。」
    「我昨日拿到了瑞金送來的資料。」
    「怎麼了?」
    「他不叫秦浩,他也不叫秦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