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應該是個活潑熱情的姑娘,就像郭陶陶。
 
    天才剛亮,郭陶陶便已起身。她把厚重的紅絨窗簾拉開,推開玻璃窗,邀請夏天走進她的世界。
 
    「這件……還有這件。」
 
    郭陶陶從衣櫃取下一件水墨短袖旗袍和粉色短袖旗袍,又取下一條天藍色洋裙和茶白色洋裙。
 
    「小姐,鞋子可是帶黑白高跟鞋?」張美寧站在門邊問。
    「對。」郭陶陶點點頭。




    「小姐就帶這幾身衣服嗎?」張美寧瞧見她扔在床上的幾身衣裙。
    「夠了。我們大概一個星期,最多兩個星期便會回來。」郭陶陶說。
    「好。」張美寧說完便退了下去。
 
    郭陶陶換上一件中袖白襯衫和黑白格子背帶長西褲,又將頭髮一撮接一撮地綁在腦後,細長辮子自遠處看恍如魚骨。收拾好行李後,郭陶陶提著鼓鼓的行李箱走下樓去。
 
    「小姐,您要的鞋子我給你包好了,那今日穿什麼?」張美寧遞給郭陶陶一個包袱。
    「今天穿黑色皮鞋吧。」郭陶陶邊說邊把包袱收進行李箱裡。
    「還有這個。」張美寧遞給郭陶陶一個黑色布袋。
    「這是什麼?」郭陶陶接過布袋,往裡瞧了又瞧。




    「這是我今早給你烙的蔥油餅。怕它們熏到小姐的衣服,裡頭我還用紙袋包了好幾層,衣裙應該不會染上味道了。」張美寧說。
    「好,謝謝張媽。」郭陶陶朝張美寧笑了笑。
    「小姐……」張美寧不捨地牽著郭陶陶的手。
    郭陶陶笑著抱住張美寧說:「張媽,我是陪琇瑩去瑞金見懷德哥哥,不會就這樣留在那邊的。」
    「好,那小姐要注意安全,好好保護自己。如果有什麼事情記得給我打電話,老爺在江西也有朋友。」張美寧又抱著郭陶陶好一會兒才肯鬆手。
    「好,知道了,張媽你也保重,那我先走了。」郭陶陶朝張美寧擺擺手。
 
    郭陶陶提著行李箱坐上郭府的車,準時在十一點前抵達北平火車站。
 
    「琇瑩!」郭陶陶在火車站門前朝剛下車的楊琇瑩揮手。




    「陶陶!」楊琇瑩開心地拉住郭陶陶的手。
    「快進站吧。」郭陶陶牽著好姐妹走進火車站。
 
    十一點三十分鐘,火車呼嘯駛進擁擠的月台。郭陶陶和楊琇瑩牽緊對方,提著行李擠上火車。
 
    「我來吧。」郭陶陶拿起楊琇瑩的行李箱,把它往行李架上推。
    「還是我來吧。」楊琇瑩見郭陶陶放不上去,正想拿過來自己放。
    「再等我一下……哎……早知道今天穿高跟鞋了……」郭陶陶努力地踮起腳尖。
 
    忽然有隻手臂從郭陶陶身後伸來,幫她把行李箱推了上去。
 
    「懿晟……」郭陶陶沒有想過秦懿晟也在這輛火車上。
 
    秦懿晟依舊穿著一身長袍,不過今日是白長袍,兩朵粉色小荷花在衣袖上綻放。額前的劉海被他梳在腦後,飽滿的額頭難得暴露在空氣中,挺直的鼻樑上橫著一副金絲眼鏡。
 




    「這個也給我吧。」秦懿晟拿起郭陶陶的行李箱,將它放了上去。
   
    幫郭陶陶和楊琇瑩放完行李箱後,秦懿晟也將自己的行李箱也放上行李架。郭陶陶與秦懿晟並排而坐,楊琇瑩坐在他們對面,兩姐妹中間隔了一塊木桌。
 
    「秦先生怎麼也湊巧搭這輛火車?」楊琇瑩十指相扣放在桌上,像審問犯人那般審問秦懿晟。
    「我去瑞金有事情做,順便在那邊有幾場表演。」秦懿晟微笑道。
    「你要去瑞金?我和琇瑩也要去!那可就是順路了!」郭陶陶開心得直拍手。
    「秦先生不都是在菀青軒表演的嗎?怎的還會去其他地方表演?」楊琇瑩繼續審問。
    「我們師徒的衣物只在瑞金的某間裁縫店訂製。現在已是夏日,所以師傅命我去取夏日衣物。碰巧那邊有間茶館的老闆與師傅是故人,所以在瑞金停留的那幾日,我會去茶館裡表演。」秦懿晟說。
 
    他知道楊琇瑩為什麼處處提防他,所以不妨把所有行程都告訴她。
 
    「那你呢?為何兩位姑娘長途跋涉去瑞金?」秦懿晟轉頭問身旁的人。
    「我們呀,」郭陶陶不懷好意地看向楊琇瑩,「我是陪琇瑩去見她的未婚夫。」
 




    一聽到「未婚夫」三個字,楊琇瑩馬上從臉紅到脖子,狠狠地瞪了郭陶陶一眼。郭陶陶見她害羞了,便乖乖閉上嘴,朝秦懿晟「噓」了一聲。
 
    「這是什麼?」郭陶陶看見秦懿晟面前放了一本書。
    「《紅樓夢》,你要看嗎?」秦懿晟把書推到她面前。
    「那還是你看吧……」郭陶陶訕笑。
 
    今日起得早,郭陶陶著實是乏了,便和楊琇瑩趴在桌上睡著了。她把臉朝向窗邊,可太陽實在刺目,所以睡夢中她又把臉轉了進來。
 
    秦懿晟放下書,望著身旁熟睡的人,這是他第一次那麼近距離觀察郭陶陶。圓圓的粉臉蛋,烏黑的小山眉,細長捲翹的睫毛正映著金黃的陽光。
 
    即使換了一邊睡,可陽光依舊刺眼,於是郭陶陶眉頭微蹙。秦懿晟瞧著眼前的人笑了,舉高左手的紙扇,替她擋住陽光,然後低頭看起書來。
 
    郭陶陶和楊琇瑩睡醒時已是下午兩點,準確來說,她們是被餓醒的。郭陶陶摸了摸餓扁的肚子,想起今日出門前張美寧遞給她幾塊蔥油餅,於是抬頭仰望行李架。秦懿晟見她餓了,自覺起身替她拿下行李箱。
 
    「謝謝。」郭陶陶對秦懿晟說。




    「我也好久沒吃張媽烙的蔥油餅了。」楊琇瑩雙目緊盯好姐妹的行李箱。
 
    郭陶陶從行李箱拿出張美寧用布袋裝好的蔥油餅,分給了楊琇瑩和秦懿晟。楊琇瑩風捲殘雲地吃完蔥油餅後,從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連著另一塊手帕跌落在桌上。
 
    「你真的有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帶在身上。」郭陶陶開心地撿起跌落的手帕。
    「那當然了!」楊琇瑩得意地說。
    郭陶陶看了眼身旁的人,笑著說:「這可是懿晟認識的裁縫先生教我縫的,這上面的綠葉也是懿晟幫我修改過的。」
    「是嗎……那可真要謝謝秦先生了。」楊琇瑩想起今早質問秦懿晟一事,又忽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一行三人在火車上待了將近一日,中途還轉了一趟車,嬌生慣養的郭陶陶和楊琇瑩累得趴在桌上睡了整趟旅途。
 
    翌日早晨八點,三人跨越大半個中國,終於從北方城市來到南方的鄉鎮。三人在鎮上的旅館開了兩間客房,又一起吃了早飯,隨後各自回房休息。
 
    郭陶陶摟著楊琇瑩睡著,竟是一覺睡到下午一點,她搖了搖身旁的好姐妹,可楊琇瑩搶過被子轉身繼續睡,絲毫沒有想要起身的意思。郭陶陶睡足了便不想待在旅館裡,於是偷偷換上一身水墨短袖旗袍,帶著手提袋走下旅館。
 




    郭陶陶走下旅館大堂,瞧見樓梯口放了一架鋼琴,可把她高興壞了。興許是早上累壞了,只想著躺上軟綿綿的大床,所以經過樓梯時也沒注意到這架鋼琴。
 
    她坐在鋼琴前,深吸一口氣,便彈了起來。
 
    裊裊琴聲在旅館大堂飄蕩,吸引不少旅客駐足欣賞。眾人竊竊私語,紛紛稱讚郭陶陶絕妙的琴技。
 
    大堂聚集聽琴的人越來越多,郭陶陶微微一笑,忽然換了首曲子。聽眾皺著眉頭,側頭仔細聆聽,總覺得這首曲子怪得很,既熟悉又陌生。
 
    「《鎖麟囊》。」
 
    秦懿晟站在樓梯口旁。
 
    「你怎麼知道?」郭陶陶拿起手提包,走到秦懿晟跟前。
    「姑娘,你怎麼不彈了?」站在一旁聽曲的男子問。
    「今日的表演到此結束。」郭陶陶笑著對眾人鞠了個躬。
 
    秦懿晟和郭陶陶走出旅館,在街上閒逛。
 
    「你來過瑞金嗎?」秦懿晟問。
    郭陶陶搖搖頭說:「沒有。」
    「那你別亂跑,免得走丟了。」秦懿晟說。
    郭陶陶點點頭,又問:「那你現在要去哪兒?」
    「安師傅裁縫店。」   秦懿晟回答。
    「是去拿你們師徒夏季的衣物嗎?」郭陶陶問。
   
    秦懿晟點點頭,和郭陶陶沿著街道往前走,然後在街角停下,走進「安賢裁縫店」。瑞金的「安賢裁縫店」和北平「馮氏裁縫舖」大致上一樣,不過「安賢裁縫店」的窗戶小得多,店裡光線較暗,甚是侷促。
 
    「安師傅。」秦懿晟對坐在桌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人喊道。
    「喲,懿晟來了。」男人見店裡來客人了,連忙站了起來。
    「您近來身體可還好?」秦懿晟問那男人。
    「好好好,都好著呢!」男人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
    「今夏的長袍可都做好了?」秦懿晟四處張望,尋找長袍的蹤影。
    「差不多做好了,還差一件。」安師傅瞇著眼睛瞧了眼郭陶陶,「喲,這位姑娘莫不是……」
    「這是郭姑娘,我在北平認識的朋友。」秦懿晟連忙打斷安師傅。
    「安師傅好。」郭陶陶對男人點點頭。
    「那我過幾日再來取衣服。」秦懿晟說完便走出「安賢裁縫店」。
 
    郭陶陶趁秦懿晟走出店外,低聲和安師傅嘀咕了幾句,放下銀票笑著走了。
 
    「怎的,你也想定製衣服?」秦懿晟轉身看姍姍來遲的郭陶陶。
    「不是,我有些關於縫紉的事情想請教安師傅。」郭陶陶搖頭。
    「走吧。」秦懿晟原路返回,領著郭陶陶回到旅館。
    「為什麼你們的衣服只在這裡定製?馮師傅那裡不好嗎?」郭陶陶歪著頭問秦懿晟。
 
    她總是有許多問題,所以他又同她解釋了許多。這安賢是瑞金人,年少時在北平闖蕩,他的裁縫店原是開在北平。後來他說想回鄉養老,便把店鋪移到瑞金來。而陳門弟子的衣物一直是出自安賢之手,所以在他店裡定製衣物成了陳氏師徒的習慣。
 
    「懿晟,」郭陶陶停下腳步,望著秦懿晟說,「為何我覺得你打從離開北平,便一直悶悶不樂?」
    「沒有……」秦懿晟低下頭,打開手中的扇子。
    「又搖扇子,你每次搖扇子不是心虛就是緊張。」郭陶陶看著他手中的紙扇說。
   
  秦懿晟又將扇子合起,望著郭陶陶若有所思。
 
    「怎麼了?」郭陶陶歪著頭看他。
    「沒有。」秦懿晟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他在想,為什麼她姓郭,卻一點也沒繼承郭梟鴻的陰險狡詐。
 
    潔白如玉的衣袖上一朵嬌嫩蓮花正怒放,纖長白皙的手上紙扇輕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