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要快些了,老爺和少爺已經起床了。」
    「知道了,張媽。」
 
    郭陶陶穿了一身牡丹紅長袖旗袍,領口和袖管邊上添了一層薄黑色蕾絲,肩上的琵琶扣掛著一條荷葉綠流蘇。她將捲翹的頭髮纏在一起,在頭頂扎了個花苞狀的小球,又在髮球旁夾了個紅色蝴蝶結。
 
    「小姐,老爺和少爺已經在樓下了。」
    「好,我馬上下去。」
 
    郭陶陶對鏡中自己左瞧右瞧,在確保自己不會給父親丟臉後,她提起床邊黑色燈籠袖毛呢大衣便走下樓去。
 




    「小姐快去,老爺和少爺在車上等你。」
 
    張美寧替郭陶陶從鞋櫃拿出一雙絨面黑色高跟鞋,郭陶陶穿上鞋便往家門前的轎車跑去,擠上後座。
 
    「女人真麻煩。」坐在司機旁的郭致遠扭頭對郭陶陶說。
    郭陶陶朝他做了個鬼臉,不甘落後地說:「那哥哥以後可別娶妻了。」
    「你還有臉說你哥?」郭梟鴻正閉目養神。
    郭陶陶嘟著嘴,把頭靠在父親肩上,嬌嗔道:「哥哥都二十四了還沒娶妻,父親不著急嗎?」
    「你……」郭致遠緊張地轉頭瞪了眼郭陶陶。
    「也是。」郭梟鴻雙目緊閉,「志學,你和施愷謙的女兒可有進展?」




    「還,還行吧……」郭致遠轉向前方,不敢看父親的臉色,「就是……沒什麼好聊的。」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總是挑三揀四。」郭梟鴻緩緩睜開眼睛,歎了口氣,「找個門當戶對,性格溫婉、好相處的不就行了?日子都是湊合過出來的,哪裡像你們年輕人這般矯情?」
 
    郭府轎車上的青天白日旗隨風飄揚,從城西到城南,穿過好些街口,路上行人紛紛躲避。
 
    「老爺,到了。」
 
    郭梟鴻領著郭致遠和郭陶陶走進佑中飯店二樓的尾間廂房。
 
    「喲,郭上將!新年快樂!」一位滿臉鬍渣的男人從椅子上站起。




    「郭叔叔好。」站在男人身旁的王文博放下書向郭梟鴻打招呼。
    「王叔叔新年快樂。」郭陶陶與郭致遠朝滿臉鬍渣的男人打招呼。
    「也不知道大家喜歡吃什麼,便把招牌菜各點一份。快坐,快坐!」滿臉鬍渣的男人招呼郭氏一家坐下。
 
    滿臉鬍渣那男人是王文博父親,空軍中將,王華忠。郭家與王家沒什麼交情,但郭梟鴻為了鞏固自己在黨內的地位,所以趁王華忠回北平而拉攏他。
 
    「這位便是貴公子,志學吧?」王華忠瞧了眼郭致遠。
    「是。」郭梟鴻笑呵呵地回答。
    「果然一表人才,難怪郭府門檻都要被姑娘踏破了!」王華忠打趣道。
    郭致遠笑著擺手:「叔叔凈拿小姪開玩笑,哪有什麼姑娘喜歡我?」
    「是啊,你說都二十四歲了,還沒姑娘要。王兄若有合適的姑娘,可得替我家志學留一個!」郭梟鴻也笑著說。
   
    郭陶陶對大人的虛情假意一點也不感興趣,更不喜歡王文博一直盯著自己,所以她的眼神總往身後的落地玻璃窗飄去。
 
    「文博,你在瞧什麼?」王華忠裝腔作勢地問。




   「沒……沒看什麼……」王文博立馬低下頭,不再看郭陶陶。
    郭梟鴻知道王華忠的意思,便笑著說:「陶陶,我記得文博年紀和你差不多,你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吧?」
    父親突然的點名嚇了郭陶陶一跳,她擠出笑臉說:「我和文博是好朋友,他懂的東西可比我多得多了。」
 
    王文博聽到郭陶陶稱讚自己,摸摸手邊的書,低著頭暗喜。
 
    「文博,還不快幫郭姑娘夾塊排骨?」王華忠給兒子使了個眼色。
 
    王文博木訥地點點頭,立馬起身替郭陶陶夾了塊排骨,順帶夾了塊魚。
 
    郭陶陶心中憋得慌,不知道為什麼這頓午飯可以從十二點吃到了兩點半。大人又喝酒又大笑,郭致遠努力參與其中,免不了擠出尷尬的笑容。
 
    窗外白雪茫茫,枯葉掙扎著離開槁木,盛裝打扮的人在佑中飯店進進出出。忽然,郭陶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飯店,是秦懿晟。
 
    「陶陶,你看什麼看得那麼入神?」郭致遠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妹妹。




    「哈哈,小姑娘累了吧!」王華忠替郭陶陶解圍。
   「你們先吃,我去躺洗手間。」郭梟鴻放下酒杯。
 
    郭梟鴻剛走出廂房,郭陶陶便開始坐立不安,她似乎猜到為什麼秦懿晟會出現在佑中飯店。
 
    秦懿晟拿著匕首躲在二樓後樓道木門後,他靜待郭梟鴻從這經過。不一會兒,郭梟鴻從洗手間走出來,邊走邊用手帕擦手。
 
    郭梟鴻走過第一個包間……
 
    第二個包間……
 
    第三個包間……
 
    第四個包間……
 




    只要再往前走幾步,便是後樓道……
 
    秦懿晟握緊匕首,準備推開木門。
 
    「走!」郭陶陶從三樓後樓道走下來,一把拽走秦懿晟。
 
    「陶陶……」秦懿晟沒有想過郭陶陶會在這裡出現。
 
    郭陶陶拽著秦懿晟跑出佑中飯店。
 
    「放開我!」秦懿晟撒開她的手。
    「跟我走!」郭陶陶緊抓著秦懿晟的手,把他往前拽。
    「放開我。」秦懿晟將匕首架在郭陶陶脖子上。
 
    郭陶陶望了望頸上冰涼的匕首,只得鬆開他。秦懿晟見郭陶陶不再亂動,便放下匕首,轉身往佑中飯店走去。




 
    「秦浩!」
 
    郭陶陶走上前牽住秦懿晟的手,把他拽進身後的胡同裡。秦懿晟對郭陶陶冷冷一笑,又轉身準備走出胡同外。
 
    「因為秦懿澤,是嗎?」
 
    秦懿晟怔怔站在原地。
 
    「秦懿澤,是你哥哥對嗎?」
    「你怎麼知道……」
    「秦懿澤,本名秦濤,一九一八年生人。一九三三年編入國民黨陸軍,為郭梟鴻帳下的陸軍將士,一九三五年戰死沙場。對嗎?」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自菀青軒後台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有種熟悉的感覺。你說你有個哥哥,如果還在的話,如今應該二十七歲,那便是秦濤無疑了。」
 
    秦懿晟望著郭陶陶大笑,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知道他利用她,也知道他想復仇。
 
    「我知道你因此怨恨我父親,我替父親向你道歉,對不起……」
    「郭陶陶,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果道歉能解我的心頭之恨,我今日又何必做這一切?」
    「對不起……」
    「日寇侵華,我逃來北平的第一天,父母便死在日本人槍下。我逃來北平的第三年,兄弟生離,我來到北平的第五年,兄弟死別。這一切都是拜日本人和郭梟鴻所賜!」
    「對不起……」
    「你既已知道我有心利用你,為什麼不離我遠點?你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又或許,你一直把我當成笑話?」
    「不是的……我知道父親有做得不對地方,所以想替他彌補……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郭梟鴻做的壞事可不少,只怕你這輩子也還不清!我不會放過郭梟鴻的!」
   
    秦懿晟將匕首狠狠插在土牆上,轉身就走。
 
    「秦浩……」郭陶陶走上前牽住秦懿晟冰涼的手。
    「放手。」秦懿晟背對身後的人說。
    「我……」郭陶陶話還沒說完,肚子卻咕嚕嚕地響了起來。
 
    郭陶陶鬆開秦懿晟的手,鼓著腮說:「我……我餓了……剛剛出來忘了帶手提袋了……午飯也沒有吃多少……你能不能……先帶我吃飯……」
 
    秦懿晟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郭陶陶的話,只臉色鐵青地走出胡同,在街口的麵館坐下。
 
    「喲,兩位要吃什麼?」小二問。
    「我要一碗炸醬麵。」郭陶陶朝小二笑了笑,又扭頭問秦懿晟,「你呢?」
    秦懿晟沒有回話,漠然望著木桌。
    「就要一碗炸醬麵,謝謝。」郭陶陶朝小二豎起食指。
   
    小二點點頭便退下,桌上只餘默默無言的郭陶陶與秦懿晟。
 
    「閨女,」剛剛替郭陶陶下單的小二輕聲喊來一少女,又指了指殺氣騰騰的秦懿晟,「等一會兒你替我把炸醬麵送去那桌。」
    「怎麼了?」少女瞧了眼郭陶陶和秦懿晟。
    「嗐,我哪知道,小倆口鬧脾氣吧!」小二邊說邊搖頭。
 
    不一會兒,少女端了碗炸醬麵給郭陶陶,她狼吞虎嚥地吃完整碗麵,連一粒蔥花也沒留下。雖然剛才王華忠點了一桌好菜,可是他和郭梟鴻只顧著喝酒,並未夾過幾口菜。大人不動筷,郭陶陶也不好意思吃太多,所以她很不喜歡出席大人的宴會。
 
    秦懿晟見郭陶陶吃完了麵,便起身結帳,然後往菀青軒走去。郭陶陶有很多話想和秦懿晟說,卻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一直跟在他身後。
 
    「不要再跟著我了。」秦懿晟停下腳步對身後的人說。
    郭陶陶聞言,也停下腳步,然後又跟上前。
 
    「不要再跟著我了。」秦懿晟又朝身後的人說。
    郭陶陶站在原地,然後又跟上他。
 
    秦懿晟轉過身,望著郭陶陶,又說了一次。
 
    「我說不要再……」
  
    秦懿晟話還沒說完,郭陶陶便摟住他的脖子,貼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我是真的很想向你道歉的,對不起秦浩。」
    「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例如我怎麼認識秦濤,也想給你看看他送我的禮物。」
    「等我們彼此都冷靜了,過幾日我再來找你,好嗎?」
 
    郭陶陶說完便鬆開秦懿晟,往後站了一步,然後抬頭朝他一笑。
 
    她的笑總是那麼溫暖,乾淨,真誠。
 
    圓圓的杏眼笑起來時就變成彎月牙,兩片薄唇扯出漂亮的弧度,明眸皓齒大概便是如此。
 
    面對這樣的笑容,他很難將脾氣撒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