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十二首陳奕迅的主題曲》: 十四。單車
十四。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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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
他不是那種嚴肅的爸爸，只是有點不擅辭令。
爸爸說話總是慢吞吞的，而且總是太過婉轉，所以有時跟他談天要很有耐性。
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很愛我的爸爸。
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所以爸爸是世界上最愛自己的男人。
也是，印象中，爸爸只是責罵過我三次。
而且我對著爸爸總是很任性，是個刁蠻的大小姐。
只有面對爸爸的時候是這樣，因為我知道，爸爸總會縱容我。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已經不會見到爸爸媽媽牽著手了。
幼稚園高班的時候，我問媽媽：「為什麼妳和爸爸不拖手？」
小時候對家的印象，總不缺爸爸媽媽日夜爭吵的畫面。
每日每夜都聽著媽媽責怪爸爸的說話，漸漸的，我居然也開始疏遠爸爸。
但明明爸爸是非常非常疼錫我的。
每次跟家人外出，晚上乘巴士回家的時候，我都會呼呼睡著。
爸爸總會背著我走回家，每次他的肩膊都會被我的口水弄濕一大片。
每次我哪裡受傷了，爸爸總會問我：「哪個壞東西弄傷妳？」
無論我的答案是甚麼，爸爸總會替我「出氣」。
「那個枱角撞我！很痛！」
「好～這個枱角真壞！打它！」
爸爸總是這樣寵我。
其實回想起小時候，我對爸爸總是呼呼喝喝的，沒禮貌得有點過份。
總是向爸爸撒嬌，無論做了甚麼壞事，只要跑到爸爸處，他一定會包庇我。
每次跟家人外出，爸爸總是會走在最後。
他總是走得很慢很慢，遠遠的落後我們。
我問爸爸為什麼走得那麼慢，我們要不要等他，媽媽總會叫我不用理他。
我總是跟媽媽和哥哥走在前頭，邊走邊談笑的，落下爸爸一個人在後面。
我卻從來不曾發現，爸爸的身影有多伶仃。
「為什麼爸爸你總是走在後面？」有一次，我終於不耐煩的問。
「這是習慣吧，我喜歡走在你們後面看著你們，」爸爸不以為然的說，「而且可以看到附近有沒有危險。」
我聽了，有點感動有點慚愧，又有點不明所以。
甚麼危險嘛。我就是不想爸爸你一個人孤伶伶的走在後面嘛。
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爸爸也總是吃得最慢。
我不愛吃的菜，總是會落在爸爸的碗裡，他也從不拒絕。
反正只要我發個小小的脾氣，撒個嬌，爸爸就會拿我沒撤。
爸爸知道我愛吃香菇，他到餐廳時會特意點有菇菌的菜，然後將所有菇都放進我的碗裡。
記得我第一次做飯給爸爸吃，弄了煎豬排。
初初下廚的我，掌握不好火候，豬排煎得太熟，要費很大的勁才嚼得爛。
爸爸卻一直默默的吃著。
「是不是很難吃？很難嚼吧…」我咬著豬排，皺著眉說。
「是有點太熟…哈哈我的牙骹都發軟了，」爸爸笑著說，「不過很美味啊！」
「怎會美味，明明超難吃的！」我洩氣的說，望著那幾塊煎得太熟的豬排。
「妳做飯給我吃，爸爸超開心的。」爸爸還是笑著說，笑的時候，臉上卻多了幾道皺紋。
然後他將豬排全都吃光了。
初中的時候，幾乎每日每夜都聽得見父母在吵架。
愈吵愈烈，好幾次爸爸還想要擲物，媽媽也發狂似的大吵大鬧。
每次凌晨因為聽到爸媽爭吵已醒來的我，都會感到很害怕。
我躲在被窩裡哭著，卻不敢走出去。
心裡卻很害怕，想著會不會其中一方情緒失控，走進廚房去拿菜刀…
有一天晚上，我沒有把門好好關上就睡覺了。
半夜，被爸媽的爭吵聲吵聲，他們正站在我門外。
「妳可不可以安靜一點，要吵醒女兒了。」是爸爸的聲音。
「叫我安靜一點？你叫我怎樣安靜？」是媽媽憤怒的聲音。
「我已醒著啦。」我靜靜的說。
「妳看，妳吵醒她啦！」爸爸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惱怒。
然後他們走出客廳，關上走廊門，繼續吵。
我在房裡哭著，很害怕很害怕。
他們吵得很大聲，很害怕會發生甚麼意外。
媽媽對著爸爸的時候脾氣有點暴躁，爸爸發狂的時候也很可怕。
我見過。
我見過爸爸跟媽媽吵架時，雙眼通紅的樣子。
雙眼因為忿怒而變得通紅，眼神變得完全不是平日溫柔對我的爸爸。
很恐怖。
真的好怕哪一天，爸爸會失控走到廚房拿菜刀。
「妳要離婚，也等到兒子和女兒畢業呀！我不想影響他們！」爸爸也沉不住氣了。
「你還在意他們嗎？你還在意這個家嗎？你在意這個家，怎麼要出去花天酒地？」媽媽的聲音更大了，快要失控。
「夠了！就是妳常常這樣說，女兒已經離我愈來愈遠了！」爸爸又傷心又怒的說。
那刻我的心像是被甚麼刺痛著一般。
女兒已經離我愈來愈遠了。
對啊。日復日的爭吵，爸爸在我心中的形象愈來愈差，我跟他愈來愈少說話。
原來他一直很傷心。
我卻一直視而不見。
無論他做了甚麼事情，他始終是疼愛我的爸爸啊…
他們愈吵愈烈，說的話愈來愈難聽。
終於，我聽到大門被狠狠關上的聲音。
我輕手輕腳的走下床，走到客廳，見到坐在沙發上飲泣的媽媽。
從來未見過媽媽哭。
媽媽是堅強的女人，她是我心目中的超人。
有甚麼事情她總會為我撐著，從來不顯示她的軟弱。
她總說，因為爸爸太軟弱，所以她要很硬淨。
這樣的媽媽，這刻卻淒涼的哭著。
媽媽見到我，一把擁住我。
「媽媽有妳和哥哥就夠了…這樣就夠了…」媽媽哭著對我說。
中三的四月，半夜裡我被媽媽叫醒。
「剛剛收到電話，妳爸入醫院了。」
爸爸和媽媽一直的爭吵，是因為媽媽懷疑爸爸北上胡混。
從他們一直以來吵架的內容推測，爸爸交了一個大陸女朋友，還對爺爺嫲嫲說那是個好女孩。
那個大陸女人還試過半夜致電媽媽，向她挑釁。
媽媽是個剛烈的女子，她當然回罵那個女人，還有對爸爸的責備也變本加厲。
爸爸卻從來不承認。
終於，那天晚上，爸爸說要到深圳跟那個女子分手。
就在爸爸跟那個女子說分手以後，他一離開餐館，就有一個男子駕著電單車駛過他面前。
那男子手裡握著一柄刀，朝爸爸的右手砍了下去。
爸爸所以就入院了。
爸爸的家人也大概知道了甚麼事，出事以後，除了嫲嫲，沒有人探望過他。
媽媽也不肯探望他。
但爸爸很想見我，於是媽媽帶了我去醫院，讓我獨個兒去探望爸爸。
知道來龍去脈的我，即使深知道爸爸愛我，那刻卻還是對這樣的爸爸感到了厭惡。
剛做過手術的爸爸，右手手臂上纏著紗布，身體還很虛弱。
爸爸看見我，握著我的手，朝我的手背吃力的吻了一下。
「好女兒，爸爸愛妳…」爸爸這樣說。
那時候的我，卻感到很難受。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樣的爸爸。
這個人不顧自己有一個家庭，還出去花天酒地。
這個人從不承認自己的錯，總是跟媽媽吵架。
這個人從來不做家務不會做飯給我們吃，下班後總是很晚才回家。
但是這個人，卻是我的爸爸。
卻是很愛很愛我的爸爸。
我卻不知道要怎樣愛他。
然後，爸爸媽媽還是沒有離婚，只是分居了。
分居了好幾年，明明已經可以合法離婚，卻還是沒有離。
我和哥哥早已慣了他們的爭吵，總是說爸媽不用擔心我們，快點離婚吧。
但他們還是沒有離。
爸爸的右手手臂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駭人的疤痕，右耳也喪失了七成聽力。
媽媽總是說，爸爸是被那大陸女人買起了一隻手。
人漸漸長大了，開始明白爸爸媽媽爭吵的原因。
也漸漸覺得，爸爸其實很可憐。
他在這個家裡，從來不是一家之主。
他在這個家裡，得不到妻子﹑兒子和女兒的信任和尊重。
他每次下班一回家，近面而來就是妻子的冷嘲熱諷，還有冷言相向的兒子和女兒。
叫他怎可以愛回到一個這樣的家？
我們卻只懂瘋狂的責怪他。
但時間過得太快，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修補關係的時間了。
哥哥已經二十七歲，我也二十一歲了。
爸爸和媽媽也快要五十歲了。
我卻現在才學會欣賞爸爸的愛。
到外地讀書以後，遇過好幾次不懷好意的人，幸好沒甚麼損失。
爸爸卻總會很擔心，學會用智能手機的爸爸總會給我發訊息。
「發生甚麼隨時告訴老爸，老爸飛過來救妳也可以！」
看著這樣的訊息，心頭一暖。
家，就是這麼一個東西。
無論你身在何方，無論你多寂寞，你總是知道，有這麼一個家永遠等著你。
知足，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現在學懂珍惜，學懂愛父母，或者還不太遲？
不要不要假設我知道
一切一切也都是為我而做
為何這麼偉大 如此感覺不到
不說一句的愛有多好
只有一次記得實在接觸到...
騎著單車的我倆 懷緊貼背的擁抱
難離難捨想抱緊些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如孩兒能伏於爸爸的肩膊 誰要下車
難離難捨總有一些 常情如此不可推卸
任世間再冷酷 想起這單車還有幸福可借
經已給我怎會看不到
雖說演你角色實在有難度
從來虛位以待 何不給個擁抱？
想我怎去相信這一套
多疼惜我卻不便讓我知道
懷念單車給你我 唯一有過的擁抱
難離難捨想抱緊些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如孩兒能伏於爸爸的肩膊
哪怕遙遙長路多斜
你愛我愛多些 讓我他朝走得堅壯些
你介意來愛護 又靠誰施捨
難離難捨想抱緊些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如孩兒能伏於爸爸的肩膊 誰要下車
難離難捨總有一些 常情如此不可推卸
任世間怨我壞 可知我只得你承受我的狂或野
《待續》
借此向我的爸爸說聲：「我愛你。」
還有，願上月離世的姨丈安息。您的女兒和甥女會好好的過活。掛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