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十二首陳奕迅的主題曲》: 十一

十一。
 
 
「還記得我說過，會告訴妳我的故事嗎？」許晨邊呷飲著咖啡邊說。
我點點頭，打開筆記本，握著錄音筆。
我遲疑的望看他的眼睛，「如果你不想說，大可不說，不要緊的。」
我害怕會挖開他的傷疤，這樣傷口永遠也好不了。
「…不要緊，我想說出來。」許晨肯定的說，雙眼像是看著我，又像是看著遠方。
我按下錄音筆。
「其實妳，像得很像我的女朋友。」




 
 
她是個很喜歡大自然的女孩。
她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到社交場合，不喜歡到酒吧。
她喜歡到郊野裡，在鳥語花香中秏上一個下午。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常常會到公園裡野餐拍拖。
我負責弄三文治，她負責弄小點心，像金菇牛肉卷之類的。
我們會躺在青青草地上，牽著手，閉上雙眼，感受陽光包圍著自己的溫暖。
她喜歡自然，人也不矯揉造作。
她整個人也自然得像水一般，就算是初相識，跟她談話也自然得很舒服。




她是個跟任何人也談得來的女孩。
她堅持不化妝不弄髮型，她要保持她最自然的樣子。
我說幸好妳長得不醜啊。
她不是那種很艷麗像玫瑰般，讓你一看見就覺得好美好美﹑會留下很深印象的那種。
她的美是自然的，要在她身邊待得久，才會慢慢感受得到。
望著她舉手投足，都是享受。
如水般優雅，如水般清澈。
 
那時候，還年輕的我，人生目標就是要給她最好的生活。
要讓她不愁衣食，跟我一起只有幸福，沒有擔憂。




有人說女人的幸福只有頭二十歲，之後的都是不幸。
那我就要寵她寵到我長眠。
 
我們都憧憬著將來的生活。
我們都不想要窮奢極侈，人卻活得像個空殼般的生活。
我們約定過，無論將來變成怎樣，也要記住對方是彼此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世界每天也在變化，我們也不斷在變。
我們要變得愈來愈愛對方。
哈哈，好肉麻是不是？
其實，在她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幾乎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過。
我都把這些話放在心裡，以為不用說，她也會感受得到。
後來我懂得了，將心裡的感受說出來是多麼重要。
但我卻沒有機會了。
如果她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告訴她我有多愛她。
 




對了，妳有拍過拖嗎？
有吧，那麼，也一定試過男朋友失蹤了，沒回短信也沒接電話的情況吧。
妳都怎麼辦呢？有甚麼感覺？
一定覺得很徬徨，又難過，又擔心，又氣他怎麼連一個短信也不回吧。
戀愛中的男女，失去一天聯絡已經很難受吧。
如果一個月，半年，一年，三年呢？
我的女朋友失蹤了三年多了。
 
她明明不是那樣沒交帶的人，卻一言不發的走了。
我們煞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以為終於逃出生天，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卻離開了。
我怎樣找她也找不到。
無論我怎麼找，她也好像在躲我。
我去過了所有我們以前說過要一起去的地方，卻總不見她的蹤影。
但我總覺得她就在我身邊，彷彿就只差那一點點，我就可以再到到她。
最後，我還是回來了香港，回來了我們的故鄉。




她卻還是不在。
明明到處也不在，卻也像無處不在。
 
「你女朋友叫甚麼名字？」我不禁問。
「名字還重要嗎…？」許晨把雙手擱在下巴下，雙眼空洞的看著眼前的咖啡。
「我認識報館的人，有名字的話，或者可以幫你找找…」我說，我真的想幫助他。
「不用了，你們不會找到的。」許晨搖搖頭。
「怎麼會？可能她也想見你，只是有些苦衷…」我還在說，怎麼能就此放棄呢。
「她已經死了。」許晨輕輕的說，輕得像空氣中的一點塵。
我怔住，沒有回話。
「他們說，她已經死了。」許晨的聲線很平靜。
「在我們重新回到正常生活之後不久，一個晚上我們相約到車站裡見面。但是過了一整夜，她還是沒有來。後來，警方在街巷裡發現她。」
「她是被人勒死的，而且身體還有被強暴過的痕跡。」
「人人都說那就是她。我不信。我不信那可憐的女孩是她。」
許晨抿著唇，眼睛卻泛著淚光。




「怎麼可能是她啊。我們還打算開始新生活呢。我們對將來都充滿希望啊。」
「是她的最後一刻，她在想甚麼呢？那時候，她一定覺得好痛苦吧。」
「甚麼也還沒有完成，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還要那樣痛苦的離開。」
「我不敢想像啊。每次想像她被強暴被害，想像到她那時的心情，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我恨我為什麼當時不在她身邊保護她啊。」
許晨低頭，肩膀簇簇發抖。
我按停錄音機，拍拍他的手。
「我和你下樓走走，好不好？」
 
 
微涼夜裡，我和許晨並肩走在大街上。
街上還算明亮，但橫街小巷裡卻很昏暗。
如果是我，被拖進漆黑一片的小巷裡……
啊，很恐怖，想想也害怕。
那時候的她，一定很絕望吧。




一定很不甘心吧。
還留下了許晨這個人獨自神傷。
「妳知道嗎，妳跟她真的長得很相似…」許晨靜靜的說。
今晚是我第一次沒有見到他的笑容。
平日他總是一臉陽光的望著我，總是悄悄的在我身旁守著，為我泡咖啡﹑為我備雨傘。
今晚的他，卻很脆弱。
「葉晴，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許晨忽然停住腳步，一臉窘迫的說。
「怎麼了？」我擔憂的問他，我怕他情緒會崩潰。
「我…可不可以抱妳一會兒？」許晨誠懇的望著我的眼睛。
如何能拒絕一個傷心男人的小小請求呢。
我點點頭，心跳卻跳得很快。
許晨張開雙臂擁著我。
我緩緩的回抱著他的背，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的頭伏在我的肩膀上，靜靜的顫抖著。
他靜靜的哭著，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悲慟。
「晴…」他帶著哭音的呢喃著。
那刻，我卻忽然想哭。
「對不起…對不起…」許晨擁得我更緊，不斷重複著說對不起。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的臉都滿是淚痕。
明明不是我的事，心裡卻很悲傷。
如果那只是許晨的一場惡夢，那多好。
醒來了，他又可以再擁著她。
如果像阿言般，怱悠的一生只是夢，那多好。
我們卻每天在受苦。
不，不是的。
活著，就是快樂。
「對不起，今日我很失態…」許晨挪開了身子，歉疚的對我說。
「不要緊，今日的故事我不會寫出來的。」我憐惜的看著他腫了的眼睛。
他忍很久了吧。他將這份悲傷埋在心裡面很久了吧。
「你願意說出來，就是你願意向前走了吧。」我又一把擁著他，「加油，我也會陪著你向前走的。」
「…多謝妳。」許晨低聲說。
「幸福嘛，定艱辛嘛，一線之差。」我說，「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快樂。」
「…妳和她真的很像。」許晨笑著說，我卻聽得出苦澀的味道。
「那麼，我就是她派來鼓勵你的使者。你要快點振作起來。」我說，其實許晨猛說我跟她長得很像我是會害怕的呀，畢竟她的遭遇很悲慘…
「謝謝妳。」許晨感激，「以後妳來咖啡店，一律免費。」
「哈哈，那先謝過了。」我笑。
我望著許晨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忘記了甚麼。
忘記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回到家裡，打開電腦，看著分類好的文件夾。
已經寫了八首歌，還有四首，故事就完結了。
叫我最深刻的，是阿言的一場夢。
最放不下的，卻是若晴。
那個偏執的不再相信愛情的女孩。
 
最後四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