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 薄暮掠影: 番外二:繚繞
我站在門前看着許浩宇,準備轉身離開。
他看着我的眼神卻像在叫我不要走, 雖然我並不能留下。
比起釋懷,就這樣離去使我難熬。
我應該説些甚麼嗎?但是……我到底想要些什麼?我喜歡他,但又不想他跟我在一起。這樣説很殘忍吧……不過,若我繼續拒絕他,就像在否認剛才發生的事情,這也讓我心裏不好受。
我有點怕這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如果我們暑假不會相見,我到了加拿大後應該有一段長時間不會回來。我充滿不捨的盯着他,盯得他臉頰變得緋紅。他以前常盯著我,弄得我不好意思,現在風水輪流轉了。
他躲開我的視線,開口說話時又瞄了我一眼,「張仁,我可以不放棄你嗎?你對我至少有一點點喜歡吧。」
我的心意已不只是一點點了。與李思妤談過以後,好像變得越來越喜歡他。但那段時間我們沒怎麼交流,我害怕我喜歡的只是幻想中的他,並不是真的許浩宇。然而,再跟他補習時,心痛隨即而來。原來我已深陷其中。
剛才吻過他、抱過他、互擼過之後,我更加渴望他,不能自拔。卻正因這樣,我覺得他應該要放棄我。他放棄我,我才能夠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但我心底裏又不願他放棄我,反而想知道他有多喜歡我,能否包容我的不安,讓我有勇氣再次面對很大機會發生的遠距離。
半晌,我開了口,「浩宇,我不能阻止你喜歡我,不過我不想要沒有結果的戀情,所以我不能夠回應你。」
他會接受這麼狡猾的我嗎?
「為什麼沒有結果?因為移民嗎?」
「對,而且我不想遠距離,也不想只要一段夏日戀情,更不想你為我犧牲,所以我只能拒絕你。」其實為了他,我可能可以接受遠距離。畢竟他跟我的前女友不同,而且我去了日本七個月,他還是這麼喜歡我。不過,因為我要移民,不只是到外國讀書,所以我怕我們的遠距離會無了期。我也即將踏入社會了,不會再有大學生般的自由。如李思妤所言,將來的事可以之後再細想,畢竟我不一定會留在加拿大,他也不一定會留在香港,但至少我不想我們聚少離多。想到我們的生活會變得迥然不同,讓我焦躁不安。
「如果我真的想專攻攝影,我本來就需要出國讀書了。到加拿大讀書不算犧牲吧?」他反駁道。
他說的,正是我心目中唯一可行的方案。我一方面對他的答覆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覺得自己很自私:要他跟我到外國,自己卻不願意留下。但我去外國才是理性的選擇,而且他出去擴闊眼界也是好事。我不是要自圓其說,我只覺得那是對我們倆都好的方案。 不過當下覺得自己很卑鄙,很想逃走。「你再思考一下吧,出國是一個大決定。至於我們之間的事,就考完試再説吧。」我伸出手,轉動門柄。
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又立即尷尬地放手。「你……到時會不會就後悔了?覺得今天是個錯誤,不再給我機會?你本來是直男吧,會不會想通了就接受不了?」
「啊……是前女友的故事誤導了你嗎?我不是直男,我是雙性戀的。」我初中暗戀過的男生就是直男,那種絕望的滋味到現在還是難以忘懷。現在回看,也覺得自己是飛蛾撲火。許浩宇應該也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撲了上來,讓我不禁鼻子一酸。「我剛才好像說過一次了,不過我要再說,你沒有強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知道嗎?」
「……知道了。」 他淺淺一笑。
我不知看過這個笑容多少次了。我從日本回來以後,他就經常露出這種故作鎮定的笑容,想我不要察覺他的憋屈。
我心裏難受,忍俊不住,伸手把他緊緊擁入懷裏,想讓他好過些。我的雙手貼著他的背,他在我的懷內緩緩起伏。我將他抱得更緊。
哎,我不管了——「許浩宇,我也喜歡你,我不想再拒絕你了。」
希望我不會後悔吧。
「但我需要時間,也不想輕舉妄動,所以你考完試再説,好嗎?」我輕輕拍他的頭,他「嗯」了一聲。
………………
轉眼間,許浩宇已經考完文憑試。他很幸運,在英文口試期內的第二天應考,所以五月初已考完。
他傳訊息給我,想約我這個週末吃飯。我一口答應了。
「話說你之後會到加拿大哪個城市居住?」 我吃晚飯的時候,他問道。
「愛民頓。怎麼了?」
「你忘了在最後一課,我們說了什麼嗎?」
我怎會忘記?我卑鄙地要你到加拿大讀書嘛。「我記得啊,但你這麼遲申請,應該沒有太多選擇?」
等了一會,他沒有回應。
唉,說錯話了。我這麼遲才告訴他我會住哪裏,又說了感覺在暗諷他的話,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忐忑不安地補上:「對不起,我當時沒有想過你會想跟我一起到加拿大,所以沒有告訴你。要我幫忙找學校嗎?我可以問一下我的親戚那裏比較好。」
我在想要不要補上一句「不要生氣」,但聽起來太矯情了,就沒有傳給他。
我洗過澡後,看到他回覆了。「當你告訴我你要離開時,我其實很傷心。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你説更多,要你考慮我,畢竟考試後我便與你沒關係了。所以由現在開始不要這樣了。找學校的事情我會與父母再相討,若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會再告訴你的。」
我果然自私地傷害了你。
我的胸口變得悶痛,感覺不太好受,但明白這是我應得的。
晚上睡得不太好,夢見我傳給你的訊息全部都已讀不回。
第二天,我走在大學街,想快點到智華館寫我的論文。我後天就會趕完所有報告,大學生涯隨之結束。想到很快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不禁放慢腳步,看了看四周的風景。
學生會大樓內有不少人坐著聊天、寫報告,亦有人兩三口把三文治口掉,想快點繼續手上的工作。
等等,那個吃三文治的人好像是前莊友的前女友……我覺得有點尷尬,就轉頭看另一邊。
五月的香港已經很熱,連吹過的風都是悶熱的。外面陽光明媚,能勉強看到背光下的大廈照成一片黝黑。到了加拿大應該不會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大樓了吧,又不是住在大城市。
好啊,這樣好。
我打開電腦,開始寫論文,目光卻一直落在窗外的風景。
寫了十多分鐘,我又在望窗外的藍天。
我想你來這裏。
我想你跟我一起看這裏的夕陽,看看我大學生涯常看到的風景。這裏沒甚麼特別,大廈林立,也不怎美麗,但我想你來這裏。
你會喜歡嗎,我朝夕相對的地方?
你會想跟著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嗎?
窗外突然下起大雨,我以為只是過雲雨,所以沒有帶雨傘。但到我走的時候,雨還在下。
跑到巴士站的路上非常狼狽。
我不喜歡這樣。
………………
我們約在許浩宇喜歡的日本餐廳見面。
這次我沒有重蹈覆轍,提早了出門,先拿號碼在餐廳前等他。
「嗨!你等了很久嗎?」許浩宇穿著深藍色襯衫、卡其色短褲,笑著向我揮手,很好看。我很想抱他一下,但在人多的街上這樣做有點怪,而且他也可能不願意我抱他,所以生硬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沒有啊,我都是到了不久。很久沒見了,你最近怎樣?考試如何?」我把叫號紙遞給他看。下一枱就是我們了。
「考試還好啦。我覺得中文説話的題目比想像中刁鑽,但閲讀不太難。幸好你 叮囑我背詩詞,範文部分應該做得不錯…」我們邊等邊聊他的考試,很快就進到餐廳坐下了。
他推薦了櫻花蝦拉麵,不過他自己點了招牌的黑蒜油豚肉拉麵。點餐以後,我們終於進入正題。「你也知道我之前在忙報學校的事情吧。」
「嗯。」
「你說的對,我應該早點決定要不要到外國讀書的。不過,我還是要說,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會住在加拿大哪裏,所以我遲遲決定不了。」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對不起。那時我不想你貿貿然跟我到外國,所以沒有特別再提。我不會再這樣了。」真的好過意不去。
「哎,但那並不是最大的問題。」他喝了一口汽水,皺起眉頭。「我也知道我應該選擇對自己最好的學校,不是主要考慮跟你的距離。你記得之前在尖沙咀見面時,我告訴你我參加了些攝影比賽嗎?暑假時我得了大奬,便告訴了父母,希望他們讓我讀攝影。可是,他們很反對,說我在浪費金錢讀不能賺錢的科目。我們上最後一課的那天晚上,我又提起了讀攝影的事,跟他們吵了大架。最後,他們說要我考到五科二十五分才考慮。但我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準備了。那天之後的一週就考第一科了。所以啊……」
他低下頭,又喝了一口汽水,嘗試掩飾他變得急躁的呼吸。
「那比我本身的目標分數高一點,讓我很大壓力。父親還罵我為何考試前才提起,明明就是他們之前不聽。」
我們的餐點到了。他盯著那碗黑蒜油豚肉拉麵,碗中上升的水蒸氣繚繞、消散。他的目光追隨著絲絲白煙,一面惘然若失。
「……許浩宇?」我輕聲喚道。
「啊,我們先吃東西再談吧。」他尷尬笑著,接過我遞給他的筷子。
離開餐廳後,我們沿著開源道,想一直走到觀塘海濱。
「剛才你説和父母吵架之後怎樣了?」我小心翼翼問。
「啊,我找了艾伯塔和多倫多的大學,幸好還趕得及遞交第二輪的申請。父母有幫我交報名費用,但不斷説我浪費金錢。」他的聲線提高了。
「他們説我浪費金錢,那我就不用他們的了!但之後還要報考 IELTS,而且,若學校真的接受我的申請,我又要找住宿機票,但沒錢過去。面對他們我很辛苦啊!我還以為他們看見我的努力就會讓我去留學……但對他們不都是一文不值嘛……」他的聲音哽咽,步伐慢了下來。
「不是一文不值的。」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他有多想讀攝影,很想守護他的夢想,但我卻無能為力。雖然他仍可以把攝影當興趣,但我知道他想要更多。我又有用力緊抱他的衝動,不過附近吃飯的人很多,馬如游龍,所以不行。我的呼吸變得沉重,感覺體內有什麼東西捲成一團。不想看著他這麼難受。
我很想幫許浩宇游說他的家人,但這不是我應該插手的事情。雖然是我建議他到加拿大讀書,但那也是他想要的吧。若果插手了,他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還是我根本就在自欺欺人?
我拉他進一條橫街,遠離車水馬龍的街道。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我知道讀攝影是你想要的,但要你到加拿大,是我想要的。所以如果最後去不了,也不要緊。在香港也有相關的課程——」
他抬頭望我,眼眶泛紅。
「你後悔了嗎?因為我可能不能到加拿大,所以就不再給我機會嗎?」
「不是!我想說的是盡力就好了,我不想給你這麼大壓力,而且我的提議只是自私的提議,對你根本不公平!」 不行,到頭來我還是只想他為我犧牲。我知道他會說不是,但我改變不了我的想法。
「想跟你在一起,與你一起在同一個國家生活也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的是你支持我,給我力量繼續嘗試遊說我的家人,而不是與他們一同否定我!說實話,中五的時候我已經有看過國外大學的資訊了,只不過那是沒有勇氣告訴家人,才不了了之。 你並沒有改變我的想法,只是給了我勇氣。為什麼不可以繼續這樣做?」
下一秒,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最終沒能忍住衝動,順勢抱緊他。
街上有路人窺看我們,我轉身遮掩。為何只有在陰暗處,我才有勇氣擁抱他?為何知道了他對我的真心,還要質疑他?
「對不起,許浩宇。對不起…… 我幫你吧,我的親戚知道一些獎學金的資訊,也許能幫助你。我也想你跟我來,一起在加拿大生活。 如果你最終能跟我一起來,你一定不會後悔的。你對攝影這麼有熱誠,作品亦那麼優秀,你的父母一定會改觀。」 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東西,但我想成為他的安慰,不是像現在這樣再次成為了他痛苦的理由。
我放開手。他的眼框仍然泛紅,看着我的樣子楚楚可憐。我鼻子一酸。「雖然現在說這個不適合,但我喜歡你。喜歡你的作品,喜歡你的笑容,喜歡看到你追逐自己的夢想。
如果無論如何都會痛苦的話,就選擇痛苦的快樂吧。現在還未知我們會不會在同一個國度生活,但這刻,不想放開他。
「 許浩宇,可以跟我在一起嗎?」明明是我說不要輕舉妄動的,但我還是衝動了。可這樣真的不好嗎? 無論如何,未來都是不確定的了。若他接受了我,至少我能確定這一刻的我們會在一起。
「你說真的?明明之前那樣拒絕了我。」 他破涕為笑。他這是在嘲笑我還是因為高興而笑?
「真的。 我知道我說過不想遠距離,不要夏日戀情。但我相信我們不會在夏天過後就結束。 我覺得你一定可以來加拿大的。 如果遠距離,我就去找你。 如果要等多一年才可以來,我就會等你。我在日本時的朋友告訴我,嘗試過比起因為沒有嘗試過而後悔更加好。我不想因為我的不安而錯過你。我比你想像中要膽小,希望你不會嫌棄這樣的我。」
他抓住我的手臂,想了一會。
「我想替你拍照。」
「這就是你的答覆嗎?」喂,開甚麼玩笑?我都鼓起勇氣了——
「我想為我的男友拍照。」他的面頰刷一聲變得酡紅,然後他又避開了我的目光。
「嘩,許浩宇,你——」我牽起了他的手,他突然在我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我的身體隨即變得燙熱,耳根發紅。幸好沒有人看見。
「走吧。」他拉著我,笑道。
看來之後要告訴李思妤,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我們應該會沒事吧。
回到開源道,我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