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的墻上「九龍城曾幼清紀念中學」幾個黑字與棗紅色盾牌校徽並排,銀色鐵閘外站了幾位陌生男女,他們拿著自拍桿和手機將準備走進校門的學生攔下。
 
    「同學同學,請問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女老師喜歡男學生?」
    「我不清楚……」
    「喂,同學,你先別走!」
    「同學,請問性騷擾男同學的女老師是不是姓溫?」
    「不知道……」
 
    那幾位自稱網絡紅人的男女想從學生口中獲取最新的八卦資訊,但學校一早向校內學生下了「封口令」,要求學生不要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
 




    「是,那位女老師姓溫……」高瑤妃和穿黑色吊帶裙的女子說。
    「我還聽說那位老師會偷將考試範圍洩露給男同學,並且性騷擾男同學,對嗎?」那女子又問。
    「對,她常常……」高瑤妃話還沒說完,便被吳婧熙拖進學校。
 
    那些網紅望著唯一的希望被關進校門內,又已過八點上學時間,街邊學生不多,逐漸無趣地散去。
 
    「吳婧熙,快放開我!」高瑤妃甩開吳婧熙的手。
    「先跟我上去。」吳婧熙又拉著她往上走。
    「我說的都是事實,為什麼不讓我說?」高瑤妃咬著下唇說。
    「我們不是說好了等學校出了結論,我們再考慮怎麼辦嗎?」吳婧熙問。




    「學校?吳婧熙,曾芷蘭沒有告訴你嗎?」高瑤妃拉著她走進女廁。
 
    吳婧熙知道昨日學生會與輔導組老師為了董曦賢和溫詩婷的事開了會,可她昨日晚下班,忘了問曾芷蘭會議的結果。
 
    「那……昨天怎麼樣?」吳婧熙歎了一口氣。
    「怎麼樣?」高瑤妃雙手抱胸,怒目道,「那些教畜說董曦賢是自願和溫詩婷在一起的,學校無法深究。至於溫詩婷性騷擾男學生,他們說並沒有男同學反映有此事,所以這個罪名也是無法成立。」
    「真他媽的全是教畜!」吳婧熙奮力踹了腳洗手盆下的水管。
 
    「教畜」是香港特有的詞語,可解讀為「教育界的畜生」,一般是形容誤人子弟的教師。曾幼清作為九龍一等一學府,長年以「師資優良」聞名,現如今再看,果真諷刺至極。
 




    董曦賢與溫詩婷戀情雖未公開,但同學隱約猜到他是事件的男主角,總在背後議論他。不過他最近悶悶不樂並非因為同學不友善的眼光,而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雖然溫詩婷一直以「你會後悔的」來威脅吳婧熙為董曦賢爭取權益,但她知道如果目睹董曦賢陷在恐懼裡而不去拉他一把,她才會真的後悔。
 
    「瑤妃。」吳婧熙雙手撐在洗手池上,緩緩抬頭盯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幾號?」
    「今日……十一月二十一號。」高瑤妃想了想說。
    「從你們第一次向丁樂民投訴開始,到今日已經一個多月了。」吳婧熙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目。
    「對!沒想到最後學校會犧牲學生的利益來包庇溫詩婷那個八婆!」高瑤妃恨道。
    「瑤妃,」吳婧熙又睜開雙眼,幽幽的眼神盯著鏡中的她,「既然如此,這群教畜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怎……怎麼了?」高瑤妃不禁打了個寒戰。
    「瑤妃,你喜歡董曦賢什麼?」吳婧熙又笑著問。
    高瑤妃立馬紅著臉搖頭:「沒有……」
 
    驕陽似火,體育課考核項目為「環校跑」。她用了三十五分鐘回到學校,是班上跑得最慢的學生,同學指著她微胖的身軀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的!」他遞給她一瓶水,擋在她身前教訓那些幼稚鬼。也不僅如此,他總是很溫柔,很善良,很聰明……反正在她心中他逐漸變得獨一無二。再後來,她學會打扮了,學習成績也進步了許多,可他卻喜歡了別人。
 
    她能等,這才第四年。
 




    日落日出,吳婧熙昨晚做了個美夢,是她在沒有溫詩婷的校園學習。想起昨日和高瑤妃在學校商討好的事情,她便覺得爽快,她幾乎能想象到學校那些高層現在亂作一團的模樣。
 
    她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然後起身換上白襯衫、灰色馬甲裙、棗紅色蝴蝶絲帶、黑色校服風褸、灰色長襪、黑色皮鞋──冬季校服。
 
    吃過早晨後,吳婧熙捧著單詞簿走出家門,哼著歌往學校走去。不同於昨日零丁的網絡紅人,今日曾幼清校門前站了好幾間報社的記者,也有不少途人駐足對學校指指點點。
 
    「昨日向我們爆料的學生錄下了他與溫老師的聊天記錄,請問校方對溫老師不斷向學生索取名牌首飾是否知情?」
    「聊天記錄中溫老師更指只要學生考試考得好,甚至『做什麼都可以』,請問貴校對於溫老師給男學生性暗示有何想回應呢?」
    「更有多名男學生指溫老師曾非禮他們,校方對此可有什麼想回應嗎?」
    「作為九龍區的傳統名校,卻驚爆女教師非禮男學生醜聞,校方可有檢討過學校管理問題?」
    「有學生指曾向校方多次投訴溫老師,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是否學校高層有意包庇溫老師?」
 
    果然是報社記者,連採訪的問題都尖酸刻薄多了。吳婧熙見雷海清和幾位輔導組老師被記者圍得團團轉,心中越發暢快,這下終於將傅銘言被他們欺負的仇也給報了。
 
    「不好意思,這些事都是子虛烏有,我們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溫老師的投訴。」




    「我們沒有什麼想回應的,還請各位記者朋友有序離去。」
 
    那幾位老師不知如何回答記者的問題,只一直說並未收到任何投訴,隨後扶著對方退進校門,校工伺機將鐵閘關上。
 
    活該如此狼狽,埋沒良心時就應當想過會有這樣的下場。
 
    「放學六點學校天台見,獨自來。」
 
    吳婧熙剛在座位坐下,便收到陌生電話發來的信息。
   
    「陳荔,你認識這個人嗎?」吳婧熙將手機遞給陳荔看。
    「不認識。」陳荔搖搖頭,嘟著嘴把手機還給她。
   
    傅銘言見吳婧熙一直低著頭在課桌下玩手機,於是走近敲了敲她的桌子,吳婧熙嚇得連忙將手機扔進櫃子裡。
 




    即使你的老師喜歡你,可也無法改變你是他學生的身份,終歸,在同學面前你還是要對他恭恭敬敬。
 
    但下了課,他就死定了。
 
    四點,放學了,但吳婧熙今日並不趕著走,所以她依舊坐在位置上溫習。傅銘言見學生都走了,於是拉開她身旁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今日為什麼上課總走神?」他將她的計數機藏在身後問。
    「沒有。」她搖頭伸手向他拿計數機。
    「真的沒有什麼想和我說嗎?」他側著頭問。
 
    她在想要不要將那個奇怪的訊息給他看,可那個人叫她獨自去,若讓他擔心可就不好了,而且也是在學校的範圍內,應該是沒事的。
 
    「沒有。」她搖頭。
    「那好吧。」他將計數機還給她,然後撐著頭欣賞她認真算數的樣子。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微微側身不理他。




 
    他依舊坐在一旁望她,纖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念念有詞的軟唇。
 
    「傅老師……」徐Sir走進五A班,見課室只有傅銘言和吳婧熙兩人,略顯尷尬地低下頭。
    「怎麼了?」傅銘言見有外人打擾,立馬起身走到門口。
    「那個……關於新聞……校長召開緊急會議。」徐Sir說。
    「好。」傅銘言跟著徐Sir離開課室。
 
    吳婧熙一人坐在課室裡繼續溫習,順便等待六點到來。究竟那人是溫詩婷還是董曦賢?又或者是昨天被她慫恿向報社爆料的師兄弟?
 
    天色漸暗,剛過六點,路燈逐一燃起。吳婧熙將收拾好的書包放在課室裡,將開了錄音功能的手機放進裙袋,圍上頸巾便往五樓走去。
 
    她站在五樓仰望二十層樓梯上的鐵門。那門微掩,微光洩露,平日裡攔在樓梯間的鐵鏈被人解下,只要推開那扇門她就可以走出學校的禁地。六點零五分,吳婧熙關上手機屏幕,往樓梯上走去,隨手輕輕推開鐵門。
 
    年久失修的天台雜草叢生,高至小腿的白色石墻上架著脫漆的淺藍色鐵欄桿。
 
    溫詩婷穿著紅色絨裙俯視街上微小如蟻的路人。
 
    「你來了。」溫詩婷笑著轉身。
    「找我做什麼?」吳婧熙往前走了幾步。
    「其實你不應該怪我,董曦賢明知道我沒有離婚,卻硬要我答應和他在一起。」冷風吹亂溫詩婷的長髮。
    「曦賢不是這樣的人。你究竟找我做什麼,快說,我趕時間。」吳婧熙說完又將唇鼻藏在圍巾下,空曠的天台實在冷。
    溫詩婷舉起手機大喊道:「吳婧熙,你最好收手,否則我就公開我和董曦賢的合照,我也要讓他身敗名裂!」
    「你個瘋女人!」吳婧熙握緊拳頭又往她走近幾步。
   
    朔風忽襲,天台上的雜草左右搖擺,止不住沙沙作響。
 
    「對了,忘了告訴你。」溫詩婷笑著搖搖頭,「我和董曦賢上過床了,就在他的床上。」
    「你說什麼……」吳婧熙氣得渾身發抖。
    溫詩婷見她已上當,又繼續笑著刺激她:「他什麼都不懂,那日還是我替他戴的安全套。在他身上俯視他紅彤彤的臉頰,實在是賞心悅目。不過他太溫柔了,也太小了……」
    「溫詩婷你簡直喪心病狂!」吳婧熙奮不顧身往前衝去,她現在只想將那個瘋女人撕碎。
 
    溫詩婷見吳婧熙朝自己衝來,嘴角止不住上揚,她輕輕一側,吳婧熙失控地往她身後破裂的欄杆撞去。
 
    「婧熙!」傅銘言推開天台門,從後摟住吳婧熙,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險些,她就要跌下天台了,六樓高,他不敢想象。
 
    「婧熙……」他抱著她不肯放開,雙目緊閉地趴在她肩上喘氣。
    「傅老師……」  她緩緩睜開雙眼,轉身抱緊他。
    「我在。」他在她耳邊說。
 
    溫詩婷見兩人摟抱在一起,冷哼一聲從他們身旁經過,傅銘言牽緊吳婧熙的手,將她藏在身後。吳婧熙見溫詩婷走出天台,急步追上前,卻被身後的傅銘言拉住。
 
    「婧熙,她剛剛想殺了你!她已經徹底瘋了!」
    「可是……可是曦賢怎麼辦……」
    「要想幫助曦賢,首先是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那我們現在去找曦賢好嗎?」
    「等下……」
 
    灰色裙擺微微鼓起,他將準備往後走的她拉入懷中。
 
    「我開完會後經過課室時看見你書包還在,人卻不見了,於是就到處找你。我在一樓碰見回校拿課本的陳荔,是她告訴我你今朝收到那個奇怪的訊息。」
    「差點,差點我就來不及了……」
    「這裡是六樓,你剛剛還跑得那麼快,真的不堪設想……」
    「如果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記得要讓我知道,好嗎?」
 
    他一個人說了很多,她的右耳貼在他的左胸膛上,清楚聽見他急速跳動的心跳。
 
    「讓我再抱抱你好嗎?」
    「嗯。」
 
    她也輕輕摟住他,不斷用手輕撫他的後背,她知道,他是真的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