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木桌上散亂著幾張白紙,桌旁墻邊置放了一米八的書櫃。黑屏的液晶電視透過一旁的日光映照著正坐在古鼎灰軟梳發上看書的白衣少年。
 
    微風路過,電視旁的黑簾布輕撫立在窗旁的落地音響。
 
    「叮咚」
 
    少年將書放在梳發上,穿好拖鞋起身開門。
 
    「溫老師……」
    「曦賢,你父母在家嗎?」




 
    溫詩婷梳著丸子頭,穿著黑色背心連衣裙站在董曦賢的家門,還未等董曦賢邀請,她便跨進他的家裡。
 
    雪白的墻,花灰的瓷磚,淡黃的燈,這個家毫無人氣。
 
    「溫老師找我父母有事嗎?」董曦賢帶她在客廳梳發坐下。
    「我是來家訪的。」溫詩婷拿起梳發上那本關於雕塑的書籍。
    「家訪……不都是班主任嗎?」董曦賢輕聲道。
    「我是你的選修科老師也不可以嗎?」溫詩婷拉著他坐下。
    「我去給溫老師倒杯水……」董曦賢低著頭走進餐桌後的廚房。




 
    溫詩婷見他走開便往裡走,只見最裡面的臥房關著門,而洗手間對出的房間門微掩,於是她悄悄溜進房。
 
    陽光灑在灰色床單上,衣櫃旁的書桌上堆滿美術書籍,桌角放了一張少年獲獎的照片和她送給他的白兔玩偶。
   
    「溫老師怎麼進來了……」董曦賢拿著水杯走進臥房。
    溫詩婷見他進來,立馬笑道:「走著走著就來到曦賢的房間了。」
    「我爸爸不在香港,媽媽回公司了。」董曦賢將手中的水杯遞給她。
    「今天是星期天,你媽媽週末也工作嗎?」溫詩婷捧著水在他床邊坐下。
    「對。」董曦賢站在一旁。




   
    溫詩婷點點頭,卻忽然皺眉彎腰,董曦賢連忙走上前接過她的水杯,詢問她可是不舒服。溫詩婷見他靠近,便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老師來月經了,有些不舒服」。
 
    輕柔的聲音,溫熱的呼吸,淡淡的香水味。
 
    董曦賢紅著耳朵退出房間,又給溫詩婷倒了一杯暖水。溫詩婷趁他出去,脫拖鞋躺上他的床,側身枕著手等他來。
 
    「溫……溫老師……」
    「雖然不能家訪了,不過我也想和曦賢聊聊天。」
 
    董曦賢將水放在書桌上,在她身旁坐下。
 
    「這樣聊天不方便,你也躺下吧。」溫詩婷輕拍她身旁的床。
    「我還是……」董曦賢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拉在床上。
 




    空氣劉海瀉在她的左手肘上,水靈的杏眼一眨,卷翹的睫毛便糾纏又放開。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看她,他們之間只隔著兩個膝蓋的距離。忽然,淚珠從她的右眼滾出,掛在她的鼻樑上。
 
    「怎麼了……」她一落淚,他便心疼了,又忽然想起美術室裡的素描,那日她也是如此悲傷。
    「曦賢……我不想公開自己已婚,是因為我正在準備辦理離婚。」她說。
    「為什麼?」他問。
    「他沒有大家說的那樣愛我,他常常責罵我,偶爾還會對我動手。」她邊說邊把右手腕的淤青放到他眼前。
    「那……你不愛他,也會親他嗎?」他又想起吳婧熙給他看的那張照片。
    「如果不順著他的意,我的日子只會更難過。」珍珠般淚水又從她的眼眶跌落,輕輕滲入他的床單,偷偷沾濕他的心。
    「那溫老師什麼時候和他離婚?」他那明亮的雙眸對上她的淚眼。
    「我正在說服他辦理手續,應該這個暑假就可以了。」她握住他的手說。
    「知道了。」他替她拭去淚水。
 
    香港的夏日較長,大概從六月到十月初都可以是酷暑。




 
    燥熱,潮濕,暴風,就如他對她的愛,又如她對他的慾。
 
    在溫詩婷再三請求下,校方徹查她丈夫被學生在網上起底一事,並嚴懲了幾位在網上慫恿他人繼續起底及辱罵她的學生。
 
    僅用了一個多月,她又重返校園女神行列。
 
    「溫老師,今日放學後你有空給我的雕塑提些意見嗎?」戴眼鏡的少年問。
    「今日放學不可以,明日才可以。」溫詩婷笑道。
    「真的不可以嗎?」少年噘嘴。
    溫詩婷走上前挽上他的左手臂笑著說:「不要生氣嘛,真的明天就可以。」
    「那好吧。」少年曲起他的左手,接過右手的書,手肘撞上她胸前的柔軟。
    「喂呀,學壞啦!」溫詩婷鬆手笑著推了少年一把。
 
    吳婧熙躲在美術室外的展示櫃後,恰巧撞見這一幕,她想起董曦賢最近又和她走得近,頓時怒火中燒。見溫詩婷和少年拉拉扯扯地走下樓,吳婧熙握緊手中的書衝下三樓,卻又剛好撞到走上樓的傅銘言。




 
    「誰呀!走路不會看著點嗎!」吳婧熙扶著額頭喊道。
    「是我,你班主任。」傅銘言扯下她額上的手。
    「怎麼是你……」吳婧熙眉頭緊鎖。
    「應該我問你才對,怎麼這麼生氣?」傅銘言推了推她的額頭。
    「溫詩婷!臭婊子溫詩婷!」吳婧熙咬牙切齒道。
    「噓……你怎麼能說髒話呢!」傅銘言急忙掩住她的嘴。
   
    吳婧熙氣不過,狠狠咬了傅銘言的手掌一口,然後氣沖沖走下樓。
 
    她屬狗的嗎……兩排牙印在掌中久久未能散去。
 
    吳婧熙決定好了,以後每看見溫詩婷與學生之間有逾越之舉,她就用手機拍下,然後給董曦賢看,順便向學校投訴!
 
    這個瘋女人,簡直妄為人師。




 
    下午四點,放學鐘聲終於敲響,隱忍了一整日,吳婧熙決定要將今天早上所見的都告訴董曦賢那個笨蛋。吳婧熙拋下陳荔,背著書包往隔壁B班走去。才剛踏出課室門口,她就看見溫詩婷拿著書站在B班門口,隨後董曦賢便跟著她走上樓。
 
    於是吳婧熙也偷偷走上五樓,趴在美術室外觀察那對男女。
 
    「曦賢,你先坐,我去開冷氣。」溫詩婷邊說邊脫下淺藍針織外套。
 
    吳婧熙見她往美術室外走來,連忙將自己貼在展示櫃後。
 
    溫詩婷關上美術室房門,又折返走到董曦賢身旁。吳婧熙走上前躲在木門下,伸著脖子隔著門上的小玻璃窗往裡看。
 
    溫詩婷從地上拿起一個雕塑放在董曦賢面前,然後彎著身和他討論作品。她嫻熟地將頭髮撥到右肩上,碎花方領無袖雪紡衣下兩座雪山隱現,她笑著點頭,頓時山崩地裂。
 
    吳婧熙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溫詩婷在董曦賢身旁坐下,將木椅往他那方又靠近了些,她邊望他邊在雕塑上比劃著。然後,她湊近他的耳邊,在他耳畔細語,櫻桃小嘴輕觸他的耳根。他紅著耳低下頭,嘴邊掛著淺淺的笑。她將手臂放在桌上,上半身往他傾去,隨即咬住他通紅的耳。
 
    輕輕地,柔柔地,癢癢地。
 
    吳婧熙握著拳頭站直,正打算衝進美術室時卻被傅銘言拖走。
 
    他拉著她躲在展示櫃後,將她逼在墻角,然後用手遮著她的嘴。她瞪大那雙桃花眼,皺眉望著面前的人,伸手想將他的手扯下。他搖頭不肯鬆手,於是她奮力咬住他的掌心,像今早那樣。
 
    強勁,濕潤,既疼亦癢。
 
    溫詩婷瞥見美術室外似是有人影晃過,於是走上前查看,見門外空無一人,又關門走到董曦賢身邊。
 
    「鬆口。」他輕聲道。
    「哼!」她又咬了他一口解氣。
    「嘶……跟我來。」他牽著她走下五樓,兩人走進二樓會客室。
 
    吳婧熙將書包扔在身旁的辦公椅上,雙手抱胸在傅銘言對面坐下。傅銘言見她氣急敗壞,又笑著遞給她薄荷糖,但她扭頭拒絕。
 
   怎麼說還是十七多歲的少女,該有的嬌俏還是具備的。
 
    「你在生氣些什麼?」傅銘言雙手撐在下巴。
    「那個婊……八婆。」吳婧熙冷哼道。
    「婊子和八婆有什麼分別?」傅銘言笑問。
 
    原來中文老師也會講髒話……可為什麼他連髒話也可以說得這麼溫柔?
 
    「她作為老師,怎麼可以這樣!她這是……是性騷擾!」吳婧熙撕開桌上的薄荷糖,迅速將糖果塞進嘴裡。
    傅銘言雙手合十放在桌上,笑著搖頭:「時至今日,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吳婧熙伸手撥弄桌上的薄荷糖紙。
    傅銘言用食指敲著她的手背說:「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董曦賢不願意,即使溫詩婷貌若天仙,他也不會為之動容。」
    「可是……是她先勾引曦賢的。」吳婧熙學著他剛剛那樣,也雙手撐在下巴下。
    「那……曦賢臉上可有一絲不悅,又或是厭惡?」傅銘言問。
    吳婧熙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撥弄著桌上的糖紙:「可她是老師,他是學生。」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她便後悔了。
 
    他點點頭,輕歎了一口氣,似乎帶著難過,又好像有些悲傷。
 
    雖然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後悔,但還是急忙抓住他的手,然後看見他掌心掛著血絲的齒痕。
 
    「後悔了?」他問。
    「才沒有。」她搖頭。
 
    他怎麼知道她後悔了?不對,他是問她後悔衝口而出的話,還是在問她咬傷他的事……
 
    見她若有所思,他笑著將手縮起來,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只有她還不明白,她在擔心五樓獨處一室的男女,卻忘了二樓的她和他也是孤男寡女。
 
    老師和學生──大概是最難跨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