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欖是一個完全屬於大自然的攝影師!」站在攝影展的台上,面對著過十部攝影機,且正慷慨激昂地說話的是我的恩師。
  這一句話正好終結全文,台下立即爆發出十分熱烈的掌聲,閃光燈亦閃過不停。我靜靜地站在一角,欣賞著這一齊,師父間中會佻皮地向我眨眨眼。在整個展覽中,都沒有人騷擾我,亦沒有人知道這裏的每一幅相都是由我影的,因為我用了一個藝名——欖。
  我把所有的作品都交給了師父,然後由師父替我全權處理。而師父對我也實在是太好了,不單止替我宣傳,也替我包裝,十分地提拔我。展覽完後,我便跟著師父回家。
  「小覽!在你鏡頭下的大自然真是愈來愈美了!」
  「大自然本身就很美,我只是用相機把的美真實地記下。」
  「小覽,你打算一直只影風景照嗎?」
  「對,這有什麼問題嗎?」
  「不,只是,現在已很少人鐘愛風景照,而且……」
  「我明白的!」我打斷了師父的話:「師父,如果沒有人要的話,你老人家就不必為我操勞了!」
  「小覽,不是呀!而是很多人想你為他們拍照。」




  「我照的是真實,並不是那些藝術照。」
  「小覽……」師父為難地搓搓手。
  「對不起!師父,我要回家了!」
  「小覽,想想我的話。」師父語重深長地說。
  我點了點頭,站了起身,然從離開回家。我討厭照那些藝術照,因為這實在太虛偽,而且太醜惡、自私自利、勾心鬥角,完全不知所謂!我並不是什麼藝術家,不會把物件美化,我只會真實地把物件記下。
  在回家路上,我買了一本本地的旅遊雜誌,那本雜誌內的所有旅遊景點的實地相,全都是跟我買的。我仔細地閱讀著,當中有一封投訴信。信中說他跟著雜誌的推介去遊覽風景,發現當地境點與相中環境不符。
  我嘆了嘆氣,無奈……回家的最後一段路,我只能靠著雙腳,因為我的家太偏僻了。圍繞四周的都是樹,棵棵參天,全都是一種十分壯健的喬木。當我回到家前,我看見有一個人站在我家門前,他穿著一套囚犯服——西裝,他就站在我家門前,呆呆的有時踢踢地,有時踏踏腳,樣子十分無聊的。
  「你是誰?」我向著他叫道,距離著五米。
  「我是來找木先生的。」他有禮地說:「我是旅遊雜誌的人。」
  「你是想說關於那封投訴信的事吧!」我放鬆了戒備,走到他的面前。




  「你可以回去了!」
  「但,木先生……」
  「我只是把大自然的美,真實地展示出來。他之所以看不見,全怪他太魯莽,因此看不見是正常的。」
  「木先生……」那人面有難色。
  「你放心回去吧!我的老師會寫一份解釋給你的了。」我拍一拍他的肩,然後便走入屋內,並關上了門,留著他在外面。
  我直直的走入黑房中,望著我唯一一幅人物照……但這張相照到的真是人嗎?相中的「她」有著一把秀髮,「她」穿著一條吊帶連身裙,然而我只照到「她」的背影,因為在我碰著「她」的時候,我被「她」的氣質嚇呆了。
  那時,我正在家附近的山頭拍攝著。忽然間,我發覺有「人」在附近看著,所以我遁著視線方向找,一轉頭便看見了「她」。這時,我所能感覺到的,就是「她」。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她」……那種脫俗的美……根本不可以從人類的讚美話中找到。當「她」轉身要走時,我才反射地按下快門……
  我把這張相放在床頭旁的櫃面上,然後躺到床上,輾轉反側的,始終難以入睡。我只有呆對著相片,我希望再見到「她」。
  翌日一早,我便拿著相機,跑到上一次碰見「她」的地方。今次,我根本無心替大自然拍下寫真,只是靜靜的坐在地上。由於昨晚根本睡得不好,所以我很快便入睡。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嗅到一陣紫羅蘭的氣味。我驀地睜開眼便看見了「她」,「她」的面上掛著微笑。
  「小姐!」我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




  「呀!對不起!我太粗魯了!」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而「她」卻一幅並不介意的樣子圓睜著大眼,笑盈盈的看著我。
  「小姐,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兒嗎?」我說完便立即後悔了,我怎會如此魯莽的呢?「她」一定不會答應的。
  「她」聽完我的話,眨了眨眼睛,又咬了咬下唇,忽然又露齒而笑,跟著便轉身走。
  「等等!」我立刻拿著相機追「她」。「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是人嗎?剛才,我好像看見「她」沒有穿鞋子……就在我呆站在一棵老樹前靜思時,「她」忽然在樹後伸出頭來。
  「你……」我嚇了一跳。
  「她」笑了一笑又再轉身跑。我反射性地追上去。我一路追上去,「她」則一路向前跑,一下子在右,一下子在左,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像是變魔術般,亦像是在做夢似的……我一直在追著,終於腳底一滑,我掉下了山。
  我睜開了眼去察看四周,「我在哪裏呢?」我對自己發問。這兒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有些還會發光。我看看手錶,現在已經是夜深了!我再看看自己,除了衣服破了好些洞外,我並沒有受到其他傷外。就在我遲疑之際,「她」又再出現。但今次「她」沒有再笑,樣子有點擔憂的。
  「是你救我的嗎?」我問。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多謝你!我已經沒事了!對呢!我叫木欖,是個攝影愛好者。我很想你能成為我的模特兒!可以嗎?求你!」我說著站了起來。
  「她」猛地搖頭,手指著一個方向,愁容滿面的望著我,似乎是叫我離開這裏。
  「小姐……你真的想我離開嗎?」其實我心裡早已明白「她」想我離開。
  「她」轉過了身,雙手掩著耳朵,一邊搖著頭,一邊蹲了下來。
  「小姐……」
  「走!」她終於開聲了。




  「我沒有惡意的…我……」我感到有點受屈。
  她一直地搖著頭,表示著她根本不在意。就在這時,她倏地跳起,立即向剛才她指的方向走去。我立即追了出來,只見她佇立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我慢慢地走上前,看見她的樣子……那實在太驚嚇了!她變成了一棵樹!起初,還看得出有人形,但漸漸變得跟別的樹一模一樣。我的心狠狠地抽搐著……
  「為什麼會這樣的?」我忍不住大叫起來。
  「牠是一隻樹精女,凡人不可亂碰,否則,牠會回復成一棵樹。千年道行一朝喪矣!」一個老人神秘出現。那老人的臉全被他的白髮遮住,穿著一件破衣服。身材十分矮小,只及到我的腰部。
  「你是誰?」我問。
  「你不用管我是誰,亦不用理我是什麼身份。總之,我不會害你的。」
  「什麼?」
  「樹精女被你害苦了!牠不可以跟你這種凡人有在何接觸的,否則……唉!自作作受!」老人慢慢地走近樹精女,用手摸一摸牠說:「似乎你並不是那麼俗氣…但骨子內還是俗的。」
  「對不起!」我只有道歉,面上熱刺刺的,很難耐。「有什麼方法可以使她回復成……妖精呢?」
  「你想救牠?」老人有點不屑地說:「你能守護牠二百年不被斬下來嗎?年輕人,你回家吧!」老人說著轉身離去。
  「等等!」我一時情急追了上去。
  老人轉身向我揮一揮手,跟著我便失去了知覺。當我再次恢愎知覺時,我已經身在家內的吊床了。
  我揉了揉眼睛:「剛才只是在造夢?難道……」
  不!我不相信我剛才只是在造夢,因為我的衣服的確是破了幾個洞…我要找師父!
  「師父!」我立即乘車到師父的家內,並將一齊經過告訴了他。「我不會是在造夢的!」




  「樹精?」師父瞪大了雙眼。
  「對!」我無力地點了點頭。
  「估不到我倆師徒經歷了同一樣事情。想當年,我也曾不小心地使樹精女回復成一棵楊柳……」
  「我使牠回復成一棵白楊樹…師父,我可以做什麼?」
  「聽那老人的話,忘記牠吧!我們始終都只是凡人,有太多事,我們根本不能做什麼……」
  「師父……」我望著師父,師父近年衰老得很快,這全是因為日夜替我操心……「師父,我明白的,我們是滿身俗氣的凡人,我為什麼要扮清高?師父,我想開一間影樓。」
  「小覽?你……」師父面上有掩不住的歡喜。
  「但在資金上有問題……」
  「小覽,你先到影樓工作吧!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多謝!」
  自此,我便開始到影樓工作。由於我習慣上不打燈,開始時頭頭碰著黑,後來,我終於使用不同的工具輔助,加上我行動迅速,比一般人工作力強。兩年後,由師父出了七成,我出三成,合資開了影樓。
  之後,我搬了家,跟師父同住……其實,我是個孤兒,自小便由師父領養。後來,師父便教了我如何攝影,我既是他唯一的傳人,亦是唯一的親人。
  如此過了五年,師父仙遊,而我本身所住的山頭亦被開發成低密度樓宇……但我始終不忘樹精女,根本無辦法跟人間女子談戀愛……
  在一次攝影展中,大會展示出我其中十幅作品在人物廊。在當中的一幅便是樹精女的背影……這次,大會實在是給了我太多自由了!因為相片只是綠油油的一片,毫無焦點,更加看不出人影。題目是「人?」
  我望著照片,心中十分惆悵,因為我早已再看不見樹精女的背影。四周的人亦議論紛紛,因為他們怎會看見樹精女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