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的故事: (2000.35)雙心
晴天抬頭望著天空,藍天白雲,恰恰正如她的名字,是一個「晴天」。晴天有三個姐姐,全都嫁了,另外還有一個孿生哥哥——晴朗。他們整家也是以出生的時的天氣命名,大姐是霧霞,二姐叫凝霜,三姐叫雷雨。兄弟姐妹中,就只要她跟哥哥出在一個好天氣之中。
晴天發呆了一陣子,然後繼續割小麥。她出生在中下階級,由八歲開始便幫忙做工,直到今年,已經九年了。睛朗比她幸運,由於是獨生子,所以有機會讀書,而且晴朗很聰明,考得助學金,現在在省內讀書,晴天已經六年沒有見過晴朗了。
今天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左鄰右宿都忙著收割,晴天知道她不應該發呆,可是她心內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她望著天空,知道並非因天氣變化導致,但是什麽原因呢?晴天不知道。
「晴天,休息一下吧!」是媽媽的叫聲。從聲音聽起來,媽媽似乎好高興的樣子,大概是因爲今年豐收吧。
「知道了!」晴天應了一聲,放下了鐮刀,慢慢走回屋子裏。
爸爸今天不在,因爲去找買主,小麥今天豐收,不知道會否影響價錢呢?應該不會吧!他們所生産的都是優質小麥。
「媽!爸爸要到什麽時候才回來?我一個人可真收割不了所有小麥!」晴天一邊喝著一邊抱怨。
「只要找到買主,他就會回來。而且,買主會叫工人來幫忙的,你不用一個人收割所有小麥的,傻瓜!」媽媽摸了摸晴天的頭道。
「爸是不是再找麥先生買小麥呢?麥先生出的價錢不錯啊!」
「買主幾乎年年變,要是沒人比麥先生的條件好,咱們便找麥先生,要不放在倉庫也行,反正咱們三人,只吃小麥也行。」
「但爸爸說會買幾頭牛幫忙的,而且還可以自行生産牛奶。」
「母牛跟公牛不同。耕牛亦跟乳牛不同,怎麽我說了這麽多遍,你依然弄錯?」媽媽帶點責備道。
「對不起,」晴天心情涼了一半。爲什麽同是一個父母生,四兄弟姐妹中,就數她最笨,而孿生哥哥卻最聰明,有時,晴天會想:是否他們還在媽媽的肚子裏時,哥哥搶走了她的智慧呢?不過,是也什麼,笨便笨,沒什麽不大了!
「對不起!晴天,媽媽不是怪你……」
「我知道的,媽媽!我回田地幹活了!」晴天說著,頭也不回的跑往田裏。
「要幫忙嗎?」是杉樹的聲音,杉樹是晴天自小的玩伴兼鄰人。杉樹是家中獨子,母親在生他時死掉,他比晴天大兩年,常常幫晴天忙的。
「不用。又不是趕著交給別人。」晴天的心情很煩燥。
「晴天,你幹什麽?不開心嗎?你可以告訴我!」
「我沒事。」晴天逕自幹活,不理杉樹。
「聽人家說,睛朗今年回來,你知道何時嗎?」杉樹又道。
「什麽?哥哥回來嗎?我不知道。」晴天停了手上的工作。
「聽人家說的!如果你不知道,那大概可能是流言而已!」
「才不……」晴天輕聲地說。爸爸媽媽做任何事也不會跟晴天說的,因爲他們認爲晴天說也沒有用。
「晴天?…對不起!」杉樹看見晴天一片愁雲慘霧的表情,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別傻了,又不關你事。」晴天勉強地裝起笑臉。
「晴天!」杉樹忽然神色凝重地叫道。
「怎麽了?」晴天應道。
「來,笑一個吧!」杉樹說笑便哈哈大笑起來。
「傻瓜!」晴天也不禁笑了起來。
杉樹說對了,晴天的哥哥晴朗真的回來,他跟爸爸一起乘馬車回來。全村人也興高采烈地迎接晴朗,並即時開歡迎會呢!
大姐二姐嫁到鄰村,但三姐在本村,所以全家人只缺大姐和二姐。
晴天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哥哥,晴朗穿著一件很體面的西服,面容精神的,晴朗長高了,比爸爸還要高一點,身體亦強壯多了,但皮膚有點白。整體看,他就是一個典型的城市人,但是他的樣子很面善,因爲晴天跟晴朗樣子很像,所以他看上去似乎有點娘娘腔的。
晴朗從老遠便認出了妹妹,他現出陽光般的燦爛的笑容大叫:「小天!」
這個世上,就只有晴朗喚晴天作小天的,這時,晴天聽在心中,不禁有點溫暖。
村民們擁著去迎接晴朗,大家都記得晴朗被送上城鎮讀書時,晴天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晴天被推到晴朗面前,她望著分別了六年的哥哥,感覺很陌生,同時從他的笑容中感到很熟悉。
「哥哥!」晴天怯生生地說。
「晴天,驚喜嗎?哥哥終於回來了!」爸爸站在一旁地笑說。
「依我看,晴天一定嚇呆了,看她,樣子多麽緊張,爸爸,或許我們應該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呢!」媽媽笑著說。
「怎麽了?又是你提意給晴天一個驚喜的,怎麽又說反話了?」
「我沒事呀,我好高興呀!」晴天笑著道。原來,爸爸媽媽沒告訴她是想給她驚喜呢!
簡簡單單卻充滿熱情的迎接會舉行過後,天已全黑,村民們興致未盡的臉上充滿了疲意。
「大家回家吧!明天才來問晴朗關於省內的事,反正他跑不掉的!」不知是哪位德高望重的老村民提意,大家也就陸陸續續的散去。
杉樹跟晴朗待村民散去一點後,兩個人便溜走到附近的田野中。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兄弟,這之難得晴朗回來,杉樹當然要跟他好好的敍敍舊。
晴天一個人幫忙著收拾殘局,媽媽及爸爸已跟著村民散回家中,這個大大的廣場上,忽然冷清了很多,就只有晴天。
晴天心裏好想可以跟哥哥晴朗說話,可惜,一向笨拙的她,對著哥哥時就變得更笨,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邊是晴朗和杉樹。
「真好,你終於回來了!」杉樹衷心地說。
「但我不會待太久,我不可能再繼續在鄉村生活。」晴朗說的話,聽起來有點冷冰冰的感覺。
「你意思是───你要走麽?」
「對,這次我回來是帶小天走的,我申請入讀的大學已錄取了我,過兩個月便開課。」
「你要帶晴天走?」杉樹驚訝地瞪著這個兒時的玩伴。
「對!亞樹,你是我的好友,所以我才坦白跟你說。我知道爸爸媽媽一定不肯讓小天跟著我,你要幫幫我!」晴朗把事情說得好像很理所當然的。
「爲什麽要帶晴天走?」
「因爲她跟著我才會幸福。這六年來,我一直獨個兒受著苦,要不是心裏面知道小天一直支持著我,真不曉得自己的屍身何處。」
「晴朗,你的話很奇怪。」
「沒有!她是我妹妹。」晴朗曉以深意地向杉樹一笑。
「你知道她肯跟你走嗎?」
「她一定會。因爲她掛念著我。」
「晴朗,我想你今天很累了吧,這些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杉樹心裏面感到有點不對,就那麽一點點不對。
「也好。」晴朗沒理會拒絕。
他倆在廣場中分手,而晴天依然在收拾殘局。
「小天,來!跟哥哥回家。」晴朗笑著牽了晴天的手。
晴天的臉忽然漲紅了,雖然那只是哥哥的手,但這是第一次…不!以前哥哥也這樣牽晴天的手,但那是六年前的事。
「但東西未收拾完呢…」晴天在後面輕聲說。
「那不是我小天要做的工作。」晴朗笑了笑道,那笑是迷人的,誘惑的。
杉樹親眼看著晴天呆呆的被晴朗牽走,留下廣場那殘局,心裏有股不妙的叫聲響起,是危險!
晴天乖乖的跟著晴朗回家,晴朗一直緊握著晴天的手。
秋天的夜空中有點涼,樹聲婆娑的,那一輪新月高高掛在半空中,晴天卻感到有如盛夏般炎熱,背也冒出汗來,眼睛直直的瞪著哥哥的手,寬了,大了,暖暖的,很踏實的感覺,這是不可思議的晚上。
第二天一早,晴天便起了床,不,她根本整夜沒睡,因爲哥哥睡在她的身旁,兒時,由於空間不大,她是跟哥哥一起睡的。
但現在有什麽不同了,是長大了還是什麽,說不了。晴天的一顆心直跳,沒一刻停止,不能睡,很怕的,很亂的,也很暖的。
晴天幫忙媽媽弄早飯,一不小心便打爛了兩隻碟…
「小天,還是一樣傻呼呼的呢!」晴朗煞然有介是地宣佈。
「對,一點也改不了那種性格。」媽媽一邊收拾一邊說。
「媽…」晴天像在陌生人面前摔倒般尷尬。
「小天,你乖呀!」晴朗忽然從後擁著晴天,耳語道:「你真是我那可愛的傻小天!」那是溫柔的讚美。
晴天從不介意自己比較笨拙,就是因爲晴朗常常在她耳邊這樣說。
「哥,我長大了。」晴天很艱辛地低聲道。
「但,你仍是我的小天,只屬於我的小天。」晴朗說完便把手放開。
那是警告,晴天心裏明白,哥哥已經變了。一點點的,真的變了,六年的省內生活使哥哥變了。
村民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走來看晴朗,大家問東問西的都圍繞著省內生活,晴朗把一切說得很美好,吸引了許多年青的人的注意,想是出去闖天下。
晴朗笑了笑,沒有贊成,沒有反對,像一個念詩遊人,這是世俗,不關我的事。
晚上,晴朗終於有一息空間,在晚飯上,他提出了讀大學的事,以及要帶晴天去。
「讀大學便讀大學,幹什麽要把晴天也帶去呢?」媽媽不解地說。
「因爲我覺得這樣會比較適合小天。」晴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但晴天到了省內可以做什麽,她腦袋不靈活,鄉村比較適合她。而且再過一年,不!可能等這次小麥豐季過後,我便打算把她嫁給亞樹。」爸爸的話嚇了全家人一跳,連同媽媽在內。
「什麽,把晴天嫁給亞樹?」媽媽把晴朗的話都搶了過去。
「對,早已約定好的,老杉生的兒子亞樹又踏實又勤勞,而且他對晴天一直很照顧,老杉跟我的意見一致。」
「爸,省內的人比亞樹好多了,不論是背景及常識,爸,小天的婚姻由我作主好了。」
「什麽,晴朗,你是要帶晴天嫁到省內?」爸爸問。
「是小天要嫁,不是我要嫁。」晴朗笑著糾正爸爸在話上的流弊。
「晴天怎麽可以嫁到省內呢?她什麽也不會做。」雖然媽媽說的是事實,但這也不免傷了晴天的心。
「媽,小天長得美,我知道她一定可以嫁得更好。」晴朗早已想到事情並不容易。
「我認爲晴天不應去省內。」爸爸開始使用權威。
「我知道什麽對小天最好。」六年呢!晴朗現在是滿腦子科學的有爲青年,不會被那封建思想影響。
「她是我女兒,誰說我不會知道什麽對她是最好,大姐,二姐及三姐都嫁到了鄉村,晴天怎麽會例外呢?」
「小天跟我是雙胞胎生,我既然那麽特別地走到了省內讀書,且可以讀大學,她也可以嫁到麥府中!」晴朗一時心急說多了話。
「麥府?」爸爸瞪著眼睛,等待解釋。
「爸,你應該也知道麥先生吧,他近幾年都買我們的小麥。」晴朗冷靜地說:「他的兒子是我的同窗,他很好人,很容易溝通,而且我相信他一定公愛上小天的。」
「我又不認識他。」晴天忍不住道:「而且我還不想嫁人。」這是反抗,晴天心內七上八下的,很緊張。
「總之,小天總要嫁人,嫁也嫁給一個好的。」媽媽無視晴天的話。
「我已跟老杉說過把晴天嫁給亞樹的,我不可能違約。」爸爸似乎有點動搖。
「要是亞樹不要小天便好了吧!」晴朗胸有成竹地說。
「我吃飽了!」晴天實在等不下去,於是匆匆的走回房中。
不一會兒,晴朗走了進來。
「小天,你怪哥哥嗎?」
「哥哥,我沒有怪你。」
「那麽,你便準備好跟我到省內,我把麥杞豹介紹給你。」
「哥,爲什麽?我不想離開…」晴天愈說聲音愈小的。
「小天,亞豹一定會對你神魂顫倒的。」
「我不…」晴天嗚咽了起來,半句話也說不了。
「我不想在大學那四年生活中失去你,若你能跟著我到省內的話,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
「哥!」晴天聽不懂那話中的暗示,只是知道她會離開這個家。
晴朗究竟在想什麽?這個問題是杉樹現在常想起的,不久以前,杉樹的爸爸和杉樹說過,將來晴天會是他的妻子。
杉樹一直放在心上,他一直都喜歡晴天的,她是他心中唯一著緊而又沒有什麽直接關係的人。杉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但也不想晴天有什麽事發生。他好想可以保護晴天。不久之後,晴朗便要帶著晴天離開這個鄉村了,杉樹不可能相信這是個事實,但這是他一手造成的…
一天中午,晴朗帶著晴天來找杉樹。
「亞樹,爲了我的小天的未來幸福,請你推掉那婚約。」晴朗開門見山地說。
「什麽?晴朗,你…」
「何妨,你又不是愛小天的,對嗎?」
「晴朗,我…」
「小天天生麗質,應該有更好的歸宿,絕不能呆在鄉村一輩子。」
「晴…」杉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晴朗太厲害了,一直東說西說的全中要害,杉樹當然不敢承認自己愛晴天,而且要是晴天嫁到省內,一定比嫁給自己好。
「哥,我…」晴天兩隻眼都哭腫了,滿面委屈的,躲在睛朗後面。
「好吧!如你所願。」杉樹沒力氣地說。
「好了!亞樹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晴朗說完又拉著晴天走。
杉樹後悔自己沒和晴朗好好討論,他一早知道,晴朗今次回來是帶晴天走的,因爲這是晴朗六年前許下的誓言。所以,不用晴朗多解釋,她便明白爲什麽晴朗要他解除婚約,亦很明白晴朗的每一個字。
「哥,我…」晴天在晴朗的監視底下收拾著東西。
當晴朗可以名正言順地帶晴天走時,他一天也不擔閣,便立即收拾東西,打算明天便起行。他回來才不過三天,但他一點也不介意,好像走難似的催著晴天收拾東西。
「小天,你乖乖的跟著哥哥就可以幸福。」
「什麽是幸福?」晴天迷惘的問。
「是等於『我與你』。」
「哥,我…」
「不用說,我明白,你怕,你怕陌生的地方,你不捨得,不捨得熟悉的環境,你想留下,留下陪著爸媽,但小天,人總有一天長大了,就不可以再靠父母,我會照顧你的。」晴朗說完便吻了吻晴天的嘴唇,那不是兄妹間的事。
「哥…」晴天有點慌,這是第一次。
「小天,老實說,我沒打算把你嫁出去。」晴朗牢牢的把晴天按在床上。
「因爲你是屬於我的。」…
那是什麽?不知道。
我可以幹什麽?什麽也不用做。
可以停止嗎?最好不要。
不用多描述細節,晴朗奪走了晴天的一夜,晴天沒有反抗,從來她也最順哥哥的,她並不知道這是對或錯,亦沒有一套邏輯去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馬車來了,睛朗一早預備好在第四天離開這裏,連同晴天一起,杉樹站在一旁看著,晴朗的態度很像新郎……
晴天轉過頭來望著杉樹,默語道:「保重了!亞樹,多謝你!」
杉樹的心好痛好痛,而且好恨好恨。晴朗變了,這不要緊,爲什麽連晴天也變了,剛才的眼神,再沒有陽光的燦爛了!
突然,他明白了!是「愛」!他愛晴天,所以不想晴天爲別人改變自己。眼前的晴天並不是那個傻呼呼的晴天,她有了一種女人的味道——愁。
清脆的馬蹄聲在杉樹耳邊響起,圍送的村民已漸漸散去,剩下杉樹死心眼地站著。
杉樹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事,應該的事…他開始向前跑,拼命的向前跑,忘了是怎麽樣開始,也忘了是怎麽樣停止。
帶著晴朗及晴天的馬車出了意外,在黃昏時,杉樹追到了,馬車倒在一旁那馬夫正慌張的坐在路旁發抖。
杉樹走近走廂,那些碎片壓住晴朗,晴天正努力地想把晴朗拉出來,但晴天身上也傷了,面上更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晴朗晴天!」杉樹驚叫道。
「小天,放棄吧!你走吧!不要理我。」
「哥,不!」晴天哭著依然努力地把壓在晴朗身上的東西撐起來。
「小天,你乖,聽哥哥的話,低下頭。」
晴天依晴朗的話,把頭低下。晴朗的手發著抖,移到晴天的面上說:「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愛……」
晴朗死了,杉樹帶著晴天回去,每個人也爲這件悲戲而傷心,很多人都哭了出來。晴天的爸媽也因此得了病,爸爸中了風,媽媽變得蒼老多了,頭也全白,他們才不過五十多歲,現在,卻似一對八十多歲老人家。
晴天呢?面上有了一道疤,人變得很沈默,眼睛不再有那傻呼呼的笑意了,只有的是灰濛濛的一片。
結局呢?沒有,永遠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晴天在十八歲的生日那天。放了一把火,把全家人都燒死了,因爲那時她發現自己懷了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