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副因被機器壓傷而變得沉默的身軀,熟練地夾了大量的棉花,均勻的塞進它的口腔裏,輕柔的棉花一點又一點的撐起了臉頰,終於不再凹陷的臉頰,像是充了氣的氣球,轉眼間就把本來扭曲的面容,掛上一個淺淺的笑容。

「你好啊,想請問……」

這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嚇到握著化妝刷,專注地遮蓋著它臉上的傷疤的我,瞬間一條淺白的遮瑕膏畫在它的臉上,慌忙的用手指迅速把遮瑕膏暈開,再次專注於工作的我,無形的把那兩位給漠視了。

「唔好意思啊……」

我終於從工作中拉回現實,放下手中的化妝刷,轉過身來,在這四年裏我除了跟啊bo說話,也甚少跟活生生的人談上話,導致現在不習慣與「健談」的陌生人溝通的我,垂下來的雙手不自覺的提著兩旁的裙子,不出幾秒鐘,雪白的裙子上已經出現了幾條皺摺,我方才動了動蒼白而乾燥的嘴唇。





「您好……你係要……需要化妝嘅?」

那兩位客人像是被我「病入膏肓」的模樣嚇了一嚇……

「我地可唔可以拜託您一件事啊?」

「可唔可以著住五顏六色嘅衫幫我個女化妝啊?她中意七彩顏色架。」

五顏六色……好像跟我有點遙遠了……





我回到家,推開衣櫥,一陣防腐劑味已經湧了出來,早已習慣的我並沒有察覺。看著裏面清一色、白色的衣服,我不禁笑了一笑,嘲笑著自己的軟弱,不知不覺被這份工作影響著自己,卻全盤照收,慢慢讓它變成我的習慣。我側頭窺探進去,一件彩虹色的裙子埋藏在內,那點的顏色隱隱約約的透出來,像是我的內心,一點一點的被冷藏在「抽屜」中,可現在,這個女孩子好像一點一點的為我解凍。

我推開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紗,伸手拿下了那條彩色裙。

滿街的花環,扑鼻而來的仍舊是那種淡淡的花香味,唯一不同的是那條飄揚的裙子,是七彩的彩虹色。

依舊撥開那塊簾門,迎面以來的冷風依舊吹拂著我的心房,卻莫名的帶來一種暖意,我眨了眨眼,硬是把自己從思緒中拉回來。

看著化妝桌上的那個女孩、對世間萬物的顏色充滿憧憬的小女孩、喜歡著色彩繽紛的女孩,因為離世前吊過鹽水而水腫的面孔上,本來應該是深深的酒窩,頓然消失。本來那曇花一現的笑容同時也淡化於幼嫩的面孔。依然掙大的眼睛,那動人心弦的深啡色瞳孔下只剩下黯淡無光,像在訴說對這個世界的留戀,我向後走了幾步,拉起色彩繽紛的長裙,慢慢的轉了一個圈,便重新走到化妝桌前,拿到旁邊的鑷子,小心翼翼的把眼皮輕輕拍下,不出幾秒鐘,便把它從留戀帶到釋然。





從在掉皮的面孔上艱難的塗上粉底,到上蜜桃色的唇膏,仔細地幫她刷著一根又一根、根根分明的睫毛,一連串的步驟都被我完美的消化。我從旁拿出一件彩色的連衣裙,懾手懾腳的為它帶來最後的色彩。

「家屬,您地可以入嚟啦。」

眼角依然含著淚的他們,腳步不穩的走向化妝桌,看著安然躺著、身穿彩色裙的女兒,應該是看到那個淺淺的微笑,再也按捺不住,掉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眼淚。
媽媽聽到後,呆了一呆,便上前,毫不猶豫地給我一個擁抱。

「多謝您。幫我色盲的女兒帶嚟咗佢睇唔到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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