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家長,確實是個極品。」下屬眼裡浮現出童年陰影,媽媽逼著他參加各種補習班,那種不容置疑的眼神,嚇得他打了一個冷顫:「人死了,還想著學習,一個連女兒夢想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母親。」
 
他也嘆了口氣,從警多年,還是第一次替疑犯感到惋惜:「我剛進現場,就看到了地上的書包和選科表。表上寫的未來從業那欄,填的是警察呢......我們損失了個未來同事,她會是個勇敢的警察,我敢肯定。」
 
「嗯,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連夢想也沒有呢!」
 
「不說這個了。」他整了整口供紙,粗略翻閱了一遍。「班主任、目擊者和家長的口供都看了吧?看出什麼問題沒?」
 
「口供和證據都吻合,就是......有點怪怪的,但說不上哪裡奇怪。」
 




「廢話。嗱,這段錄音不能放在這,上不了庭,只能做參考。」他把死者的手機拿了出來,「這內容跟男班主任,也就是第一目擊者的口供對上了。」
 
「您說,這錄音有造假的成分嗎?」下屬接過手機,擺弄幾下,再次播放了一遍:
 
「你這是做什麼......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才懂嗎?報警!報警啊......」
 
「嗯......口供說:『具體記不清楚,但我有勸過她報警自首。』後來又加了一段:『但她沒報警,只是打了個電話給朋友,然後就開始無所事事般玩弄手機』......嘩,這心理質素可真好,還有空玩手機。」
 
「我倒覺得嫌疑人是裝出來的。她不小心點到了錄音,錄下這一段,嚇得她只好外表裝冷靜無事,趁阿SIR......啊不是,是目擊證人不注意再偷偷刪除。」下屬展開了他的推理:「這樣更像一個15歲少女做得出來的事,之前那些犯案過程都太成熟了,兇手不像是個小孩,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原因。」
 




「小女孩,城府很深啊......」他嘖嘖道:「懂得打電話給朋友製造時間和不在場證明,雖然這證明太粗糙,但這像是小孩做得出來的事兒嗎?殺了人能這麼冷靜,還有時間思考對策......這麼縝密的心思,不做警察真的可惜了。」
 
下屬也嘆了口氣,他最年輕,最接近女孩的年紀。
 
「竟然證據都這麼齊全,是不是該結案了?兇刀上驗出有指紋,現場有血跡DNA與嫌疑人吻合......接下來就別麻煩法證了,他們是負責破大案子的。這可真是我實習期間最快破案的一次,一天就能破,哈哈!」
 
「年輕人,沒那麼快結案!要走程序的!」他也感輕鬆,摸了摸鬍渣,靠著椅背伸了個懶腰。「現在要看嫌疑人是有預謀殺人,還是衝動性誤殺。」
 
「兇手都死了,還這麼麻煩?」
 




「程序。凡事都要走程序,這才叫紀律部隊!嫌疑人半年前在家中電腦打好的遺書裡面就有提到被人冤枉記缺點一事,如果用這封信來做嫌疑人謀殺的證據,未免太武斷。」
 
「或許一切只是個誤會呢?我是說......老師給嫌疑人記缺點一事。」
 
那該是,致命的誤會。
 
他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頃刻談話間,錄像也加載完成。
 
「還有幾分鐘開會?」
 
「半小時左右。」
 
他坐直身子,躲在電腦後用滑鼠戳戳點點,不時敲幾下鍵盤。下屬好奇,但沒敢問,只好無聊地在桌對面轉著筆。




 
休息室門口的錄像很短,只有差不多十三分鐘,從下午3時39分,到3時52分。經檢查,往後的內容無關緊要。8分鐘內毫無動靜,而4時整過後,第一批警察就到達了現場。接下來發生的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基於舊版光碟儲存空間有限,如果日後上庭有需要的話還得再勞煩警察們到學校電腦查看。至於為何前面缺少了這麼多,據校方說,是因為七樓閉路電視裝修的緣故。兩條線路離得近,害怕裝修工人不小心剪錯了線,才把休息室外的閉路電視一同關掉。等裝修完換好了新線,負責聯絡工人的副校長才下樓重新打開。
 
而那時,就是3時39分。
 
這是合理的解釋,六樓走廊和監控室的閉路電視也證明了副校長在3時37分至39分間重啟了休息室外的閉路電視。
 
他也自然而然接受了,畢竟警察是靠證據說話,不是推理。
 
點擊播放鍵,想著反正一會兒也要在會議上再看一遍,托著頭正打算在開會前小瞇片刻。沒看幾秒,便「刷」地瞪圓了眼睛,睡意全無。
 
難以置信的畫面一幀又一幀,在他眼前閃過。
 
他緊盯著屏幕,直到畫面暫停,直到電腦黑屏......
 




她始終是個女孩。
 
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犯了最基礎的錯誤。
 
閉路電視,機械,不會說謊。
 
「結案吧。」良久,他緩緩說道。
 
「啊?為什麼?您剛剛才說......」下屬不明所以,跟著他一起站起身。
 
「你要查的話,就繼續查。」他面無表情地拎起西裝外套,邊走邊穿上:「反正,這案子,我是查不下去。」
 
「可您是資深督察啊!您不查的話,我......我跟誰學習?」下屬被上司這一舉嚇壞了,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得罪了別人也不知道。
 
「我不值得你學習。」他頓了頓,「我不是一位稱職的警察。」




 
「您......才不!我覺得您是!」
 
「那個學生,也覺得她老師,是個稱職的老師。」
 
下屬愣了愣:「能告訴我,為什麼您不肯查下去嗎?」
 
「已經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了。」他逐格繫上釦子,整了整衣領。
 
職銜再高有什麼用?還不是個人。
 
他走了,丟下一句話。
 
「我也有個女兒,今年16歲。」
 




他的下屬,那個年輕實習警察,克制不住好奇心。繞到桌後,動了幾下滑鼠,顯示屏重新發出光亮,電腦桌面是個警徽的標誌。打開沒刪除的檔案,點擊錄像,播放。
 
3時40分,女學生來到休息室門前。透過門上小窗,往內看了一眼。嚇得渾身明顯一震,急忙躲開,倚靠著門,從斜角看向裡面。
 
3時43分,女學生移開視線,焦急地捶頭。
 
3時44分,女學生蹲在門外,把頭埋進雙臂,無聲地哭泣。
 
3時48分,女學生站起身,擦乾眼淚,繼續偷看。
 
3時50分,女學生急忙推門而入。
 
3時52分,一隻白鴿擋在小窗上,錄像終止。
 
她在門外整整站了十分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