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二月十四號嗰日,我收到一份情人節禮物》: 14.
第二日一大清早,我收拾好簡單的行裝便和阿宇出發到醫院去。
其實我有點緊張,也許是我從來沒有動過手術;加上這次也不是普通的手術,而是親手結束一段特別的關係。
阿宇由上的士後就一直拖著我的手,沒有放開過。
「好快會無事。」他大概是看出我神色有異,所以安撫著我說。
「我好驚。」我終於忍不住老實地說:「其實我好唔捨得,我無諗過咁快就要做手術.....我未ready。」
「我知你好驚...不過件事始終要解決,拖落去我地都會愈來愈唔捨得。」他把手握得更緊:「我會陪你過,幾難捱都好。」
我靠在他的肩膊上,沒有再說話。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但我對孩子的情感和不捨依然是難以抽離。
我很想再有多幾天時間和他好好相處、和他聊天,以及繼續當母親這個身份。
可是今天就要到此為止了。
我忍不住流下眼淚,但沒有讓阿宇看到。
到達醫院後,我們完成了一連串繁複的入院手續,然後我被護士帶到病房。
「你換咗手術袍先,一陣你搞掂就㩒鐘,我過嚟幫你塞藥。」
她指的是有助陰道和子宮打開的藥物。
「你換衫先,我係出面等你。」阿宇對我說。
換好衣服後,護士很快就幫我塞了藥,隔了數十分鐘後阿宇才回到病房裡。
「啊,真係好快。」由知道有孩子到今天,都不過是兩個星期的事,但已經經歷太多。
「係,話咁快就到今日。」他在病床旁邊的椅上坐下,然後又握起我的手:「一切好快就會結束,唔好驚。」
「我真係好矛盾...」我垂下眼簾說:「明明應該要快啲解決,但我居然唔想做住。」
「我諗你比我感受更大。」
「因為bb係我肚入面。」
我們之後一直沒有作聲,就像為孩子提早默哀一樣。
直到藥物的作用令我昏昏入睡,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要準備入手術室。
「姑娘,可唔可以畀多五分鐘我地?」在我脫掉身上所有飾物之際,阿宇突然向在場的護士說。
護士沒有說什麼,就離開了白色的病房。
「我想好好同佢道別。」他掀起了我的手術袍,然後再一次把頭靠在我的肚上:「以前無辦法好好咁同爸爸媽媽講再見,我唔想今次都係咁樣。」
我想他與我感受也有點分別吧。
我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他卻早在天真爛漫的年紀就經歷過。
再一次承受離別,絕對是痛苦的。
我抿著嘴唇,只懂靜默著。
我伸手摸向肚皮,感受著即將逝去的生命。
原來有預期的離別也會如此不知所措,太多話未能在此刻盡訴,時間太少了。
我們和孩子相處的時間也太少了。
「對唔住...我哋都好對你唔住。」阿宇又講。
能流的眼淚的我都幾乎能流光,我們正身處在一場小型葬禮,參加者就只我們兩個。
「希望到咗我準備好嘅時候,你會再返嚟...」我顫著聲音說。
「夠鐘啦。」護士拉開簾幕對我們說。
這個不速之客打斷了我們。
我馬上拭去臉上的淚。現實就是現實,不同於小說,大部分結尾也難以擁有完美的收場。
即使我們多努力主持這場悼念儀式,也是徒勞無功。
我們都無法讓時間靜止,就只能看著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我們永遠地分離。
所謂陰陽相隔。
「瞓一覺就無事,我會喺出面等你。」阿宇捉緊我的手,在我額角上吻了一下。
然後我被護士由病房推去手術室。
整個過程不過十分鐘,不過我卻像坐了一程人生時光機。
我眼前是醫院奶白色的天花。醫院對我來說是個矛盾的地方,每天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
每天都有人在這片地灑下過淚水。
有人會為著新生命的誕生喜極而泣;有人會為著本有的生命離世而痛哭。
這種悲喜交錯的場面在院內不同的樓層上演。
有生才會有死。
這個不能撇脫的因果關係,卻是我們無法好好面對的事實。
我的孩子生命太短暫,只得六個星期。
他未趕得上目睹這個世界的光采時,要比我先走一步。
我回想這二十多年,也許我過得太幸福。
我沒有親人離世過,一直都未曾體會這種感受。
而這個第一次,實在太難以忘記。
我一直把手放在肚上,用力記著這一切。
我和孩子再沒有明天,只有這一瞬間。
記住他吧。
「沈卓怡,你知唔知自己今日係做咩手術?」到達手術室後,當值醫生問我。
我深了一下呼吸,用力地說:
「終止懷孕。」
我人生到目前為止最難以啟齒的四個字。
直到麻醉醫生在我身上注射,我的手也活生生地被移開。
這是我最後一刻感受到骨肉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