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下的那些人:方舟戰爭》: 終章: 曾經爭奪,已然遙遠的方舟(5)
鬚渣男與婦人幾乎同一時間斷氣。
「…即使係咁,我都唔會認同你地。」楊芷欣沒把這句說出口。
再怎樣感動這二人都是對妹妹造成生命威脅的人,楊子平即使心中有過悸動也壓下,「我地之後點算?」
「民眾係度自救緊。」剛經過外頭的視后報告道,「我…聯絡唔到偵探佢地。」
「當然,條友只係想睇我地死去證明佢有幾聰明。」楊子平嗤之以鼻。
「…佢先…唔會…」視后扁著嘴道。
楊子平沒打算和他吵:「既然佢地真係自救咁…」
「咁就先放左救生艇落海先!」楊芷欣心領神會,與楊子平得出相同結論。
「嗯,我就係想講呢樣。」楊子平自豪地點頭。
「因為,救生艇一日係度,一日都有人可能睇唔開…唔得,一定要放走救生艇。先俾小朋友上船,再俾老人家,加埋小朋友既家長…嗯,就咁話…就咁話…」
擔任船長重責的楊芷欣明顯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她說到最後甚至變成了喃喃自語。
行嗎?
這樣有弱點嗎?
這困局又有破綻嗎?
自己現在做的是不是最好的選擇?
「有你呢句就得,船長。」楊子平輕彈她額頭一下,「我去確認一下救生艇既情況,再去召集人馬,呢隻船上面有軍火對付海盜,先入手以防萬一。然後你地再去搵老人家同細路。救生艇係船尾,個度沉得最快,我地行動要更快!」
「阿哥…」看到幫自己處理好其他事的楊子平,她總感到自己不是在孤軍作戰。
「隆……」船身又進一步下沉了!
「把握時間!」
楊子平話音剛落,便起跑衝到戶外那鐵樓梯,一個翻身就消失在護欄外,想必是前往救生艇。
「我地去搵下有冇小朋友同老人家。」楊芷欣向視后道。
「嗄?點解我變左你手下…」
「唔該你呀,——小姐。」楊芷欣說出視后的真名。
「…你識我?」
她笑道:「梗係,雖然只係電視劇既小角色,但係我認得你,好留意你架!」
聞言視后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好!我幫你!啊啊,果然黎到呢D時候就係要我出手!我幫你,阿欣!好,去搵武器既任務交俾我!我之前成日係呢隻船四圍走熟晒路!交俾我!」
果然楊子平向她傳授如何騙取視后信任的方法效果超群。
「咁我同你去搵人。」楚思洛道。
「就咁話,等陣…小心D,阿洛。」楊芷欣憂心忡忡地牽起他的手道。
「放心啦。」他擁楊芷欣入懷,「冇你批准我唔會隨便死。」
「後生真係好啊…」
站在一邊當電燈膽的視后突然一臉成熟想當年的樣子,不過在年歲上她的確是可以當楊芷欣的姐姐就是。
有視后在這兒盯著看,二人也不想纏綿太久,於是依依不捨的放開彼此。
「等陣見,視后。」
楚思洛與楊芷欣向甲板方向前進,至於視后馬上就為剛剛的豪言壯語而後悔,因為最先下沉的就是船尾的艦橋部分,現在艦橋好像受到來自四方八面的壓力一樣發出「嗚嗚」的金屬擠壓聲,好如在風中悲鳴一樣。
「哎呀死就死啦難得有FANS!」視后也到了不鼓起勇氣不行的時候。
眾人已逃出艦橋,愈來愈斜的甲板上站滿了人,他們都站在有掩護處,捉緊附近的東西淋著雨看著茫茫大海。
視野內,除了海甚麼也沒有。
這是絕望之海。
「優先上船係小朋友,佢地既家長,然後就係老人家。」楊芷欣道,「低調進行,但又唔使太鬼崇。」
「明白明白。」
船首,船尾,艦橋頂已同時升起黑色的狼煙柱,有人左右手都拿著電筒向茫茫大風揮舞,回應的卻只有風。
只有風。
「阿欣…真係會有人黎救我地?」楚思洛圍視四周,颱風的雨幕擋在景色和白頭浪之間,不見有甚麼船在接近。
「…我唔知,就死硬都好…至少我地掙扎過。」
他笑道:「我就係鐘意你咁。」
二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間穿梭,由楊芷欣計算著人數並由楚思洛交涉,童孩和家長都好像看到救世主一樣雙目放光,連忙拖著自己的孩子向船尾方向前進,甚至有人激動得跪地祈禱感謝神恩。
甲板上沒去幫手撬貨櫃的人明白到自己根本沒事可做,所有求救信號已經發出,撬貨櫃那邊已經人手充足,現在—只有聽天由命。
有教徒聚集人們,不理本身有沒有信仰也好,然後開始念祈禱,甚至開始有人自己向眾人告解,甚麼一直背著女友在外面有情人,其實喜歡了自己妹妹,借了人家的錢然後遠走高飛之類的也在甲板上眾人說出來,喂等等,這是同一個人?!
「萬福瑪利亞,求你垂憐…」
至於另一邊,有人開始玩起了樂器,貨輪由於長期遠海航行,這些解悶的東西還挺齊全,結他,小提琴,口琴之類的樂器也找出來,開始演奏出各種樂曲。一開始明顯是在瞎玩一通,後來就開始有點旋律,甚至有人聲加入了合唱。
都這時候了,隨興就好。
「痴晒線…痴撚晒線…」
有年輕的一群看到甲板上這放棄的光景,逃向了甲板的邊緣。
「喂你地想做咩啊?!」老者問道。
「你地傻架!」年輕人道,「唱歌,祈禱,死到臨頭你地就係想咁?!」
「……除左咁我地仲可以做咩?」
「我地呢度全部係識游水既人,有人係校隊,有人係教練,救生員,有人游過渡海泳…我地唔會放棄!我地唔會好似你地咁!」
「你地睇下個海幾大浪先啦!」現在至少也是八號風球級數的暴風雨,雖說已到盡頭,「你地會死架!」老人苦口婆心,但的確有其道理。
面對老者的苦口婆心,年輕人卻反問:「留係度唔會咩!?」
「……」老者無言而對。
看到沉默的老者,年輕人回頭向各泳手道:「熱好身啦嘛!?真係要熱好啊!!」
「…啊…熱好啦…」眾人卻都是面如死灰。
即使相比起之前跳海的人這群人的身型似乎真的是游泳好手,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投身怒海,懂不懂游泳也差別不大。
「好啦…對面見啦,兄弟!」
「噢!!」
一個又一個泳手投向怒海,白頭浪瞬間把眾人淹沒,扔起,又再掩沒,然後從船上再沒看到他們的身影,也沒人知道他們在那一個「對面」相見。
「差唔多,阿洛。」楊芷欣叫住身前的楚思洛,「救生艇應該…滿。」
「…冇…搵唔到…」
「你搵緊咩?」楊芷欣心感不妙。
「英英,佢…至少我要佢上救生艇。」那承諾和信任是他的詛咒。
畢生的。
「…阿洛,滿人啦,唔夠位架啦!」
「點會!救生艇唔會因為區區一個女仔而沉!仆街啦,佢係唔係唔知道沉船?!佢仲係岩岩間房?!」楚思洛面色發青。
「隻船斜到咁,岩岩仲有全船廣播,佢冇可能唔知!呢度咁多人,可能我地睇漏眼啫!阿欣,我地要搵到佢,我地一定要…」
「我地咁樣發癲搵都冇用!我無可能為左佢一個要上左船既其他人一齊係度等死!」楊芷欣一把拉他到旁邊一角訓斥,「呢D時候可唔可以成熟D?你望下其他人,個個都係度為左大局著想做緊最後努力!」
「……」楚思洛沉默,這種時候不知為何眼前女生比起自己更像個成年人。
「我地就死啦,阿洛…你明唔明呀,我根本就唔知有冇人會聽到我地既求救,我根本就唔知呢度幾多人會死,至少俾我救到…救到班細路…有幾多就救到幾多個…」
二人的精神其實都來到了臨界點。
楚思洛因內疚和自責而崩潰,楊芷欣因重擔和死亡而崩潰,甲板上的二人—甲板上同樣已肢離破碎的二人根本沒可能獨力支撐意志,還在行動的二人都是因為依賴著另一人的苦苦支撐,只要其中一邊崩潰另一邊亦會同告倒塌,這就是二人在絕望之海的精神局面。
說白了,楊芷欣甚至有點自暴自棄,但她自己視之為贖罪。
原因很多,但當中一個卻不會告訴楚思洛。
但命運總是捉弄世人,即使末日已經在吞噬絕望之海上的這隻船。
「我地去睇下救生艇情況先…唔係,搵到佢都冇用,係咪?」楚思洛開始自欺欺人,「可能借個大聲公之類既野,唉,我…我唔知…」
「嗯,過去睇下點先。」
救生艇在船尾,根本上人們都在逃離,因為這兒是最先沉沒的位置,現在「東龍五號」正以船尾為首,船頭指天的姿勢插向海底,即使船尾有救生艇在也沒幾個人敢前往。
「坐好啦細路!!捉實啦!!唔好嘔啊!!唔好死啊!!!」
除了楊子平外,還有幾個剛剛在撬貨櫃的人在幫手降下救生艇。嚴重斜向水面的船尾反而成為了救生艇出發的優勢,基本上把救生艇從升降架降下輕輕一送就已經是水面,這兒水面已經開始淹沒甲板,楊子平與其他人都是涉水行動。
「呢邊,推出去!!」
「一!!二!!推!!」
「抱實自己屋企人啦!千其唔好放手呀!!」
槍械的擔心是多餘的,人們對於救助這群人更加熱心,甚至有幾個…英雄,幾名英雄在推救生艇的過程中被大浪捲走,瞬間就沒頂消失在汪洋中。
四圍的人根本沒有打算搶奪救生艇,反而是忍著淚水繼續把孩童扔上船然後推到海上,甚至有家長拒絕登船。
「我唔上船啦囝囝。」母親摸他的頭道,「我一個位,可以坐多幾個小朋友。」
「媽咪…」
「佢地以後就係你既哥哥姐姐,同大家一齊生存落去…我…上岸就會去搵你…乖…」母親忍不住落淚,在她吻在兒子額頭上時沾濕他的瀏海,但的確因為她的犧牲,更多孩童登上救生艇。
「沉緊啦!!推呀!!」
又一隻救生艇出海。
然後那一句是最打動楊芷欣的心,使她永生難忘,亦更堅決星之曙光計劃。
「去同佢地講——我地努力過啊!!我地船上面既人真係努力過去求生啊!!」母親哭著向救生艇上的兒子吶喊,「我地真係有用盡全力反抗過命運架!!」
相比起結局,他們沉沒前更希望外界知道過程。
至少,證明過自己的努力,證明過自己的悲壯,證明過自己的存在。
「仆街仆街仆街又沉緊啦走呀!!」楊子平幾個起落擺脫水阻,短暫壁行後在空中跳回還沒被海水侵佔的甲板。
所有救生艇已離開東龍五號,在浪與浪之間可以看到他們正浮著,至少目前還浮著,而且還被風吹向陸地。
相反,海浪侵襲了甲板後,東龍五號的下沉速度有增無減!海浪如瘋狗似的一口又一口噬去船體,眼見剛剛還放下救生艇送走人們的位置已消失!
「阿洛,向船頭方向走啦!」楊芷欣也拉動楚思洛的手,但他卻如雙腳生根一樣文風不動。
「……」完了,楊芷欣知道抬頭看天他看到了甚麼。
英英在甲板上明顯是摔死的屍體,以及艦橋上打開了的窗口。
天空在哭,海洋在哭,萬物在哭,眾生在哭。
楚思洛卻哭不出來。
對方舟炮擊艦上。
「全世界同我準備!」
「個風就黎過啦!」
「我地一定擋住朱雀艦隊!」
大飛鄧航海幾十載,雖然大部分都是見不得光的走私生意,但是颱風過境的先兆還是能看得出。風的變化,雲的變化,雷的變化,種種只有老水手才能看到的蛛絲馬跡都在告訴他馬上颱風就會離開香港。
到時,失去颱風牽制的朱雀艦隊將會向陸上的反抗軍揮軍。為了阻止他們,負責海上作戰的正是大飛姐的老父—大飛鄧與他的走私船隊,以及從各地徵召的民用船隊所組成的「海上反抗軍」。
「大佬!大…大佬!」
「嗯?你唔係去左檢查舷炮?!」大飛鄧怒目圓瞪,「做咩仲係處架!」
「我地收到條無線電,想你聽下!」
「如果係對方勸降既話免啦!」大飛鄧說話用字有點老派。
「唔係,唔係對面!」手下道,「小姐佢咪講過,佢地反抗軍有個叛徒叫楊芷欣?!」
「…嗯?」
從船倉走到艦橋的大飛鄧一眼就看得出事情並不簡單,手下們都在研究無線電的內容,還有人搬出了地圖。
「唔使撈啊?!」大飛鄧喝道,他是個老派的硬漢。
眾人一哄而散,只剩下負責通訊的手下。
「播黎聽下。」走到了較通風的艦橋,大飛鄧掏出紅雙喜牌的香煙抽起來,「你班衰鬼,一聽到係女人就瘟瘟鄧鄧。」
「係轉播訊息。」手下道,「無線電係太平山頂個發射站傳黎。」
調整,調整,再調整,喇叭中的「沙沙」聲愈來愈小,人聲愈來愈清晰,是一把男聲。
「沙…嘶嘶沙…我…852…再播放一次。」
接著是極為激動的求救訊息,按那人所說這是「156.8 MHz」的求救頻道播出的。
「Mayday!Mayday!Mayday!呢度係東龍五號!船倉爆炸!我地下沉緊!位置係交…交椅洲以北兩至三公里!船上有四百人!!」
「交椅洲?」
大飛鄧從艦橋上的望景舷窗望向那邊,在風雨的盡頭隱隱約約看到有不自然的黑色煙柱升向空中,只是風力太猛,相信其他看到的人也不會留意到吧。
太平山的男聲繼續補充:「發訊者通訊有疏漏,由我作出補充:沉沒位置北緯22度18分,東經114度05分,交椅洲以北既海面0.36海里。」
「聽到呢個訊息既船,請前往救援,如果無法前往亦請聽到訊息既訊號站轉發。」
「大佬,我地…」
「我地愛莫能助。」大飛鄧關掉無線電,「依加我地最緊要係牽制朱雀艦隊。」
「…但係船上個四百人…」
「專心!!」大飛鄧拍那人後腦勺一記,「我地黎撈人定打仗啊!」
「係!」
「仲有你個大拋禾,唔好為左D咁無聊既事叫我上黎!」大飛鄧說罷轉身拂袖而去,正當領他來的那個手下正要回到檢查舷炮時卻被他叫住。
「但係岩岩大佬你唔係…」
「……我地火力根本唔夠正式軍隊,所以…無分別。」
同一時間,由於太平山的末日電台作出了呼籲,聽到呼救的可不只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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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英是聽到真相而自殺。
這是楚思洛腦袋剛剛回復運作後,閃過腦袋的第一個念頭。
可是接下來飛過眼前的是一幕幕楊芷欣的可疑舉動—每次出房也關門,不讓他進房,不讓他尋找英英,啊…對了,上一次親眼看到英英———
—是甚麼時候?
難道是楊芷欣把英英…
「咚!!」
「嘩啦!!」
救生艇的支架倒下炸出水花,船尾所有支撐力不足的東西都倒向正向上湧升的海水,但楚思洛視野內除了那小小的可憐身軀根本容不下任何東西。所有的情緒都在爆發,所有的思緒都在沸騰,楚思洛甚至聽到了不存在的「嗡—嗡—」長鳴,感覺馬上就要瘋——
「啊…」喉嚨只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和「咔咔」聲。
「阿洛!」
楊芷欣不理自己生死,一把將他擁入懷內,雙手環繞他後腦將他拉向下抱住。楚思洛雙膝「咚」一聲跪在傾斜的甲板上,全身抖震不止:「佢…欣佢…我…」
「阿洛,依加唔好諗其他野。」
背後是覆沒的貨輪。
「我地依加淨係要生存落去。」
滅亡的轟鳴從四方八面遠去。
「之後再諗其他野好唔好?」
尖叫的人們,飛墜的人們也變得模糊。
「生存落去,之後點樣我都陪住你。」
重力消失了。
「依加唔好放棄…我地只要生存落——」
地板消失,楚思洛與楊芷欣在空中相擁,然後墜落。
完結了…如果自己就在這兒放棄的話。
「嘿啊—!!!」楚思洛雙目如雷,左手捉住楊芷欣的手然後往最近的欄杆伸出右手捉住!!
「嘩啊!!!」二人加起來的重量全靠他一條手臂支撐,加上之前與大勝爺死鬥的傷勢使他右手傳來劇痛!但是他咬緊牙關死撐,二人在傾斜的甲板上懸垂!
船體傾斜至30度,而且不斷向海面沉沒,楊芷欣向下望腳下的水面愈來愈近,這樣下去…
「阿洛,放手啦!」她叫道,「至少你一個人可以爬返上去!」
「娘到爆呀欣!呢D對白娘到爆呀!!岩岩你又話要一齊生存既?!上一分鐘咋!!」
看到因劇痛而面容扭曲的楚思洛,楊芷欣心如刀割,但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交佢俾你啦—呀哥!」楚思洛用盡最後的力量,一掌將楊芷欣推向艦橋的舷窗旁!
「砰啦!」玻璃碎裂!
趕上了!
「阿哥你叫既咩你老味?!」
找到了接近路徑,雙手護頭的楊子平撞穿玻璃,一手在空中捉住楊芷欣!已經不理會否弄痛她的楊子平暴力地雙手拖著楊芷欣,然後使出「之」字型壁行步法減低斜度,總算將她拖離險境!
「嗄…嗄…你…你係咪肥左?」楊子平問。
「收…聲呀…哥…」楊芷欣答,「你上次抱我已經係我十歲個時…」
「大個仲抱你想我坐監啊?」
「我又唔會叫人拉你既…」
二人上氣不接下氣但還在鬥嘴,不用再支撐二人體重的楚思洛也以類似的路徑登上高處,最後被楊芷欣一把拉回安全處。
「嘩…」
從高處看過去,船尾已經沒入了海面,艦橋部分結構也倒塌,破碎的部分跌入海中,而海上除了零零落落的殘骸外還有數之不盡的人體,恐怕就是剛剛從二人身邊飛過的人,泡沫在海上飄揚,當中很多還死不閉目的在海上望向蒼天。
「唔好望啦,繼續向上爬。」楊子平站起來,「…捱到幾耐,就捱幾耐。」
盡管心中無比震撼,但面對這樣的絕境,楚思洛還是決定暫時忘掉,強行壓下所有情緒:「一定…我地會…」
已變得語無倫次的他只懂牽上楊芷欣的手。
不少貨櫃跌到海中,剩下在甲板上的貨櫃只有一層,都因重力而壓在艦橋上,三人繼續向上攀登,看到坐在貨櫃上的視后,就這樣茫然看著汪洋。
「視后。」楊芷欣叫她。
「……你地啊…」
「你無事…就好。」楊芷欣怕著的是她沒法逃出艦橋。
「D槍我扔晒。」她道,「太重…隻船…突然好斜…我最後一秒先走得甩。」
「我唔係黎怪你…」楊芷欣道,「你唔好咁…」
「我?我無點。」她苦笑,「只係,好唔甘心…」
這船上的所有人,不理生者死者,誰也不甘心吧。
「我明明未同佢講,佢仲以為我做緊戲,我又未做過女主角…我…」視后的妝已溶得一塌胡塗,似乎剛剛哭過。
「佢?」楊芷欣不知道偵探。
「…」她又突然冷靜下來,這船上的人大概都在發瘋邊緣,這才是末日的光景。
瘋的先是世界,然後人也瘋了。
「我之前研究過好多種死法…做戲啦嘛,要想像會係點…燒死似乎最痛,其次就係浸死…」
楊子平皺眉:「喂呢個時候講呢D?」
「我真係好驚,文…我可唔可以叫你真名?阿平…」
「…呢次好啦。」楊子平心軟。
「我唔想死…我好掛住佢…我想見我屋企人…」
視后臉無血色,情緒崩潰,然後掏出了槍,指向自己腦袋。
「啪!」
拼速度楊子平可不會輸,但是這次洞悉了先機的是楊芷欣!她拔出哥哥給自己的刀刺向槍,一下將槍挑飛直墜海中!
「視后!」
她是演員。
她不是戰士,不是間諜,不是槍王,不是文雀,對他們來說這也是極度高壓的絕境,更別說對於平時只會打扮買名牌去酒會的視后了。
船上的人大多都開始精神崩潰,視后就是代表。
「你唔記得佢點講呀,視后?」楊子平溫柔的道,平時對視后呼呼喝喝的他雖然常常說這傢伙是個笨蛋,但這種時候他也沒法嚴苛起來。
她其實也很努力了。
「佢講咩?」
「佢叫我地唔好死。雖然,已經係咁。」楊子平苦笑,「但係至少唔好自己認輸啊,傻視后。」
身後的船體伴著「隆隆」聲沒入海,但船首卻指向天際,楊芷欣拉起她繼續逃去船首。
「雨…變細左?」楚思洛舉手向天感受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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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變細左啦!!」藍巴勒海峽。
「但係我地隻船,我地連船都唔係,我地只係艇啊?!」銅鑼灣避風塘。
「救得一個得一個!」新油麻地避風塘。
「就係十號風球先更要救啊!!」坪洲街渡碼頭。
「右滿舷,全速前進!!」港澳碼頭—
——404末日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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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體發出巨響,似乎撞到海底或是海底某些東西,震動從所有方向傳來,又有更多人被扔到海中!人們把已充氣的飄浮物扔向海中,幸運的人至少捉得住在水面被巨浪戲弄於鼓掌之中!
「向上爬,向上爬!!」
「裂裂裂裂裂」的巨響傳遍整隻沉沒中的船,耳鳴夾擊著所有人,船上的人比起剛剛已經少了近一半!!到了海床嗎?還是———
「砰——嘩啦——!!!嗚嗚嗚嗚嗚———」
船體斷開了。
楚思洛牽著捉住楊芷欣與視后飛奔,楊子平在旁開路!
「屌屌屌屌屌屌屌屌!!!偵探我做鬼都唔放過你!!啊啊啊啊死撚硬呀今次!!」
終於,他們來到了終點。
船首。
「……」
「……」
船首,即是船頭最尖的位置,世界上最著名的船首就是鐵達尼號上JACK和ROSE相擁的那個船首吧。
鐵達尼…楚思洛望向身後的半隻船苦笑。
「捉實呀屌!!」
這可不是發白日夢的時間,斷成兩截的船體正在下沉,而且速度似乎愈來愈快!汪洋正在吞噬船體的最後部分!
要來了—那一刻。
颱風吸起的巨浪正向還在作最後抵抗的眾人召手。
「阿欣…」
「阿洛…」
末日下,遇見你,也算盡興。
但要到此為止嗎?二人相視,在對方眼中看到一模一樣的問題。
答案—就在遠處。
「船…」
視力最好的楊子平最先看到了。
「有船…」視后崩潰,哭出來的她雙手掩臉,嚇得楊子平連忙扶住她!
狂風巨浪外,一隻船正破開巨浪前來!
「喂,有船啊!」
「船黎啦!!」
「頂撚住呀!!有船黎啦!好.多.船.啊!!」
其他方向的生還者也高呼,但甚麼好多船?
站在船首最高點的楊芷欣與楚思洛環視四周,前來救援的船不只剛剛發現的那一艘,而是來自四方八面,接近十艘的大大小小船隻!
「嘩沉到咁啊,唔怪得無線電無人覆機啦。」
隆隆引擎聲從海浪後傳來,汽油味前所未有的叫人振奮,一隻又一隻的船出現,船首破開浪,斬開風,向只剩下船首的東龍五號衝來。
「呢度係飛翼404,係唔係所有人都聽到?!」偵探道,船名是剛剛取的。
「坪洲三號收到。」
「閃光號收到。」
「伯爵號收到。」
「開始投放救生衣!」
「救生艇出發!」
「開燈。」偵探。
「OK。」N展道。
最接近船首的是一隻本來用作港澳之間航行的飛翼船,似乎是從港澳碼頭以來。船身因為水翼航行而抬離水面,船底完全離開風浪的水翼船穩如泰山,優雅的向生還者們滑來。
「水翼船擅長暴風雨下航行…實係偵探條仆街…」楊子平苦笑,這傢伙就是每次也叫自己這樣目瞪口呆。
即使還沒來到,水翼船船首的探照燈射向沉沒處,另外的船亦把全數燈光打開,道道光芒從四方八面照來,在暴風雨下沉船附近被照成亮如白晝。
「你地無人互相殘殺,仲努力撐到依加,唔係親眼睇我都唔信。」廣播傳來熟悉的聲音,「機會難得就讚下你啦,楊芷欣小姐。」
「屌啊?!竟然唔係讚我?!」楊子平完全空歡喜。
「偵探…嗚嗚嗚…我差D見唔到你啊,嗚嗚嗚…」視后更是淚得唏哩嘩啦。
「唔好咁開心住,呀哥。有D人唔應該死,但就人仔細細就死左…」楚思洛道,「但係有D食古不化既垃圾,偏偏就死唔去!!」
船體的斷口,惡鬼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如果不是見過他,看到這樣披頭散髮,喉中只發出「胡…胡…」怒吼的樣子真是不可能認出這是一個人,相比起人—這簡直就是野獸,卻更加兇惡,說是厲鬼也不會過分。
「大勝爺…?」楊子平心中叫苦,現在這情況實在不可能再與他纏鬥!
「你地陰我…你地害我!!」婦人的陷阱算漏了沉船時產生的氣穴,也算漏了船體斷開後找到了生路爬回甲板的大勝爺!
全身都滴著海水的大勝爺已經失去了理智,正準備向楊芷欣一人發動襲擊,傾斜的甲板就是最後決戰的舞台。
「嘩嘩嘩佢癲撚左呀…」這個樣子連楊子平也感到膽怯,不自覺得捉住楊芷欣踏後了一步,至於視后更是早就逃到船首的最高處抱住欄杆。
現在的大勝爺憤怒到極點,即使體力已不是巔峰,一隻手指也被夾斷,但是不影響其破壞力。他怒得頭痛欲裂,喉嚨渴得好似要燒起來,視野內只剩下楊芷欣一行人!
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胡…」
楚思洛眉頭緊鎖,這人…真的是當年認識的那個師兄嗎?
「你地繼續捉住。」楊子平放開欄柵,「就由我…」
「唔好…呀哥。」楚思洛道,「唯獨呢個人,交俾我。」
迎著風站在船首的楚思洛俯視在下方的大勝爺,握緊了拳頭。
兄妹二人都感到他的決意,知悉大勝爺與他之間的關係和經歷的二人明白對他而言就只有這件事不想假手於人。
宿命將終結於此。
「阿洛,俾你。」楊芷欣掏出哥哥交給自己的銀刀,「你唔可以有事。」
他看看面前的少女,凝重地接過銀刀握在手中:「一定,但呢把刀…」
「係我既。」楊子平冷冷道,「雖然我俾左我個妹防身,但講到尾都係我既刀。」
「……」楚思洛低頭,難道始終沒法得到他的認可嗎?
別傻了。
「所以,只有我先明呢對刀一齊用先發揮到最大威力。」
楊子平掏出自己身上的銀刀,輕輕遞到楚思洛面前。
「阿哥…」最高興的反而是楊芷欣。
「呢一對刀一齊用既時候,先係發揮出全部力量,少左一邊無左既殺傷力就唔止一半。」楊子平的聲音堅定溫文,「仲有係呢種時候,平衡力先係關鍵…頭先我用壁行既時候有冇睇到我既步法 ?」
「有。」楚思洛點點頭。
「以你水平,睇過一次應該足夠,因為你優勝過佢…應該話—你必須要證明,你比佢先優秀。」楊子平道,「呼吸既話只係普通既爆發式換氣,對你都唔難,墜落既話,將速度加快一倍提氣向上衝,然後之型走法令平均坡度下降回氣。」
「呀哥你…」楚思洛全部記住,剛剛楊子平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
「就係雖然只係臨急抱佛腳,但係咁樣—你就學識左文雀殺法:壁行衝刺。」楊子平認真的點頭,「唔係咁易教人,有賺啦你。」
「…多謝你。」明白他心意的楚思洛站起來,左手執楊芷欣給予的刀,右手執楊子平給予的刀,迎著風直面大勝爺的殺意。
「甲板上有破綻。」楊芷欣說出結論,「幾乎所有可以企既位置都只可以企到一個人,只要搶左個D位,大勝爺就只可以係斜既甲板上作戰。」
「咦…的確係!」楚思洛剛剛也看到卻沒有發現。
「佢既一隻手無左手指公,連帶成隻手都會無力,係水入面長期踢水,佢對腳一定都好攰,由右面攻擊佢,佢隻右眼之前俾我阿哥整盲左。」
楊子平接話:「我地兄妹只可以幫到你咁多,之後就睇你。」
風在搖動,光在搖動,船首在搖動,楚思洛與雙手所持的銀刀卻堅定無比。
「交俾我,我唔會係呢度輸!已經走到呢度,我點會係度輸俾你啊,大!勝!爺!!!」
「吼啊啊!!!」
雙方同時衝鋒!楚思洛化如流星一樣的向下猛擊,大勝爺的狂怒拔地而起,二人正面交峰!!
「噹!!」
揮刀的手臂被格住,但是重力加上楚思洛的速度,這一擊沉重無比!大勝爺連忙變招卸勁,銀刀在眼前掠過,正當他以為楚思洛招式已老時,楚思洛卻揮出第二把刀!
「嘿啊啊啊!!」
刀刃在他胸口劃出血痕,劇痛的他馬上還擊!但沒想到楚思洛在這地形卻是這樣既靈活又穩定,為甚麼?!
是那雙刀在為他平衡!
「好刀!」楚思洛一揮出銀刀心中驚呼,完美的重量平衡使得他在傾斜的甲板上也如履平地!就如踩鋼線的人手持那一條平衡用長杆一樣,雙刀在手中傳來無比穩定的平衡感!
「胡啊啊!!」大勝爺受地形限制不斷下滑,光是站在那兒已不斷消耗體力,相反站在消防喉碌上的楚思洛腳下角度少得多,幾個回合交手下的此消彼長已經使他露出敗勢!
「你個小人!!我點會輸俾你啊!!」
在此大勝爺的最大惡夢成真:自己真的不如楚思洛。
一直以來窮一生去否定的事,竟然是真的。
自己的努力就如笑話一樣,可憐又可笑。
「我唔係勁過你,而係我有其他人令我成長!」
「其他人?!就係佢地教到你咁卑鄙!嘿哈哈!!我要殺埋佢地!!嘿哈哈!!」失去理智的大勝爺瞪向船首最頂的楊芷欣兄妹二人,接著向上殺去!
文雀殺法—壁行衝刺!
楚思洛按他的傳授,口鼻急速換氣同時提氣向上截擊!
「噗!」
先是因踢水而力盡的下盤!
「噗!」
然後是失去姆指的手臂!
「嗚啊哈啊啊!!」
沒想到平日練精學懶的楚思洛在這種範疇上也勝過自己!沒想到本來不可能在這種地形追上自己的楚思洛,竟然…追上了自己…
「楚思洛,你!你!!!」
刀刃掠過大勝爺,他行雲流水一樣在傾斜的甲板上穿梭,略為回氣後又向自己殺來!這身法是廟街鄭婆的那種文雀殺法?!那人教了他?!甚麼時候?!
文雀殺法在本來就身負絕藝的楚思洛身上爆發出超越楊子平的速度,刀刃流星亂舞,腳下只剩殘雲,一時間攻擊從四方八面而來,已經沒法分辦楚思洛的身影與疾風之間的分界線!
「你咪使旨意掂佢兩個一條寒毛!!」昔日玩世不恭的楚思洛雙眼爆發怒火,「今日死既人,只會係你——!!」
往上殺去的大勝爺再次被擊墜,重重摔向一條欄杆上,看著高高在上的楚思洛向自己怒目相向。
「點會…我點可以…」大勝爺半跪站起來。
還沒回過神來,楚思洛已出現在身邊,其身法之快已不是那個自己熟悉的師弟,更不是…自己可以勝過…
「你要贏我我無所謂。」楚思洛舉起雙刀,「但係你根本連自己都贏唔到啊!!」
大勝爺怒吼,自暴自棄的他迎向一對銀刀。
左眼終於也被廢掉,右手被砍斷,膝蓋沒法使力,腳下一空——
「嘿啊!!」
即使只剩下一手,大勝爺也捉住欄杆,以被鮮血滲透的唇齒道:「一直以黎我都係最努力個個…努力贏你,努力贏所有人,努力贏方舟遊戲,你睇下我咩下場…哈哈!!哈哈哈哈!!」
「…去同個個同樣努力既女仔講,佢叫霍詠琳。」楚思洛道,「佢會話你知努力,只需要為左自己就夠,師兄。」
「我未輸…楚思洛!」在空中搖搖欲墜的大勝爺道,「我…」
「你係輸係我手上,大勝爺!!」一個還是身穿白衣的人從旁殺出!
「阿健?!」
他滑向大勝爺,扳起他捉住船邊的手然後整個人抱住他:「我地一齊死啦!!」
那個方向,是船倉的斷口…他一直都跟著大勝爺,一起被困,再同歸於盡嗎?!
如果是成長變強後的楚思洛,大勝爺也許會以一絲絲作為師兄的安慰結束自己。可是沒想到,沒想到自己會死在最弱小,最卑鄙,最無恥,自私自利的人手中!!!
「嘩啊————」
大勝爺也空中發出淒厲的慘叫,墜落怒海的中途他除了慘叫外已沒法做任何事,畢生的憤怒和憎恨都就在這一聲長嘯之中,最終以一下落水聲歸於平靜。
「……」楚思洛望向只剩下湧浪的畫面,心中百感交雜。
大概那一下長嘯永遠也忘不了吧。
四周的風突然變得寒冷,他再次聽到船隻的引擎聲和人們的呼救,歡呼,痛哭,叱喝聲。是的,現在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未來也是,這可是來之不易的未來,這未來…也許太沉重了。
只不過,他知道不會是自己獨自承擔。
飛翼船已把船首對準東龍五號剩下的船首,視后已經急不及待的跳到甲板上,楊芷欣也安然踏上甲板,楊子平更是一邊指罵著舷窗上向他們揮手的偵探一邊跳到甲板上。
楚思洛轉身,沒再看海面一眼,走向照住船首的光柱幽幽地登上飛翼船的甲板。
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
晨曦。
當楚思洛從惡夢中脫離回現實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方舟,一看過去本以為是某座摩天大廈,但是馬上一看到超時代的線條和細節便知道正是所有人為之拼上性命的方舟。
回憶從夢中溢出,遇上楊芷欣,末日法庭的大洪水,與青龍決戰再和許少傑訣別,迪士尼的Admin,最後方舟遊戲再遇上大勝爺,沉沒的東龍五號……
「阿洛。」
旁人的呼籲使他回到現在,楊芷欣在他旁邊叫喚他。
「呢度係…」
「方舟發射平台。」楊芷欣道,「方舟建造區似乎因為傑少既攻擊依加係膠著…所以我地直接坐船去到海上既發射平台。」
「下,但船家…」
「佢地係我既同事。」身後傳來楊子平的聲音,「前同事啦。」
「咁即係我地…」
「無錯,你同我個妹要上方舟。」楊子平揮揮手上的雙刀,「所以,我要收返呢對刀……新天地應該係唔使郁手郁腳既和平世界,你用唔著。」
「如果係就好。」楚思洛苦笑,他挺肯定有人的地方各種鬥爭便會如影隨形。
飛翼船穿過方舟的海上防線,由於海上反抗軍同歸於盡的猛襲,朱雀艦隊遭到了毀滅聲打擊,只剩下保護這個海上平台的能力。
「依加方舟注入緊燃料,我地趕到尾班車…嗯,應該話你地。」楊子平站起來,「我知道你地都好攰,但無辦法,無休息既時間,唔好四圍走,你地抖下。」
「阿哥你去邊?」
轉身的楊子平混身一抖,停頓幾秒後:「我…我,我去睇下艦橋情況。」
話畢他拖踏同樣是筋疲力盡,遍體鱗傷的身體直往更上層的甲板。
天空已再無下雨,似乎即將破曉,即使海上還是捲起著白頭浪,但飛翼船依然把船底抬離水面滑向方舟,平穩無比。
「你阿哥…」
在抽泣吧,楊芷欣一看就知道,這種事情他根本不可能暪得過他。以往楊子平流淚大概都是為家人,而且都是在自以為楊芷欣不知道的情況下暗自垂淚,只是楊芷欣裝作不知道,這點技巧她還是會的。
「佢無野既。」楊芷欣道,「始於…佢之後……」
流下的淚反而是楊芷欣。
「阿欣,唔使驚,我會陪你。」楚思洛抱她入懷,「同之前一樣。」
「我…我知道你會,但係我阿哥…」
「佢…佢冇其他親人係地球?」
「我地冇咩其他親戚。」
「朋友?情人?」
「佢冇拍拖,朋友都有既但我唔知佢地有冇上方舟…」
在末世下只有自己一個形單隻影,大概不好受…甚至受不了吧。
怎可能受得了!?
楊芷欣想起當日在霍詠琳家中看過,窗外飛墜而過的人影—那是自殺者的殘像,那時夜裡黑暗中總會傳來尖叫聲與巨物墜地聲,自殺連棉了無數個晚上。
「對唔住,阿欣…」當日姓齊的說楊芷欣可以指名一人登上方舟,但是楊子平卻自己放棄把登艦權讓給了楚思洛。
「唔係你錯,咪傻。」楊芷欣道,「白痴阿哥,淨係識扮型…」
方舟愈顯巨大,終於在巨大的防空炮塔下飛翼404號緩緩拍岸。
「…阿欣,我行先。」
「嗄?」楊芷欣大驚。
「我去登艦先,過左登艦區後我再等埋你。」他是在制造楊芷欣與楊子平獨處的時間。
「…好,我等陣過黎搵你。」心領神會,連一個眼神也需要。
楚思洛揮揮手,步出甲板沿著鐵橋走向碼頭。
「喂屌呀?!條友去邊啊?!」楊子平發現,打算追趕!
「阿哥!」正準備下船的楊芷欣叫住他,「佢有野要做,等陣過左閘我地會一齊行,唔使擔心。」
「…」楊子平那時是不是看穿了兩小口的心思沒人知道,但他沒有追上去,「咁樣,我送埋你呢段路。」
「…嗯。」楊芷欣同樣眼泛淚光。
「傻妹,有咩好喊,你細個唔係話要做太空人?」楊子平笑道,「依加做到啦,記得寄太空手信俾我。」
旭陽從東方升起,雲隙空射向萬物,海上反映黃色的光暈。
這兒是一個類似碼頭的設備,才一下船,就看到碼頭上的一個人向兄妹二人走來,楊子平與楊芷欣一眼認出了他,異口同聲地說:「二號?」
楊芷欣是白名單內的特權人士,雖然是全靠兄長的貢獻,但光是這兒有人接船便顯得其地位與眾不同。
「係你既外賣,楊芷欣小姐。」二號一臉無奈,「你可唔可以解釋下係咩黎?點解我手機會有人叫我去攞貨仲指名要俾你?你真係好麻煩…可唔可以唔好再咁搞我?我仲有好多野未做…」
「我可唔可踢佢落海?」楊子平問道,「再唔踢無機會。」
「唔可以呀哥。」她牽著楊子平的手,不準他又去惹事,「唔該晒你呀二號,我會同你解釋架啦,遲D啦~遲D~」
是Kitty按她命令去做的吧,香港大學那以防萬一要向楊子平求助的準備也完成了呢。
前方有防線,正在核對進入者們的身份和登艦權,愈是接近楊芷欣手中傳來的力度就愈強,畢竟那是自己將會與楊子平永別的地方。
突然—
「砰隆!!」
遠方的方舟建造區傳來巨大炮聲!一發又一發而且愈來愈近!
趕得及的,一定!
「阿妹,我送到你到呢度啦。」楊子平道,他只有說這句,因為他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一定會在自己妹妹面前哭出來,畢竟最後了…不留個帥氣的形象不行。
突然,楊芷欣摔開了他的手!
「阿哥,一齊走啦,一定有辦法架!我可以話你,你係我助手,又又,又或者⋯⋯」
始終長不大呢。
果然經歷了這樣多的事…
「唔好傻啦,快D走,我地⋯⋯我地係度永別啦。」
空中傳來直昇機的聲音,好像是在回應剛剛逼近的炮聲一樣,抬頭向天,方舟的外部竟然打開了閘門,有直昇機從內飛出!
空中傳來廣播:「方舟編號852, 即將進入升空階段,艦載人員請到達升空階段崗位。預計十二小時後升空。警告:即將進行防衛式轟炸,一分鐘內請從區域M8, N8, O8 撤離。 」
是準備向反抗軍空襲的武裝直升機吧,畢竟颱風已過境。
「唔呀!我都係唔上方舟啦!」看到這種如戰場的畫面,楊芷欣無法想像楊子平獨自留在即將末日的地球會面臨怎樣的困境,情緒失控的她甚至像個小女孩一樣踩地。
「聽埋阿哥最後一次話好唔好?!」連楊子平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大吼,「上方舟,令個乜鬼人工智能好好進化,搵到一個住得既星球俾大家!乖,訓一教就到,好快。」
「但…但…」都說那個阿當不是自己的作品,再說了自己現在不想理甚麼人工智能,只是在乎:「但阿哥你⋯⋯」
「我有咩所謂啫!」
附近的人似乎因為聲量而都在看著二人,楊子平看看他們低下了頭不發一言。
不行…不能再說甚麼,快點把楊芷欣送進去,自己找個角落等死吧。
楊子平那時有個很可笑的想法。
雖說世界末日將會把一切終結—但那是自己不能掌控吧。
命運很過份…連自己怎樣死去也不給控制。
那麼,動手自我了斷不好嗎?
父母,妹妹上了方舟,自己根本就是生無可戀的。
沒有甚麼興趣要做,沒有甚麼目標要去完成,404小隊的職責完成了後頓感自己的存在失去了意義,不知剩下的日子可以有何方向。
想到這兒,楊子平開始物色自殺的地點。
「⋯⋯阿哥,食唔食孖條?」
「⋯⋯嗄?」
被打斷思路的他一看,從剛剛二號給楊芷欣那一個袋中竟然是一個好像保溫瓶的東西,冒出白煙的東西是液態氮吧,還是乾冰?感覺如果是楊芷欣,應該是更為瘋狂的液態氮。
她從瓶中取出了一個廉價的塑膠包裝,竟然是兒時吃的那種果汁孖條,兩支雪條被痴在一起,逼孩子一口氣要買兩支使店家賺更多的騙錢玩意。
真拿她沒辦法。
「食完就要走啦。」
「嗯。」楊芷欣幽幽地點頭。
包裝被打開後是熟悉的螢光色的兩條雪條,根部還有潔白的雪花黏著。楊芷欣輕輕把孖條掰開,把一半遞到楊子平手上。
「好似細個個時咁。」她的傻笑也是十年如一日,這笑容沒有被末日下的悲慘沾污,實在是自己死前的最大幸運。
「嗯。係啊。」楊子平牽回她的手。
舌尖傳來的冰凍瓦解在晨光之中,溶解的化學糖水好像在倒數計時一樣,計時歸零即為訣別之時。
「阿哥,我唔會扔低你。」楊芷欣堅決的說道。
「……」楊子平聽到這句話悲喜交雜,悲是自己將自我了斷的悲哀,喜是自己死前可以知道自己妹妹對自己的珍視。
她舔一下雪條:「依加,我只係好似你當年咁行住等。」
說的,大概是當年公園踩單車的那事吧,楊子平記得一清二楚。
「欣…」這次,楊子平直接叫喚她的名字。
「個時既你最後都返轉頭搵我。」楊芷欣舉起二人牽著的手,「所以,你唔使驚。今次,就輪到我…」
她有一個想法,應該說是妄想吧。
以那時的科技來說,的確是妄想。
世界末日是全球性的滅絕,全地球也無處可逃,方舟載人離開地球……以上存在破綻:這些發生的事情全部都發生空間尺度上。
只是空間。
既然空間上沒法逃避滅頂之災,那麼可能從時間上逃離嗎?
巨大的能量會扭曲時間與空間—例如是世界末日一刻,小行星撞擊地球爆發的巨大能量。
「時光機」——連楊芷欣對這個想法也感到興奮又恐懼。
「哥哥,我都一定會返轉頭黎搵你。」楊芷欣握緊他的手,他一定要撐到那個時候才行,雖說只是一下的想法,但只要繼續努力…如霍詠琳一樣的話,終有一天…
可以再見嗎?
「嗯,我等你。」楊子平笑道,只當那是臨別的安慰話句。
「所以,好好生存落去。等我返黎搵你,好唔好?我地一定會再見,再食孖條。」楊芷欣卻是認真的,她需要楊子平活到世界末日的一瞬間。
「……」楊子平點點頭。
這樣可麻煩了,明明自己剛剛還決定了在方舟升空後找個風景不錯…不,果然還是上環老家最合適吧。
但現在卻答應了妹妹自己要活下去等她回來找自己,雖說她不會知道,但答應過但就是要做。
不然怎算是兄長呢。
在黎明的光輝下,兄妹二人額頭貼著彼此的額頭,感受對方於末日下最後一絲的體溫。
「確認登艦:楊芷欣,歡迎登上方舟852。」
「你係…原來係咁。」
楊芷欣穿過了閘口後,看到了熟悉的人。
「錘妹,你…」
「咪問啦。」楊芷欣拉拉楚思洛衣角,「俾佢靜下。」
方舟聳立著,凝視這世界的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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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楊芷欣的時光機念頭就是從那時萌芽的吧。
真拿這個妹妹沒辦法,連末日也能找到破綻嗎?
當然成功與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平,你今日咁夜既?」寄葉傳來訊息問道,糟了這時間了?!啊完了完了!
楊芷欣的計劃成功,現在三千年後還站在這兒的我就是證明。
「向晴?!」我連忙推開房門,辦公室內的人早就離開。
「呀楊館長,你知我唔OT架可?」向晴已經走到門邊無奈的回首。
「唔該你啦,我聽日前要睇晒D記錄…唔係聽日被人問到我口啞啞我話你無俾我睇架咋。」我直接笑著耍無賴,「仲有,叫我阿平。」
「仲未習慣啊?我指個頭銜。」她飛舞指頭,「Send左俾你,叫左你之前睇定架啦…」
「你做秘書真係浪費晒!唔該!早抖!晚安!ありがとう!拍謝!拜拜!」
她沒好氣的理我,離開辦公室。
那麼今晚看完再睡吧—
「Kitty,過黎接我,起點—聯合國末日博物館香港館地下停車場,五分鐘後到。」
許少傑那瘋子在最後幹出了甚麼事,我也沒有仔細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