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努力終告毫無意義之時,人們當初是為何而戰?

這只是末日下的一剎那鏡花水月罷了。

方舟遊戲只舉行過兩次。

人們帶上簡單的裝置,是一個像手環這樣的東西,手環內有足夠運作七天的電池,劇毒的神經毒素,心跳計,以及收發天線。裝置一直著接收在貨櫃碼頭中央貨輪上發射的電波,當訊號強度不夠,神經毒素就會注射使參加者致命。電波每天減弱,接收範圍愈來愈細,參加者為了保命只能一直往電波發射塔前進,最終—必然會遇上敵人。

至於登艦權分配方法:最後活著的人就可得到登艦權—只有自己的那一個。





現代說法,這是「食雞」,這是「大逃殺」。

古典說法,這是「煉蠱」。

第一次方舟遊戲失敗了。

全員一百人最後活著的三人企圖看看「最後共有三人活著」的結果,試探沒有唯一生還者的話遊戲會以甚麼方式告終。答案倒也簡單:第七天的船笛拉響之後電波塔因為不符合只有一個生還者的條件而切斷電源,手環因接收不到信號而注射毒劑,三人就這樣「和平」的死在電波塔之下。

於是第二次,人們拼了命以生死相搏,因為參加了方舟遊戲的話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就是成為了那個唯一的生還者。七天後,第二次方舟遊戲結束了,最後的二人因為逼近的子夜十二時而發了瘋地互相廝殺,最後同歸於盡,第二次方舟遊戲同樣以失敗告終。





這是最後一次完成到的方舟遊戲。

第三次方舟遊戲來到了第六夜,天使的控制系統就顯示所有手環都沒有傳來心跳—方舟遊戲提前結束。

「唉。」身在艦橋上的天使哀嘆,「我本來以為呢個方式可以決出強者,強者可以上方舟,其他人因為緊張刺激既方舟遊戲而駐腳觀看,停止過海加入反抗軍。結果,永遠都係同歸於盡。」

眾人沉默。

「挑選出強者只係順手,令佢地放棄反抗先係主要目標,既然係咁,結果係點都唔重要。」天使苦笑道,「…準備下一輪方舟遊戲。」





「明白。」

而天使那時沒發現系統存在的漏洞:現在只是所有手環沒有傳回心跳,與全員死亡不是絕對關係。

黑影來襲。

黑影拔刀。

黑影——斬下了天使的頭顱。

「噗」

首級,殘軀,鮮血如落英一樣飛散在風中。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回首一看只見一個獨臂人,手執長刀站在艦橋外頭,本來是另一隻手臂的地方也只有空蕩蕩的一條衣袖迎風飛舞,被風吹得「伏伏」作響。眾人馬上驚覺,並不是所有參賽者的死了,而是眼前的獨臂人自斷手臂後再前來斬殺天使!!

「呀———!!!」





「哈哈哈哈哈—!!!」

女聲的尖叫聲,獨臂人的狂笑聲,在末日下一起與船笛共鳴!

「殺到啦!!殺到啦!!值晒!!區區一隻手殺到天使,抵到爛!!哈哈哈!!」

瘋子一樣的他收回長刀到腰間,在眾人的震驚之間狂笑不止,言語間似乎不是在乎斬殺的成敗—而是殺掉的人有甚麼價值。

「你地!!」

雙眼都是血絲,而瞪過來的眼神只有殺戮與狂亂,正當所有人都覺得將會步天使後塵死在他的刀下時,他卻是嗤之以鼻。

「…唔值得殺,無聊,拜拜!!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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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遺體,打掃血污,安撫情緒等的事在鬚渣男的勉強指揮下算是完成了。

那麼之後呢?

「之後點算」成為了天使的手下們在思考的問題。

本來說在方舟遊戲結束後手下們都會得到登艦權,這是典型的天使利用登艦權使人為自己效勞的做法。

現在天使卻死了。

「……天使講得岩。」鬚渣男好似比以往更頹然,「方舟載唔到所有人,無論咩人搶到方舟都會有人反抗,就算反抗軍贏左,都會有不滿既人出現反抗佢地—咩人贏都好,登艦者同留地者既對立係絕對。」

沒人反對。





「為左阻止殺戮同戰爭,用方舟遊戲阻止更多人過海參戰係必須,無論係正係邪,都一定要有人做。」

沒人反對。

「咁樣既話方舟遊戲就需要繼續。係,我地根本就無辦法分配登艦權,但係今日既事亦只有呢件房既人知道,我地要既唔係結果—而係過程。」

沒人反對。

「挑選出強者只係順手,令佢地放棄反抗先係主要目標,既然係咁,結果係點都唔重要。」

鬚渣男說著天使說過的那句話。

結果不重要,誰得到登艦權不重要,甚至連登艦權是否真的存在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必須要有人使方舟遊戲繼續下去。

而且還要搞得有聲有色,下注,直播,酒精,毒品,主持,鏡頭,旁述,一應俱全!

接下來——系統重新設定,直播系統連接…畢竟這次不是大逃殺,而是真人SHOW。

開SHOW。

「歡迎收睇,第四次方舟遊戲!!!LETS PARTY!!!!」

第一次方舟騙局,揭幕。

「致—已身在方舟建造區既你地。」

正當黎明時份,也就是方舟騙局揭露在文雀與視后眼前的同時—方舟建造區內的所有屏幕,不論是正在捲動播放登艦資訊的超大型屏幕,方舟護衛隊的通訊手機,升降機大堂播放颱風「白銀」路徑的屏幕都突然被中斷了信號。

「我曾經係一個登艦者,同你地一樣。我曾經以為自己係幸運兒,係被選中既上位者,值得生存落去。」

溫柔的女聲響起,那是除了言寄葉父親外沒人認出的聲音。

「但係係我目睹方舟護衛隊同方舟軍政府既屠殺後,我決定轉投到反抗者既一方,理由好單純——」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一張張的照片,一段段的影像在屏幕上閃過,全是方舟護衛隊以保護方舟為名屠殺平民的記錄。當然,在末日的時代,他們光是要應付反抗軍一浪又一浪的攻勢已經是用盡了全力,抹煞記錄,刪改歷史之類的算是無力應付。

「我等反抗者唔認為呢D片段會震撼你地既心靈,因為早係之前既記憶卡之雨—甚至你地好多人,都以得益者既角度,默默咁睇住呢一切既發生!」

這不是宣戰。

這不是挑釁。

此乃末日下生命對於這人類之世的最後控訴。

「就係末日倒數後,聯合國已經緊急通過左<聯合國末日人權法案>,任何國家,政府,組織,個人,係末日倒數期間犯下既罪行都帶有刑事責任,包括反人類罪,種族滅絕罪,群體滅絕罪,戰爭罪。」女聲繼續說道,「你地既所作所為,全部都會被記錄,全部都會係新地球之中作為呈堂證供!」

本來正在東奔西跑,尋找駭入訊號來源的方舟護衛隊的隊員們突然都停了下來。先是面面相覤,然後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不安,然後望向屏幕。

「真正既審判將會係末日之後—反抗者永遠唔會放棄,因為我地先係真正無後果既人,我地既結局只會係世界末日,而你地唔同,聽緊,睇緊呢一段廣播既人你地有未來,有新地球,你地做過既事會否被天理所容你地心知肚明。」

因為要保護方舟所以把他殺掉。

因為要保護方舟所以把她埋掉。

因為要保護方舟,所以……甚麼也幹過。

「熄左佢!!!熄左佢!!!」有方舟護衛隊的長官在大堂大吼,甚至舉槍威脅,但是人們都呆若木雞,因為剛剛在屏幕上的確播出了方舟護衛隊罪行,而且—只是冰山一角。從末日倒數開始,因社會體制全面瓦解,他們手執武裝以保護方舟為名而為所欲為,直到現場—夢醒了。

冥冥中,正義在繁星之後凝視著這一切。

就在他們自以為是無敵的存在時,制裁已在未來發生。

自以為末日下再顧忌地犯下的惡行,全部都牢牢的刻寫在歷史上!

「你地所有人都係殺人兇手。你地所有人都有份默許將槍口射向女人,細路,大肚婆,老人,唔當上唔到方舟既人係人而係獵物,你地一個都唔使旨意走得甩!呢場係革命—方舟暴政必須要被討伐!」

華隊長看在眼裡,以為這是用作動搖軍心的指控。

沒想到這次是許少傑棋高一著。

老實說,影片中的言寄葉說甚麼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是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望向屏幕的一瞬間!!

「拔刀!!」

方舟戰線上的反抗者們一律拔出刀刃。

「斬!!」

黎明來到—重奪未來之時已至。

就在方舟建造區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著的時候,在無人區對面反抗者把絆繩斬斷!!

「霍!!」「霍!!」「霍!!」「霍!!」

颱風來襲下的第一道金光照亮大地,擊穿地平線的曙光把風雨照得清澄無比,隨著晨曦而來的不只是雨點,更是—飛墜的岩石!!

「投石機—全陣發射!!」

繩子一斷,以卡板釘成的小平台被回復畢直的樹木連上面的巨岩轟然拋出!

「轟砰!!」

「轟砰!!」

冷不勝防的石雨把方舟防線前前後後炸了一次,塵土散去後地上盡是血肉模糊的屍首!因為所有人都在看著被駭入的屏幕,加上風雨的掩護和投石機沒有槍擊聲,就如突如其來的皇天震怒!

「再黎一波!!再黎一波!!」

「發射!!」

對人,用拳頭。

對強者,用武器。

對護甲,用火器。

對方舟,用炮擊。

對要塞—當然是要用「攻城武器」。

他們格槍只求殺人,而許少傑求破陣,有槍沒槍根本不重要—因為槍破不了城,投石機能。

「等佢地都試下咩叫隕石撞地球!!哈哈哈哈!!!」

投石機轟出的飛岩輕易地御風飛過無人區,直接砸向方舟防線,一時間已經是哀鴻遍野,有零星槍聲響起,是某些愚勇者跑回機槍向無人區掃射,但是子彈還未打中任何東西就沉沒在颱風之中,馬上飛至的是投石機發射的巨石!

「咁就係—世界末日?」

不知幾多人懷著這最後的念頭化成一抹腥紅。

在巨石與逆風前,方舟護衛隊的子彈軟弱無力,他們看著飛擲過來的石,風,雨,心中發出了最後的概嘆。

恍如天地都站在反抗者的一方。

自己真的是得罪了上帝嗎?

「天亡我也」

石雨飛落後的片刻,許少仔收到了來自前線的報告:作戰成功。把樹扳下被認為是颱風下的塌樹,甚至是認真架裝的投石機也在風雨和樹林的掩護下沒被發現,配合「末日死訴」的影片分散注意力,打響了漂亮的第一波攻勢。

「全軍—亮旗!!」爆爆哥把耳機中許少傑的說話原文照讀。

馬上在無人區的對面,無數戰旗飄揚,全是許少傑反抗軍一直以來使用的黑色旗幟,沒人知道黑色的意思,許少傑也沒解釋,連向晴也沒有問個明白,但是對方舟建造區內的人來說只有一個意義:反抗者要來了。

同一時間,數碼港,深水灣,壽司山,香港仔水塘等地都傳來了目睹了黑旗升起的報告,一時之間四面楚歌,似乎反抗軍無處不在,方舟已被完全包圍……嗎?!

「到底邊度先係真係有敵情!唔係旗,係有人!!」華隊長吼道。

「唔…唔知呀!咁大雨淨係見到旗咋!!」手下氣急敗壞。

正是日後那場戰鬥中,以無數旗幟偽裝成千軍萬馬的技倆。

接著—

就是宣告一切要迎來決戰的那一句戰吼。

人們那時其實感到了,要不就是爆爆哥正在模仿許少傑。

要不,就是許少傑根本還沒死。

活在人們心中?在某處指揮著?成為了某種精神支柱?根本沒人在意,總之這種節奏,這種憤怒,這種對高高在上者的逆權而戰,逆天而行,他們感到這很「許少傑」。

因為即使面對方舟護衛隊和方舟政府的逼迫,即使面對這場本來不可能有一絲勝算的戰鬥,只有一人手執戰旗迎著腥風,向世人證明這兒有人還未屈服在末日之下,槍口之前。

只有有人吶喊著這四字,反抗就還沒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