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嗎?這真的是一個大問題嗎?連棉花糖也認為二人不妥?
 
還是只有他們自己仍安於現況,覺得莫要分離就足夠,不再向上看,但求不要往下墮。
 
但是,從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阿朗只出房,先更衣。
 
多過一會兒,思思回家。
 


「遲咗番嘅?」阿朗接過她放在沙發的手袋,問。
 
「係啊,今日唔係駐校。」
 
她鎮定自若的應答,心情頗佳。
 
其實,本來也不會現在才回家的,確是晚了一些。但是剛剛,她回家要經過學校,看到朝光,問:
 
「咦,你做咩喺度嘅?」
 


她又瘦了一點點,面頰不再包滿,微微下陷;但整個人的儀容氣質沒有變。
 
「見你今日唔駐校,等你囉,我屋企又近。」
 
她在內心輕輕後退,可是她記起昨天看到的Facebook status,知道他並非喜歡自己,故問:
 
「做咩?」
 
「我有個friend,之前喺台灣買咗呢啲,我唔啱用啊,送俾你吖。」
 


其實是他自己之前去的時候買的,但上次忘記給她——她的肩頸太硬了,有種毫不舒展的萎縮感,時常疼痛。
 
她遲疑:
 
「唔洗啦,留番俾你身邊其他人用啦。」
 
他笑,為早已料到她的第一反應:
 
「唔洗,我身邊邊有人好似你咁有肩頸問題?我哋都好後生囉。我留咗啲俾老母㗎啦。」
 
她也笑:
 
「宜家寸我老啦?」
 
「同我比,係有少少嘅。你放心啦,唔洗驚喎,唔係追你啊,收咗佢啦,我宜家又唔係你學生。」


 
當然。她知道,也沒有多心。
 
「多謝。」
 
「我有女朋友啦。」
 
昨夜,他在Facebook發佈了與女友的合照,他擁着她的肩微微一笑,配文:「多多指教。」那是一個可人兒,眉眼温柔,又活潑地回應他:「貨物出門,恕不退換~」
 
「我見到,琴晚like咗你個post啦。恭喜哂你,都話好快出到pool。」
 
他憨笑,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多謝你。」
 


她安心,莞爾而笑,為他真心感到高興:
 
「好襯吖,好好哋對人啦,聽多啲女朋友話。」
 
「嗯,會嘅。送你番屋?」
 
「唔洗啦,廢事好似上次咁,俾我老公睇到,我驚啊。」
 
她心有餘悸,不想再生枝節,再被誤會——何況,她確無心動。
 
「好啦。」
 
「拜拜。」
 
二人揮別。


 
「喂!思思!」沒走幾步朝光大聲叫喚,她轉身,只見他喊: 「祝你幸福。」
 
她微笑點頭,然後將他贈送的肩頸鎮痛貼放在手袋裏,回家。
 
這個結局,很好。本來各不相干的人,走回去各不相干的道路上,相交線一旦碰觸,就注定越來越遠,然後再尋覓另一處容身之所。
 
最好的聯絡,是在社交媒體看對方過得怎樣,偶然按個讚、留個言,不必再有更多。
 
怎麼樣?這樣,非常成熟是吧?
 
- - -
 
思思母親說:「食得飯啦,叫棉花糖出嚟啦。」
 


棉花糖聽見,往客廳大叫:「我做埋兩題先,唔想斷咗一半,你哋食先啦,我好快出嚟!」
 
「真係冇呢粒孫女符。」
 
思思母親的語氣並無不滿,反而輕笑。她知道,棉花糖不喜歡做事差一點點未完成,就去做別的東西,所以她也順棉花糖的意;像從前,順思思的意一樣,性格真有基因遺傳的成分。
 
這麼一看,照顧棉花糖就像從前照顧思思一樣,供她懷念從前的青春。
 
阿朗笑着和應:
 
「佢好快做完㗎啦,食住先啦。」
 
三人落座。
 
思思母親夾了雞肉到思思的碗:
 
「女,你食多啲啦,好似又瘦咗咁。」
 
「邊有。」
 
思思失笑,她分明還摸得到肚上的贅肉;不過,無論如何,無論是一歲還是十八歲還是現在,母親都覺得她需要多吃,唯有自嘲:
 
「塊面係冇咁圓嘅,啲膠原蛋白流失咗。」
 
剛才,朝光也變了個說法來話她老,她有些感歎,不管他是否認真,也無疑改變了從前的口吻;仿佛,她真的感覺到自己沒有以前年輕、有活力了,早衰危機?她才三十三啊。
 
「啲人話女人幸福唔會瘦㗎喎。」
 
思思母親打趣一下,卻看見阿朗停了一停夾菜的手;思思接話:
 
「我點會唔幸福啊?不知幾掂。」然後向他們展示手臂的拜拜肉,努力的笑。
 
「阿朗呢?覺得阿女有冇瘦到?」
 
思思母親堅持;阿朗打量思思:
 
「唔覺喎……之前好似都係咁,不嬲都唔肥㗎啦。」
 
「聽唔聽到啊阿媽?老公都咁講啊。」
 
「佢日日對住你,先唔覺啫。」
 
阿朗說:
 
「靚咪得囉,佢幾時都咁靚㗎啦。」
 
阿朗和思思有一個超過十年的共識,這已成一種條件反射的默契——
 
就是不論怎樣,都要在思思母親面前表現得好好的,滴水不漏,不可露出任何破綻;因為她是一個極其敏感細心的人,看到一個不夠妥貼的眼神,就會覺得有問題,然後擔心起來,總之,她能夠發現很多很多東西,純粹是一種心血來潮。
 
曾經,十八歲,思思去泰國,即使一早謊稱她是和朋友去的,她自問沒有露出馬腳、本來也非喜形於色將心事放在臉上的人;但當母親送她出家門前,卻和她說:
 
「玩還玩,唔好太癲。確定咗佢係好人未㗎?」


思思心下一驚,她甚至沒有和母親說她已經戀愛,只好裝傻:
 
「邊個佢啊?」
 
「男朋友呀。我明嘅,總之你哋諗清楚先啦,唔好亂嚟。」
 
被看穿的思思瞬間心虛,下意識否認:
 
「我同朋友去咋,女仔嚟。」
 
「好啦好啦,知道啦。」
 
思思母親以饒有意味的眼神笑笑,也不打算糾纏下去,她心知肚明——
 
女兒那種不用胭脂的臉紅已將其狠狠出賣,誰沒事會對着電話、電腦笑?外出晚飯的頻率也高了很多;即使她不識中文字,不知道也看不清電腦上所顯示的東西,但她也明瞭,螢幕的另一方是一個男孩子——奪去她女兒芳心、令其勇敢又膽怯、給予其新鮮體驗的臭小子。
 
思思母親補充:
 
「放心喎,我好開明,佢對你好就得㗎啦,我冇意見,得閒帶佢上嚟食個飯啦。」
 
思思無地自容,一時語塞:
 
「都唔知你講咩。我會買手信番嚟㗎啦,拜拜媽咪!」
 
「傻瓜,玩得開心啲啦。」
 
自從這次,思思就認為到母親非常厲害,她要瞞事是非常困難的,又如一次母親看見自己食飯比平時慢,就察覺到她跟阿朗吵架了。
 
母親年紀漸長,眼睛不夠以前明亮,但心仍透徹得很。
 
所以,阿朗和思思結婚後,互相有了一個小小的共識,無論二人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驚動母親,免她憂心;因此,他們保持自然的神態,這些年來成長了,演技也有所進步。
 
雖然他們沒有爭執,但還是不自覺地表現出恩愛的模樣。
 
「都係多得媽咪生得我咁靚,全部歸功於你啦。」
 
思思接上阿朗的話,輕輕往母親傾向身子,嗲她、令她分散注意力。
 
「口甜。」
 
思思母親笑,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不作聲的繼續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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