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開門,見到思思將保暖飯菜取出,向他微笑:
 
「嚟,去洗個手,食飯啦。」
 
他上前,抱住了她。
 
已經不知用什麼言語來交代,他有些內疚,但又有些慶幸。
 
聞弦歌而知雅意?嗅香水方悉咫近。
 


好大浸薰衣草味——
 
思思皺眉,她不喜歡這個味道。可是,她知道,他們必須貼得很近,才會留下這樣濃烈的味道而久處不散,眉頭鎖得更緊。
 
她忍住不滿,稍稍推開阿朗,抬頭問:
 
「Fiona咩事?」
 
「食完飯之後,我再同你講?」
 


「好。」
 
「係喎,峰仔話,聽日想上嚟食餐飯。」
 
「好,咁我聽日煮多少少。」
 
峰仔說得對,阿朗不該辜負她,即使他們不可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但是,以前是以前,他們有的是現在和未來。
 
入夜,他們進房,阿朗已洗澡更衣,身上只得白蘭花的香氣。
 


「Fiona冇事。」
 
「唔明,咁佢做咩喊?」
 
「我都唔知……或者,可能有。但佢冇同我講。」
 
「咁你去佢度做咩?」
 
「陪佢飲兩啖酒。」
 
「冇啦?」
 
思思看着阿朗,她不信;阿朗迴避她的眼神,他知道,不可完全瞞住她。
 
「我哋唔小心,錫咗。」


 
夠了,說夠了。最好的謊言是一半的真話。
 
「咩叫唔小心?」
 
思思看着阿朗一開一合的唇瓣,幾個鐘頭前,竟有人代她去送上温度。
 
「就係,佢錫咗我。」
 
「咁你有冇推開佢?定繼續錫?」
 
這種二選一的送分題……
 
「有,推開咗。你信我啦,我哋冇到做過分嘅嘢、冇上床,喺佢錫我嘅時候,我諗緊嗰個都係你。真係㗎,真係,對唔住……我以後都唔會再同佢聯絡……」
 


他喃喃,而後似是自語。
 
思思不語。
 
她很困惑,若此刻他坦誠地道出已經親吻,而不是隱瞞,那麼是否只是親吻?而無其他?
 
她問自己,只是親吻,可以嗎?
 
她命令自己,先想另一個更重要問題:
 
「你哋,其實係咪一直有聯絡,所以佢先會叫你揾佢?」
 
「嗯,不過自從佢po咗相,就冇。」
 
「點解之前有?你鍾意佢?或者佢鍾意你。」


 
「唔係,絕對唔係。」
 
他說得很實淨,以表真心,他是真的不喜歡Fiona,只是,喜歡和她聊天;而他覺得,Fiona沒有心。
 
「咁你哋做咩聯絡?有咩好傾?」
 
算了。
 
不要瞞她了。就今天,告訴她。
 
反正,最後,她都會猜得出來。不如今天,說清說楚,他瞞着她也累。
 
「我之前好大壓力,所以有同佢傾偈……佢安慰吓我咁。」
 


「點解,你唔同我講?」
 
「對唔住……」
 
思思不想要他的致歉,因為無用,也沒有意思,而且太輕廉了。
 
她只想知道為什麼。
 
相比起他和Fiona傾訴,她更嬲怒於,她連他的壓力大到需要向他人訴苦也不知曉——她,可是她的老婆啊。
 
「你覺得我唔明?所以,寧願唔同我講?」
 
「唔係嘅……」
 
二人沉默。
 
未幾,阿朗續道:
 
「我唔知點解,唔想俾你知我好大壓力……啫係,我其實覺得番工好攰,亦都好唔鍾意番地盤——我覺得好冇成就感。我唔知……可以點同你講,因為講完,其實我都係要繼續番工。我唔想你擔心,都、都唔想,你睇唔起我。我......得你咋。」
 
思思暫時忘記今天他與Fiona的事,因為其心思,已落在他的情緒之上:
 
「我點會睇唔起你啊……唔好咁諗。」
 
她上下來回搓了搓他的肩,給予肯定,她不知作什麼回應。為什麼,他會這樣想呢。
 
「我知你唔會,但係,我就係唔想……唔知,我都唔知點解,就係驚。所以,我之前同過Fiona講,佢係嗰種——你知道,佢都幾奸……好識講嘢討人歡心,我、我......會應吓佢,所以我哋就有傾吓偈咁。」
 
他的語調放得越來越輕,眼睛開始濕潤。
 
她知道,此話說得已極含蓄。他的意思是,Fiona較懂得令他有成功感。
 
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相比起他有否和別人纏綿,這一點,更令她傷心——
 
她有些生氣,丈夫認為她不是最好的傾訴對象,甚至需要轉投前度的耳朵;但更多的,竟然是自責。很奇怪吧。真要說的話,在生活上,大家都沒有做錯什麼,經已各司其職、各安其分,不出差池,一切如期而至,孩子正長大,大人在看着孩子長大。可是,還是不夠。她問,為什麼呢,到底何故致令他不能再舒坦地和她相處?
 
她想,是否因為她也寂寞困怠,所以時常忽略他的情緒需要?
 
或者,為什麼?他對着她原來是不夠自洽的……但是,她卻完全察覺不到,以為他每天回家,給她擁抱和親吻就代表順服於這一屋簷下的小小窩居,而他其實卻感到局促,想要打開窗户往外走去,如鳥兒南返,重温舊夢?
 
她很愕然。
 
她以為的好日子,原來在他心裏,形成了一種很重很重的壓力,如石頭砸下,分開,落在二人的心上;而阿朗,早早重創,她卻現在才知道他有這一種傷疤。
 
她很難過,可是,她不怪他。
 
不,不。
 
她很氣惱,她很無奈,可是,可是,她捉不住生氣的權利,而且不知應該怎樣表達。
 
她知道,此刻,阿朗也很難過,他是一個不輕易哽咽的人。
 
他已和盤托出,不再保護他努力包裹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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