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Fiona會從各個途徑找阿朗。
 
可能是Facebook inbox分享一些有趣的笑話、在留言處tag阿朗,或者WhatsApp分享YouTube的影片。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不頻繁,但不會完全斷絕。
 
有時探究時事新聞,有時記錄某間餐廳好食,有時抱怨工事太忙。
 
阿朗抱着平常心看待Fiona,他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愛她。每次想起她對自己不忠,就有一種生理性的不適;但是,如果只是普通溝通,也還好。他隱隱若若或者顯然易見地,不願拒絕與她來往。
 


她之於他,不是觸不可及的女神。只是恰恰坐落一張意外的神壇,而這個位置的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他為她燒香,將縷縷凡事化成煙絲。
 
某程度上,他感激她。
 
況且,Fiona又沒有說一些超出友情的曖昧話語;也許,就真的將他當成多年不見的朋友,僅此而已。
 
「阿朗,你睇吓張圖,好搞笑呀。」
 
「我之前好似睇過類似嘅。」
 


「呢首歌好得!你有冇聽過?」
 
「冇,宜家去聽吓。」
 
「喂喂,你咁好taste,幫吓眼,睇吓邊條裙靚啲?(附圖兩張)。」
 
「嗯……第一張隻色啱你多啲啩。」
 
阿朗知道,這是Fiona一貫和男生相處的方式。
 


她就是熱衷於與人分享生活,從日常,到興趣,再到她的個人細節,似有若無地令別人了解她的生活,令人有感自己是「被需要」的——
 
呢個女仔,好似好悶咁喎,明明呢啲嘢可以唔洗同我傾,同其他女仔講唔係仲開心咩?我根本分唔到佢買嗰啲唇膏顏色,枝枝都係紅色㗎啦。唔通,佢真係咁想同我傾偈?定係,佢好需要我?或者,佢係因為鍾意我先咁?
 
如無意外,若果已令對方有這個想法,不消幾天,她又會找另一個裙下之臣,因為已經失去了狩獵的挑戰性,沒必要再花心神,只差獨自享受殷勤的美麗。
 
這一朵花,仍然開着。
 
只是,阿朗不是澆花的人,他只沿經她的盛放。
 
他將她放在神壇上供養,目前所見,他才是最大得益者,不求也得到回應。這一個神靈活潑得很,似乎比他,更需要他的虔誠。
 
即使,他看見Fiona的短訊,也不會趕忙拋下原本在做的事以予回覆,因為他並沒有得失心,不用迎合她的期望,他到底並非渴慕她。
 
他覺得,Fiona可能在嘗試令他習慣和她聊天。


 
只要她成功,就會收網,高傲地看在魚網裏一抽一搐掙扎的他作痛苦狀。
 
他覺得可笑。
 
但是,又不抗拒和她相處。因為,她很懂得滿足他的自尊心:
 
「我有份proposal,係做點樣promote足球嘅。你可唔可以俾啲意見我?話哂你都參加過好多比賽~」
 
「呢間餐廳啲嘢食唔錯!尤其係焦糖燉蛋,水準有你整嘅一半咁啦。」
 
「你仲記唔記邊個係Mandy?以前成日睇你打波嗰個師妹呢,佢宜家同咗我公司同事一齊!不過,我就覺得同你冇得比囉。」
 
聽起來很誇張吧,怎麼會有人這樣調戲人夫?對方還是她曾經背叛過的人。
 


但她是Fiona,一個成熟的狩獵者;她同時也努力地等候,暗忖自己要冷靜、得體。難得守株,她正待着黑眼睛的兔。
 
 
無論如何,阿朗開心。
 
平時,放工後,就會打開手機,看看Fiona說些什麼,然後回覆。
 
回家,吃過思思煮的飯,和棉花糖玩了一會兒後,阿朗就會上一上網,看看手機。
 
現在,他和棉花糖說睡前故事時,和思思不同,不只講童話和寓言,還會和她說笑話。
 
「棉豬,你知唔知道咩動物最鍾意問『點解嘅』?」
 
「羊?狗?貓?兔仔?」她嘗試說出自己所知道的動物來。
 


「錯啦,答案係:唔肯瞓覺嘅豬仔!」
 
「點解嘅?」
 
「嗱!你睇吓!所以唔願瞓嘅豬都會問『點解』。」
 
「我先唔係!」
 
「咁棉豬宜家瞓覺,爸爸就唔會再話你係啦,好冇?」
 
「好!我絕對唔係豬仔!」
 
豬,無論有沒有在後面加個可愛的「仔」字,對於小朋友來說,並不是一種可愛的動物,他們總先聯想起「懶」、「慢」、「醜」這些形容詞。
 
於是,阿朗成功令棉花糖早睡。


 
思思在旁,聽得興致勃勃,難得不用重複金斧頭銀斧頭、青蛙王子、紅舞鞋,笑說:
 
「我都想做豬仔,又唔洗做嘢,食得肥就有價值。」
 
「唔得喎,你點會係豬仔。」阿朗皺眉。
 
「都係嘅,我咁slim!」
 
「唔係呀!豬仔好聰明㗎,你先唔係!」
 
思思作勢往阿朗的肚子打去,她覺得,最近阿朗開朗了很多。
 
像一次未老先衰的陰暗天色,大片烏雲飄來蘯去,但最後落不成雨,轉為放晴的天空。
 
她不知道為什麼。
 
她也不知道,剛才哄逗女兒入睡的方法,是Fiona分享給阿朗的:
 
「如果個女扭計唔肯瞓覺,可以咁同佢講呀。好過你老婆係咁講故仔啦,佢都辛苦㗎嘛。」
 
他想了想,覺得也對。
 
有些時候,阿朗又覺得Fiona是真心關心他的生活,包括他的妻女狀況。
 
他默默地感激她的貼心。
 
- - -
 
二人兩次關上房門。熄燈,開燈。
 
思思問:「咁有計嘅今日?佢仲早過平時瞓。」
 
阿朗滿足:「係呀,網上睇到,覺得應該有用吖嘛。」
 
「最近,你好似有啲唔同咗喎。」
 
「係?點唔同?」
 
「好似開心咗,嗯,有多啲……希望嘅感覺?」她也不懂怎樣說明。
 
「唔止,我覺得自己好似仲靚仔咗。」
 
對。思思肯定,他真的自信了一點。
 
「番工係咪幾順利?」
 
「係呀,都幾好。」
 
是因為工作嘛。
 
可是,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思思笑,無論如何,這也是值得開心的事,她的丈夫似乎比以前活得更好,她有種不言而喻的自豪感,以為是自己的功勞、以為是好日子終於來臨,畢竟小孩子早已會走、會跑、會跳,發展智性聰敏,不會在無人街道哭着並無痛楚的泣飲。
 
還以為,幸好有她作為賢內助,才能令他安心地、了無牽掛地外出工作。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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