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三歲了,終於。
 
他們回想——
 
棉花糖第一次喊「爸」和「媽」的場景,發音弱弱的,聽起來是「罷」和「麻」。她首先叫「麻、麻……」思思怒喜,不斷向阿朗炫耀,棉花糖是認得她的。
 
雖然在二人打算睡覺時,聽見「麻!」的聲音,阿朗調侃思思:「媽媽!棉豬仔叫你呀!快啲揾佢啦。」
 
她見到他得戚的神情,故將棉花糖抱入房,面向阿朗吐舌,對棉花糖說:




「嗱,佢呢,就係爸爸……爸、爸、爸爸。以後有咩都可以揾爸爸㗎。」
 
阿朗笑,突然發現了思思的幼稚,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她說如此孩子氣的話。
 
最近輕鬆了一點,棉花糖不再半夜哭鬧,開始聽懂人話,小小人兒竟會察言觀色,如果思思一臉倦相,她會自己安靜地玩口水,將其吐成泡泡。「啵」一聲的爆破,幾乎是棉花糖乖巧的象徵,因為她會隨即弄出另一個泡泡來。
 
很快,棉花糖識爬,不再只用屁股磨地滑行;識走,從爸媽二人扶着,到學懂自己摸牆,再到自行獨立「企鵝式」的搖搖擺擺。
 
很快,棉花糖懂得說話,不只發出無意義的音節;懂得去廁所,從請思思替她脫下褲子,到自己懂得到洗手間,揭下廁板,坐下。上幼稚園後,已經不常包尿片。


 
二人欣慰。
 
他們覺得一切都值得。
 
- - -
 
一兩年前——
 
阿朗畢業,最後一兩個學期,他已經沒什麼心思專注學業。


 
應該是說,自從升上大學,他覺得自己不應再如中學生一般,埋首讀書,不應再重複做乏味的事。而且,雖然主修心理學,但他又不想做相關的工作,所以分神,無心處理課業。
 
就算沒有棉花糖的誕生,他本來就不能順利畢業;如此倒好,他可合理化自己爛grade、走堂,乾脆上班,掙錢養家,聽起來成熟又可靠,有種和世俗爭鬥的孤勇。
 
當然,他是真的想領薪水,那麼他們都不用拮据地生活。
 
他記得,有次地盤工作遲到五分鐘,扣了半小時的糧,他生氣,本想說「劈炮唔撈」,但又想到,他是大人,他正處身工作場合……
 
他是一家之主,現實,不允許他鬧脾氣。
 
他開始情感自洽,告訴自己,也像告訴別人,他在做「正確」的事,所以,需要繼續,故越工作越起勁,運泥的力氣和速度,都比別人快。
 
很快,就獲得別人的稱讚,說他血氣方剛,說他年富力強;誇他,年輕。
 


加薪使他有滿足感。
 
他主外,思思主內,他滿意這個安排。
 
而思思,經過兩個學期的社工實習,已經考獲註冊社工牌照。不過,與阿朗相議後,決定等棉花糖再長大一點,思思再去工作。
 
記得一次實習,她接觸了有關生死的個案,她輔導一對年輕夫妻,如何面對「玻璃骨」兒子的離去——他們再不需要幫兒子換衣煮食,再不需將他從輪椅搬離到床上,再不需小心翼翼地替其抹身,再不需要隔三差五到醫院覆診。
 
他再不需要父母的照料。
 
他永遠美麗。
 
對於該對年輕夫妻而言,心理落差很大,原本三人的家,只剩二人,空間更大,更有空蕩蕩之感,靜靜的寬敞令人更覺孤單。很多事都不一樣了,譬如,他們發現很久沒有牽過對方的手,觸感陌生;久違的一個擁抱,發現不如以前一樣,能夠輕鬆環抱對方腰肢;他們各自驚覺,很久沒有好好關顧對方。如今所有甜蜜,都因為喪失而得到,他們怎敢慶幸呢?世界變天,只剩他們不自然地繼續生活。
 
當時身為實習社工的社工學生,思思有着來自學生身份的樂觀。


 
但是,面對生離死別,她覺得很沉重——如何告訴他們:「一切都會變好」?如此淡然的一句話嗎?原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人,已經失去骨肉。她覺得不需要說什麼,一刻,言語無力。如果她是他們的朋友,她一定送上擁抱。
 
那天,思思回家,看到棉花糖將衣物攤散在地,不斷亂摸。
 
(不要阻止小孩子亂摸,亂摸探索有助嬰兒的腦部發育。)
 
思思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慶幸。如果平時,她會頹然:「又要摺過哂啲衫……」
 
她感恩。
 
生活能夠如此,原來已經極好。
 
回家,可以見到親人,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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