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遇見一個奇怪女孩》: 第十一章
說起來，我也有兩三年沒去過醫院，對上一次正是婆婆去世的時候。
記得那時候的我傷心得要緊，在醫院裡對著牆壁哭了整個下午，家人安撫了我很久，我才平復心情。
當體會過身邊至親離去的痛，才能真正明白活著的可貴。
星期日中午十二時，我們到達雪遙母親所住的醫院。
「你平時都係呢個鐘數嚟探病？」
「嗯，放假就會中午嚟，平時返學就夜晚。」雪遙穿著一身樸素的杏色長袖外套，並把上學時紮起的馬尾放下。
「但你夜晚唔係要返工？」
「總會有一兩日得閒㗎嘛。」雪遙微笑道。
「又係。」
「不過一陣探完媽咪我又要返工。」
「我送你？」
「噗，你想食燒雞咋掛。」
我聳聳肩便隨著雪遙走進病房。
在病房裡，兩邊均擺放著整整齊齊的床，有些病人正被家屬餵食、有些則眼神空洞無物地發著呆。
雪遙緩緩走到其中一個床鋪，輕輕坐在旁邊，溫柔地伸出手撫摸著某位中年女士。
她身型消瘦，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媽咪，琴晚瞓得好唔好？」
「啊...啊.....嗯......」她口齒不清地回應。
「咁就好，有冇乖乖地做化療呀。」
她軟弱無力地點頭，並嘗試擠出一個笑容。
可能是電療的關係，頭上的黑髮顯得稍微稀疏，感覺輕輕一碰便會甩掉。
雪遙欣慰地凝視著母親，同時緊握著那插滿針線的手掌。
眼前的景象，讓我感到有點心酸。
「係喇...佢係我同學，佢叫呀楠。」雪遙瞄一瞄我，並向母親介紹。
我禮貌地點頭示意，沒說什麼。
就這樣，安靜地陪伴著。
片刻之後，醫院的護士推著擺滿餐盒的手推車前來，應該是午飯時間。
雪遙給了母親一個擁抱，便跟我離開。
「唔留多陣？」
她搖搖頭。
「差唔多夠鐘返工，而且。」
「再喺度嘅話。」
「只會更加唔想走。」
其實我很討厭早會這個環節。
試想想，一大清早已經精神不振，還要站著聆聽台上的訓導主任在廢話連篇。
應該九成人都不會認真留意內容。
不過今天即將宣布學會日的勝出者，只好稍微專注一點。
「咳，喺啱啱過去嘅星期六，學校舉行咗一年一度嘅學會日活動，今年嘅反應非常熱烈...」還是千篇一律的開場白。
坦白說，我認為這次勝算很大。
「希望，可以一完雪遙嘅心願。」
不過，有點奇怪。
如果得獎的是地理學會，應該會提前通知我們派代表在台下等候。
放眼望去，巧渝仍然在自己班別的隊列當中。
片刻後，訓導主任讀出得獎學會。
「我宣布今年學會日，勝出嘅係籃球學會，有請籃球學會主席6C班嘅李峻仁同學上台代表領獎。」
Are you joking？
怎麼會這樣。
李峻仁領獎時，還不忘嘴角上揚，然後以自滿的目光打量著我。
「仆佢個街！點解會俾條撚樣贏到！」回到課室後，智恆立刻破口大罵。
「明明我哋銷量一定高過籃球學會！」
「......」我沉默下來。
「喂，做咩唔出聲。」智恆不耐煩地問。
「冇嘢，咁籃球學會贏咗係事實，躁底都無補於事。」我冷靜地說。
「點解你可以咁鎮定？！條仆街咁臭串！見唔到佢頭先個樣幾招積咩！？」智恆抓住我說。
「見到呀，咁又點。」我淡淡地說。
「你...你咩事呀...」智恆不解地說。
「冇事。」
其實比起這個，我更加擔心雪遙。
我害怕她知道落敗後，錯過去日本的機會，她會很沮喪。
不過，這事果然不能就這樣罷休。
當中肯定有什麼蹺蹊。
於是小息時，我去了一趟教員室。
「點解會咁？」
「嗯...？我唔係好明你意思。」訓導主任一邊品嚐泡茶，一邊回應。
「點解係籃球學會贏？」
訓導主任深深吸一口氣，繼續背向我。
「明明地理學會銷量一定好過佢哋，我睇咗幾次份財務報表，基本上係沽清所有存貨。」
訓導主任聽罷緩緩放下茶杯，然後抬起頭直視
我的雙眼。
「同學，輸咗就係輸咗，你咁樣發晦氣冇用㗎喎。」他淺淺一笑。
這笑容，很虛偽。
「我要睇埋籃球學會嗰份...」
「咳咳！同學，麻煩你搞清楚自己咩身份。」
「呢啲係學校內務，你冇權翻閱。」訓導主任皺起眉頭說。
我不忿地握緊拳頭，奈何什麼也說不出。
「好，唔該曬訓導主任。」我轉身離開。
「等等，同學，你叫咩名？」
「江梓楠。」
好吧，我大概猜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但這刻似乎去找找雪遙好點。
我站在4A班課室門外，細看之下發現雪遙的表情沒太大特別，跟平常一樣。
可是，她的眼神卻帶有一份傷感。
「呼。」
我沒特意喊叫雪遙，只是默默長嘆一口氣。
晚上的時候，我收到Miss Fung的Whatsapp，通知我們明天出席地理學會的例會。
「放學之後 地理室等」
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如此愛捉弄人，當你認為志在必得的時候，卻往往被事實掌摑。
很明顯，李峻仁與訓導主任，甚至學校有甚麼特殊關係，才令那幾張機票落在籃球學會手上。
否則以我們的表現，根本沒可能落敗。
一如既往，我獨自坐在地理室內等待，只是不知怎麼安慰雪遙罷了，她應該會因為錯過去日本的機會而感到失落吧。
最先到達的是智恆和兩個毒撚，他們也沒甚麼表情和異樣，或許早已接受這個結果。
「喂。」所以他們簡單點點頭便坐下來。
片刻後，Miss Fung跟巧渝也出現。
「哎上咗成日堂好攰呀...」
「做咩你哋個個無嚟精神咁㗎...」巧渝看到眾人的面容後問。
「可以點精神，輸咗俾籃球學會。」我說。
「咁..咁都冇計啦！」巧渝一副沒在意的樣子，但總覺得她暗地裡非常不忿。
一頓沉默後，雪遙也隨之出現。
雪遙默不作聲拉開椅子坐在我旁邊，然後低下頭來，氣氛有些奇怪。
「唉。」Miss Fung也終於忍不住。
「我知你哋好唔甘心，但係冇辦法。」
「冇辦法...？」
「擺明係李峻仁收買咗學校，或者同學校有啲咩特殊嘅關係。」我說。
「唔係嘅話我哋有乜可能輸？」
Miss Fung輕嘆一口氣，便搖搖頭。
「係又點，唔係又點，已成定局，無謂再探究原因啦，你哋仲有下年。」Miss Fung說。
這刻，一直沉默的智恆也開口。
「下年？巧渝下年都唔喺度啦。」
「仲有咩意思？」
對了，巧渝是中六生，即將畢業。
此時眾人抬頭看著巧渝，包括雪遙。
「所以今日叫大家嚟，就係想同大家講，地理學會要選一個新嘅主席。」
新主席......
「仲有兩個禮拜就係聖誕假，放完之後考埋Mock Exam，巧渝就放Study Leave。」
「係時候揀個新主席。」Miss Fung說。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巧渝快要離開校園。
總感覺還有很多時間相處，但其實不是。
「嘻嘻！係呀，我差唔多要走㗎喇！」巧渝微笑起來，然後看著眾人說。
「所以你哋有冇邊個想做主席。」
我打量著眾人，大家都有少許無奈。
此時，雪遙看著巧渝，然後抓住她的手。
「原來巧渝你就嚟畢業，我哋好似識咗冇幾耐...」雪說噘著嘴說。
「我都覺得好可惜，咁遲先識到你。」巧渝輕撫雪遙的秀髮。
「唔緊要啦！你先中四，仲有兩年時間！好好同佢哋享受。」巧渝笑道。
這畫面有些煽情。
嗯。
「所以，有邊個想做主席？」Miss Fung問。
「我。」
「我做。」
就讓我來吧。
「好，咁就呀楠做。」Miss Fung淡淡地說。
「今日冇咩特別嘢講㗎喇，你哋可以解散。」說罷Miss Fung便離開地理室。
在Miss Fung離去後，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做咩呀。」巧渝溫柔地問。
「冇，我喺度諗，學會日輸咗搞到去唔成日本，你又就嚟畢業。」我呆呆地說。
「傻仔嚟。」巧渝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嗯...？」
「咁你下年咪帶住佢哋，贏返一次囉。」
但是...
「但係你已經唔喺度...仲有咩意義...」
巧渝淺淺一笑，便站起來。
她環顧地理地室一周，露出感慨的表情。
「呢度俾咗我好多難忘嘅經歷。」
「識到你哋真係好開心㗎，我唔會唔記得我哋曾經一齊奮鬥嘅日子。」巧渝笑道。
「我都好想繼續同大家一齊，不過始終都要畢業。」
「所以，地理學會就靠你支撐住。」巧渝回頭看著我說。
「知唔知道。」
我愣了一下，便點點頭。
「好喇，咁我都返去喇，今日仲要溫書。」
在巧渝離開後，智恆他們也不發一聲地隨之而去，剩下我跟雪遙。
「你冇嘢嘛。」
「嗯？唔...冇嘢呀。」
「去唔到日本啫...可能下年仲有機會呢..」
雪遙閉上眼搖搖頭。
「呢樣好小事...」
「咁...你係咪有咩煩緊....？」
「......」
「最近媽咪嘅醫藥費越嚟越貴，開始有啲掹掹緊。」
「不如你試下申請資助？」
「之後試過，但佢哋話我爸爸有收入，唔符合資格。」
究竟雪遙的爸爸為什麼像消失了一樣...
明明自己的老婆身受重病，女兒又要獨力承擔所有費用。
「咁呀......」
「唔緊要啦，我冇問題嘅，最多每個禮拜返多一兩日工。」雪遙微笑道。
「真係冇問題...？唔好勉強自己...」
雪遙深吸一口氣並站起來。
「放心。」她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怎放心得下......
但，我又做不了甚麼。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