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的期限: 三十二。
三十二。
//每個人心裡都擁有一片海。
巴士停站時的一記剎車，把陳梓浩和梁若柔搖醒了。
陳梓浩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上層車廂就只剩下他們兩人。突然，巴士的燈光關了，引擎聲也不見了，他吃了一驚，趕緊拍梁若柔的肩叫她起來，又大聲往下層的司機喊︰「還有人啦！請等一下！」
兩人怱怱下車後，陳梓浩站在巴士站，對眼前的景象一頭霧水。
「這是甚麼地方？」他抓了抓頭，往巴士站牌看去，看到了「赤柱村」三個字。
「竟然來到赤柱這麼遠了……」剛才他只是打算陪著梁若柔，沒想到坐著坐著竟兩人都睡著了。
他往梁若柔的臉瞧去，只見她臉上佈滿沒有擦去的淚痕。
「我們在這裡等回程的巴士吧。」陳梓浩說，梁若柔卻轉身走開。
「你要去哪裡？」
梁若柔沒有回應，低著頭在走，彷彿沒在看前路。陳梓浩嘆氣，又有一種當時在快餐店照顧女兒的感覺。他快步上前，走在梁若柔的旁邊，柔聲問︰「你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梁若柔說。
陳梓浩想了想，便擋在梁若柔前面，並對她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梁若柔怔了怔，陳梓浩已逕自過了馬路，她只好跟上。
「去哪裡？」梁若柔問，陳梓浩卻沒有告訴她，只拿出了手機在看地圖。
沒多久，梁若柔聽到了一陣陣的海浪聲，海浪拍打著沙灘，似在呼喚著她。抬頭看天，發現今晚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冷清而淒涼。寒風吹拂，弄得身上的外套颯颯作響。
陳梓浩首先踏進沙灘，兩隻腳掌微微陷入幼沙裡。梁若柔跟著也踏上沙子去，頓時感覺雙腳被沙子吸附住了。
「來吧。來吧。」兩人聽著大海的呼召，在赤柱正灘上散步起來。
海風漸漸吹乾了梁若柔眸子裡的眼淚，使她的視野漸漸清晰。沙灘的人流不多，也沒有下水暢泳的泳客，大海也就回復了它本來的安寧，在沒有人打擾下，潮水一漲一退，重新掌握了它本來該有的節奏。
後來，兩人索性把鞋襪脫掉，拿在手中，用自己的肌膚感應每顆沙粒傳來的溫度。
走到累了，兩人席地而坐，他們抱著膝，凝望眼前的一片海。
「你怎麼懂得來這裡？你來過嗎？」梁若柔問。
陳梓浩搖頭，有點感慨地說︰「只是以前曾想過去觀星，做過一點資料搜集罷了。」
梁若柔抬頭望了一眼星空就低下了頭，把頭埋在雙膝與胸口之中，突然冷笑了一聲。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她說。
「嗯。」
「我很笨，對吧？我曾想過，只要他一輩子都沒有喜歡上別人，我就能一直喜歡著他，彷彿我們從未分開過一樣。」
「對，你很笨。」
「你覺得……晉行是真的喜歡那個女生嗎？」
陳梓浩笑了，說︰「你還在想這些。」
「我就是沒辦法不在想這些。」
「那麼，好吧，我們就談一談這件事。」
「哦？」
「我覺得晉行不是太喜歡那女生。剛才我們觀察了他這麼久，我發現那女生大部份的時間都是看著晉行的臉，但晉行很多時候都只是看著前面，沒有看她，不論是在聊天還是在走路。」
「你看得真仔細……」
「不然你跟蹤的時候都在幹甚麼？」陳梓浩反問。
「好啦好啦。」梁若柔突然覺得自己被揶揄了。
陳梓浩續說︰「還有，雖然他們兩人站在起時緊靠在一起，但卻都是女生單方面靠在男生身上。」
「這你也知道？」梁若柔懷疑他在胡說。
「不然我們試一下，假如我們現在想靠在一起，會怎樣做？」
兩人同時往對方靠過去，兩條手臂貼在一起，就像兩人同時靠在一個軟墊上，互相把對方的壓力抵消，身體都放鬆了。
「就像這樣。」然後，陳梓浩移開了身體，回到一開始時兩人的距離。
「現在你試一試靠過來。」
梁若柔就像剛才那樣把肩膀靠過去，但這一次陳梓浩卻沒有往她靠過去，反而有點向外避開她。失去了受力點，她差點就失平衡側倒在地上，不過陳梓浩在她倒下之際又靠了回來，把她頂回去了，但很快他又避開去，不斷重覆。
「剛才他們大約就是這樣，走路的時候更明顯。」
「你畢業後別做工程師了，做偵探吧。」
「這你應該要發現得到吧？」陳梓浩質疑梁若柔的觀察力。
「所以……他們有可能很快會分手囉？」
「也不能這樣說。」
「喂！」梁若柔感覺自己被他耍了。
接著兩人都安靜了下來，聽了一段大海彈奏的音樂。
「他不喜歡那個女生，你就會繼續喜歡他嗎？相反他很喜歡那個女生的話，你就能放下他嗎？」陳梓浩問。
「也許吧……」
「其實你一直喜歡他就好了。不管他有沒有交女朋友也好，你也不用去管，就只需要繼續喜歡他就可以了啊。」
「為甚麼？」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你自己的感受，你喜歡他就喜歡他啊！哪用管他有沒有女朋友。」
梁若柔沒答話，陳梓浩又說︰「真正的結束，是你發現他喜不喜歡你已沒所謂了。所以，你仍喜歡他，代表你的戀愛還未結束，那麼你便繼續喜歡他吧。總有一天會結束的，總有一天你不會再因他的任何舉動而牽扯自己的心情。你無須強逼自己。」
陳梓浩心裡更想對她說︰「你應該感恩自己能喜歡一個人這麼久吧！有些人連喜歡這種感覺都無法掌握啊。」
聽完陳梓浩的說話，梁若柔不禁抬頭呆望著天空。
父親曾叫自己要放手，朋友也曾叫她放手，身邊的每個人都曾叫她放手，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叫自己繼續喜歡下去。
感覺像甚麼呢？就像是兩隻手被內心的兩個自己拉扯住了，右手被喜歡著晉行的自己扯住，左手被渴望放下一切的自己扯住，各不相讓。最終，痛苦並不是來自對晉行的愛與承諾。痛苦，是來自她自己內心的矛盾與掙扎。
現在，彷彿被拉緊的左手能夠鬆開了，她再不用因內心的交戰而無法前行。她突然感受到一股自由，一股自從與晉行分手後未曾感受過的自由。愛就愛吧，可以去愛一個人，就是自由。
她猛地站了起來，撥起了一些沙子。陳梓浩嚇了一跳，仰視著她的臉，發現她的雙眸竟是閃閃發光的，更露出了一個真摰而絢麗的笑容。
梁若柔往海的方向跑了起來，見狀，陳梓浩也站起來跟了上去。
光著腳踏進水裡，一陣冰涼的感覺直達梁若柔的心臟，她感覺自己又清醒了幾分。她彎下腰，把雙手也伸進水裡，緩緩擺動，像兩尾小魚。
陳梓浩也踏進水裡了。「好冷！」他只感到一陣寒冰剌骨，正要往回走，梁若柔的兩隻手已化身成兩條飛魚，往陳梓浩身上撲去。
「哇！」陳梓浩大叫，全身都沾濕了，作為報復，他也把手插進水裡，然後往梁若柔的方向向上一揮，水花四起，梁若柔連頭髮也濕了。
兩人都是站在水中哈哈大笑。
「有感覺好一點了嗎？」陳梓浩問。
「嗯！」梁若柔笑著說︰「雖然……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他啦……」笑著笑著，她又哭了。
「你哭吧，我甚麼都看不見。」
「想騙誰？你全都看見了啦！」梁若柔馬上轉身背向他。
「這樣就看不見啦！」陳梓浩又向她潑了幾下水。
「喂！」她哭笑不得。
水面上的漣漪漸漸擴散，然後消失，回歸平靜。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擁有一片海，人生就是有很多不同的人走進來，泛起一波波的漣漪和激起一陣陣海浪。這片海有壯闊波瀾的時候，也有混濁不清的時候。但只要我們耐心等待，終有一天一切都會回歸平靜，這片海也會回復澄明。那時候我們就能看清自己的樣子，認清自己的想法。
在那之前，就讓我們一切隨風，讓浪花帶著我們冒險吧。
兩人在沙灘上待得久了，竟忘了時間。回到巴士站時，尾班車早已開出。剛好他們發現了一輛往銅鑼灣的通宵小巴，兩人二話不說就跳了上車。
兩人都已累透，在上車後不久就睡著了。這次梁若柔沒有再靠著窗邊，只是筆直地坐著睡覺。不過，轉了幾個急彎，她的耳朵就靠到陳梓浩的肩頭上了，而陳梓浩的耳朵也靠在梁若柔的額上。兩人互相倚著，就像各自靠在一個軟墊上，身體放鬆了，也就睡得更香。
回到城市的路依然顛簸，但他們的心都得到了難得的平靜，就像今晚的大海一樣。
------------預告------------
三十三。//當你對我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