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萬年少女: 第四章 上帝的方程式 ８
我被媽媽接回家了。
星期三的晚上，原本我打算和何思義一起調查生物實驗室，但當晚大學停電，氣氛詭異，何思義不知怎的，硬著說要把我偷偷送離開學校，都不聽人話，彷彿變成別人似的。還是他跟我一樣，擁有某種的預知能力？
我沒有反抗的能力，何思義強行抱走我，把我送到媽媽那裡。不知為何媽媽已經在學校外面等著我們，開車載走了我。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何思義。聽說他後來被警察抓了，警察沒有交待，他從此下落不明，但大概跟大學內其他學生一起死了吧。
那天停電只是預演。在隔離的第七晚，解放軍突然衝入校園把所有學生射殺，當時鬧出很大的新聞。政府解釋他們沒有殺人，只是緊急措施要清除帶病毒的人，世界應該感謝香港政府的果斷才對。當然沒有人接受政府的解釋，亦沒有人知道為何政府發了瘋似的、像跟人民有仇似的，要動用軍隊殺死平民。只有我一個知道原因，因為外星人的入侵，因為外星人想征服地球。
我不斷在網上發文揭發外星人的事，但其他人卻把我當成瘋子一樣，只有嘲笑，同學朋友也開始疏遠了我。明明這是我和何思義一起調查出來的結果，但沒有人相信我們，那麼何思義就是白白死掉了嗎？
媽媽覺得我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於是把我送到外國留學，希望我盡快忙記大學屠殺的事。而我就比起別人都要更用功地讀書，我要證明我說的話沒有錯……
結果我是錯的。我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
大屠殺的十年後，人類科技得到無法想像的突破，完全顛覆了以往的常識。我有幸參與其中，抓住了科學革命的尾巴。
我自小就對理論物理、量子力學之類很感興趣，也說過好幾次薛丁格貓的思想實驗；但其實有另一個現象更是匪夷所思的，相信很多人也聽過，就是量子糾纏。
在量子世界裡，有些粒子很恩愛，它們之間有種無形的牽引，像紅線那樣，稱之為量子糾纏。兩個處於糾纏狀態的粒子會互補不足，如果其中一個自旋向上，另一個必然自旋向下；換作情侶的比喻的話，一人穿紅色衣服，另一人必然穿藍色衣服，這就是量子糾纏狀態。
而且一對戀人，他們心有靈犀，能夠瞬時感知對方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例如A子與B子約會，二人尚未出門，亦沒有事先約定，B子就能感應A子穿紅衣而選擇穿藍色作配襯。量子糾纏就是有這種感應力量，而且最神奇的是，他們的感應能力可以超越空間，無論分隔多遠都影響不了他們，是遠距離戀愛的能手。
換句話說，假設A子住在星球A，B子住在星球B，兩個星球之間相距180個天文單位，即使光速亦要一天才能從A星球走到B星球；但當A子在自家換上紅衣，住在B星球的B子卻能瞬時感應，立即穿上藍衣。難道說他們的心靈感應比光速還要快嗎？這是理論不容許的。
在我身處的十年後的未來，物理學家找到現象的原因了；而且沒有違反光速的理論，光仍然是最快能夠傳送訊息的媒體。
相同的例子，宇宙曆一月一日，A子主動換上了紅衣。這時候身處B星球的B子不知道A子穿什麼，於是寫信問A子，並把信交了給宇宙郵差。郵差很快，以光速走了一天到達A星球，把B子寫的信交到A子手上，那天是一月二日。A子讀了信，把自己換了紅衣的事寫在回信裡，然後叫郵差替他送信。正常來看，A子的回信同樣要跑一天，那麼B子收到信的時間應該是一月三日──你有這種想法還是欠缺了想像力。這世界有一種方法，回信的郵差不會比送信跑得更快，卻可以更早地把回信送到B子手上。沒錯，這個郵差並非以光速行走，而是負光速；他們速度一樣，方向相反而已。
現代物理學有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叫做對稱性。物理學家相信，越對稱就是越漂亮、越完美，所以我們的物理世界必然充滿對稱性。比如我們的地球和其他星球一樣大約都是球體，即旋轉對稱；人有四肢五官，大致上是左右對稱。每種對稱性都對應新的理論，例如時間平移對稱性就能引申出能量守恆定律，物理學家就是透過不斷發掘各種對稱性去理解我們的世界。
現在我們關心的是時間反演對稱性。在微觀世界裡時間是對稱的，有順時走的粒子，有逆時走的粒子，這樣想會很瘋狂嗎？二十世紀一位偉大的物理學家約翰·惠勒就提出過這樣瘋狂的點子。中學物理也有教的，電子是帶負電荷的基本粒子；後來科學家証實正電子的存在，它是電子的反粒子，帶正電荷。惠勒就想，其實正電子不過就是電子逆時而行罷了，只要把時間軸反轉就變成另一形態的反粒子。後來他與另一位物理大師理察·費曼合作的惠勒-費曼時間對稱定律更具啟發性，直接導致了我們在未來理解量子世界的法則。
沒錯，我們的世界存在著逆時的粒子，或是逆時的波動，我們叫它做超前波。詳細理論我就不在此說明了，我想說的是，在我們的未來，很多科學家不約而同基於這個基礎發明了「時光機」。
我們的時光機無法自由穿越時間，它只能夠把人類的「意識」送回過去。說意識有點不對，但我無法找到更簡單的詞語去解釋給你聽了。總之，十年後的我能夠把我的意識送回十年前，從新體驗一遍歷史。這種操控時間的方法不會引起祖父悖論（因為你最早只能夠把意識送到出世的當刻，而不能穿越到未出世之前，再殺掉你的祖父）；不過，把意識送返過去，還是能夠改變未來，把未來一些存在抹殺掉。
你能夠想像我們的未來是多麼的混亂嗎？假如你快要被人殺死，你便將自己的意識送到前一天，先發制人殺掉對方；前一天的對方知道了，就把意識再送往更前的一天，務求要先一步殺死你。我們的世界變得雜亂無章，過去和未來一直被改寫，甚至我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不過是一些被佈置在舞台上的角色，按照劇本能隨意快轉或倒帶。這樣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個世界全部都是由偶然構成。其實就算我們甚至所有生命消失，對於宇宙來說根本沒有影響。宇宙只不過隨機把文字湊起來，剛好拼出莎士比亞的名著──不對，人類沒有那麼高尚，可能只是剛好拼湊出一個連小學生都能寫出的劇本，而我們就照著小學生的劇本演出，有時快轉、有時倒帶、有時又臨時改寫劇本重新演過。
人類漸漸不明白生存的意義，但我們也沒有時間去尋求意義，基於時光機的戰爭已經把世界毀滅得七七八八了。剛才說兩個人互相穿越時間追殺對方只是比喻，真正會發生的是兩個國家、兩個聯盟反覆改寫歷史，直至徹底消滅對方，不容對方回到過去為止。
這個世界已經混亂得無法想像，有時候我還會忘記究竟昨天發生過什麼事；就算記得，我都不肯定記憶中的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還記得外星人的事嗎？那是他們用來愚弄我們，讓我們出醜的把戲，根本沒有外星人存在。但為什麼宇宙這麼大，地球卻這麼孤獨？外星人不是不曾存在過，只是他們最後都滅亡罷了，就像我們現在一樣──大過濾理論──如今人類正處於過濾器的邊緣，隨時都會滅亡。唯一能夠挽救人類的方法，就是回到時光機發明之前，把時間穿越的理論毀了。現在人類文明還不足以駕馭時間，至少我們把時間理論延後一點，也許未來的人類不會重複這樣愚蠢的錯誤。把核彈交給猴子是不智的。
我是被選中的人。十年後的我們認為，所有事情源起於那次大學大虐殺；那七天一定有什麼秘密，迫使政府用那樣極端的方法去屠殺學生隱瞞真相。我是大屠殺的唯一倖存者，只有我能夠把意識傳送到那一天，改變歷史。
筆記本上寫了超過一千條目，也許我已經重複了一千次十年，一萬年的時間依然沒有成功，可是我還不能夠放棄。因為我知道我不是孤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