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萬年少女: 第三章 上帝的方程式 １
「──又回歸這兒呢。」
懸浮黑暗中的白色少女見我一臉莫名，輕嘆說：「看來你因為受到太大衝擊，無法完整保存死前的狀態。你是在封校的第七天被軍隊射殺的，想起了嗎？」
我的腦袋空白一片，唯獨哀愁感浮上心頭。「什麼軍隊、開槍，全部都不再重要了。」
「所愛、所欲，總有別離的一天，愛別離之苦。」少女的眼神帶著憐憫。「一個人沒有選擇權，也沒有原因就被丟到世上，而終點必然是死亡；痛苦是注定，幸福卻要指望幸運。人生正是如此，痛苦跟快樂往往是不對稱的。我們會幸福，會開心，但喜悅的感覺都不長。我們買新電話可能只會開心幾天，就算與最愛的人結婚那種甜蜜感也可能維持不到一年；然而悲傷有時候揮之不去，與情人分別、親人離世，那種傷痛要苦得多；有人甚至抑鬱選擇死亡，卻沒有人因為快樂選擇無憾而終。人生本來就是痛苦多於喜樂。」
散亂的記憶碎片突然湧入腦內。我說：「我不想聽這些話，我只想知道為何月鈴要殺死鏡？」
「對呢，因為起始狀態不一樣，結果亦大不同，沒想到原來我們一直都忽略了那女孩。」白色頭飾的少女說：「因為無法解釋鏡姊為何被那女孩所殺，因為無法解釋為何軍隊要屠殺學生……事實上這一切都是荒誕的，所以世界很不公平對吧？對於不斷重複的悲劇，一定會感到絕望對吧？做什麼事情都好像沒有意義對吧？」
「沒錯，我記起來了！我不是第一次在這裡相見，我已經死了無數遍，輪迴了無數次吧？果然一點用都沒有，在終點等待都是最差的結局……鏡就在我眼前被我的表妹殺死了！就算我可以阻止她們，到最後一天就會有穿保護衣的怪人開槍屠殺，這難道又是我一個人可以阻止嗎？不可能。」
「不可能，理性思考的話根本不可能。」少女問：「你有聽過亞伯拉罕的故事嗎？亞伯拉罕跟上帝立約，上帝應許亞伯拉罕的後代會多如繁星，更告訴他們夫妻明年會生一個兒子，那年亞伯拉罕一百歲，妻子撒拉九十歲。顯然是不可能，但他們真的誕下兒子以撒。亞伯拉罕夫婦對以撒寵愛有加，過著幸福的日子，有一天，上帝卻命令亞伯拉罕把他的獨生子以撒帶上山、親手殺掉、當作祭品獻給上帝。這是何等荒謬與不公平？可是亞伯拉罕照樣做了，做了一件理性根本無法解釋的事情；而結果以撒沒有死去，還成為了猶太人的祖先。
亞伯拉罕不是白痴，也不是討厭他的兒子，那亞伯拉罕為何要聽從上帝的話殺死以撒？因為信心，亞伯拉罕是信心之父，亞伯拉罕的殺子行為是信心之躍，超越了凡人的理性，人類才能真正地獲得自由。」
我無法認同。「他看起來不過是上帝的奴隸罷了。而且神話終歸神話，我沒有宗教信仰，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就算有，也無法保證上帝是善良的。伊比鳩魯的罪惡問題：既然上帝容許邪惡存在，要麼上帝是無能，要麼上帝是歹毒。也許上帝就是故意製造人類出來折磨他們，把自己的喜歡建築在別人的痛苦身上。事實上後者更具說服力，現實的例如多不勝數。看看那些獨裁領袖呼風喚雨如上帝一般，但有哪個獨裁者真的會善待人民，會代替釘十字架？當一個存在凌駕於萬物之上，他自然會變成路西法，所以我們的世界才會充滿苦難。」
少女反駁：「假如人生真的充滿苦難，那麼誕生就是所有苦難的開端。這樣你在生之時，應該越早自殺越好，停損才是最理性的做法──可是你沒有，你心底的某裡一定殘留著信心。既然沒有選擇自殺，即是你選擇了面對殘酷的世界，你就應該選擇對抗。我再說一次，如果選擇逃避，最理性的做法就是自殺，所以才有人自殺，自殺的人不是白痴。」
但我不想認命。我問：「要怎樣反抗？」
「我沒料過事情的核心是那個女孩，所以你一定比我更加清楚應該怎樣做。」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妳是誰？」
「我是被抹殺的存在，只能透過影象編碼在時空之中，因此能夠這樣跟你對話。」少女說：「我是不顯眼的，水邊的玻璃石，請記起我的存在……」
「──為什麼一直在發呆？已經吃完早餐好久，你一直不說話好可怕。」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坐在大學附近一間快餐店的廂座，對面是表妹月鈴，只有我和她兩個。姨母把月鈴交給我就走了，這是個奇怪的星期六。而我這個奇怪的表妹跟同齡小孩不一樣，總是在看書……書、聖經……
「月鈴！」
「哇！怎麼突然這樣大聲嚇人。」
「妳是不是有本皮革筆記本？」
月鈴她有點訝異，很快又平伏下來，說：「終於來到此刻……你現在就是我的使徒了。」
「妳說什麼傻話？」
「若義看經便成徒。」月鈴從背包拿出一本皮革書，打開其中一頁，密密麻麻的句子裡其中一句如此預言，若果何思義想借讀《聖經》就借給他，因為他是使徒。「所以我知道你會問我借經。」
我聽得一頭霧水，接過她的書看，裡面寫的好像都是與我相關，但又十分陌生。
──封校七天。
──第七天軍隊屠校。
──水有可疑、病毒。
──政府陰謀、中國。
──電腦運算、重要。
──硝是誰？
──Nk有可疑。
──鏡殺義。
我不解。「這是……小說情節？」
「全部都是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這是一部先知書。」月鈴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妳怎樣證明這些是真的預言？」
「《聖經》預言了你會借來讀，並且剛剛發生了。」月鈴堅定回答。
「那這本書又是哪位先知寫的？」
「是我。」月鈴答：「是我把這十年來的夢境記錄下來寫成的。」
「夢境，妳是說預知夢嗎？」
「明天你就會知道，大學校園會封鎖七天，這是我五年前就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