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暴風雨 (上) 

我在心裡不禁問了一句: 

「我該小心的,是那些感染者,還是這個叫阿豪的男人?」 

阿豪站在我身後,突然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只是,我不會主動戳破他。

 「它們沒有發現我們吧?」我故作鎮定的向阿豪問,臉上沒有滲透出任何帶有懷疑和猜度的神色。



 「。。還好沒有。」阿豪匆匆扭頭一顧,搖搖頭,輕聲地回答。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無法質疑他。我不會愚蠢到又再推開防煙門,走到走廊,親身去確認它們的所在位置。 反正他殿後,我姑且暫時相信他。 

「好,走吧。放輕腳步。」 

我轉過身,極力壓著急速的呼吸,沿著樓梯一級一級的走,有如一個行動不便的老翁,緊握後樓梯裡的扶手,穩定著身軀,低著頭,聚精匯神地盯住每一個梯級,把腳輕輕的提起,又輕輕的放下,在感覺到右腳完全踩著梯級後,才到左腳。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非常刻意,彷彿前面是結了冰的湖面,只要稍一不慎,就會掉進的湖底裡。換著是以往,我不消半分鐘就可以到達地下大堂,而此刻的路途卻變得非常漫長。眼前的情景喚起我兒時的惡夢 ── 腳下的梯級彷如連綿不絕,一直無限延伸下去,無論我怎樣兜怎樣轉也到不了終點,只有從睡夢中驚醒才能脫離這無限輪迴。 有人可以大力搖醒我嗎? 腳踢也好,潑水也好,好讓我從夢中醒過來,我實在對這荒謬的惡夢受夠了。 

「4/F」



後樓梯裡非常悶熱,身上汗如雨下,我用手背抹去沾在額上的汗水,而且感覺到身體已完全濕透。 我從樓梯的轉角處微微伸出頭,並沒有發現任何感染者的蹤影,於是停下了腳步,稍為等待Karen和阿豪的步伐。我回頭一望,發覺他們兩個也模彷著我,竭力控制著下樓的速度,攝手攝腳、戰戰競競的走下來,死寂的後樓梯就只能聽到我們輕微的腳步聲。我可以聯想到一個滑稽的畫面 ── 三個成年人在炎炎夏日,拿著廚刀、平底鍋,彷如默劇般以浮誇又緩慢的動作行樓梯。 但我現在實在笑不出來。 我凝視著阿豪,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種不知何時被人從背後捅一刀的感覺立即湧到全身。他也彷彿注意到我的視線,隨即抬眸望著我,一陣茫然掠過他的面容。 

「怎麼了?」 阿豪見狀,眉頭一挑疑惑地問。 

「要小心後面。」 

我向他說。 

語氣平靜,但卻語帶雙關。 



「嗯,是的。」 

阿豪點頭回應。 

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得出我的弦外之音,但大家都下意識的攥緊手上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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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 

「停。」 

我舉起手,示意身後的Karen和阿豪停下腳步,然後又再小心謹慎地在樓梯的轉角處探出半身,觀察有否異常動靜。 

既沒有人跡,亦沒有任何透露感染者蹤影的端倪,一片安靜裡滲著令人心寒的詭異。 



「這樣看來,後樓梯既沒有彌漫怪異的腐臭味,也沒有傳來吼叫聲,這裡應該沒有感染者經過。。。不,不對,如果它們仍在後樓梯裡的話,以它們的智力,應該不會懂得拉開防煙門,它們有可能仍然逗留在這裡,我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我在腦海裡想著「拉」這個動作,因此我沒有放下戒備的狀態,繼續提心吊膽的沿著樓梯走下去。 

「2/F」 

一行人輕手輕腳,盡量放輕腳步,只盼在不驚動任何感染者的情况下趕快到達地下大堂。

 正當我在樓梯轉角處探出半身時,忽然,我的眼角裡隱約瞥見一道黑影從防煙門上的豎條玻璃裡緩緩經過。 

是的,我只顧留意後樓梯內的動靜,卻沒有注意外面走廊的環境。 

踏。 

踏。 



少頃,走廊裡一拐一拐的腳步聲又再來到附近,同時伴隨著一陣陣咿咿呀呀的嘶吼聲,任誰也清楚知道這些聲音代表了甚麼。 

「蹲下!快過來!」我急忙帶著他們竄到防煙門的兩邊,制止了他倆繼續向下推進的腳步。 

「這個角度它應該不會看到我們。。」我半蹲在防煙門旁,抬眸望向門上的玻璃思考著,只望這個一時的大意不會令我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道身影把防煙門上的玻璃遮蓋,後樓梯裡的光線頓時暗了一截,如同一片黑壓壓的烏雲蓋在頭頂。 

吼— 

呀— 

那呼嗄呼嗄,令人汗毛倒豎的粗重呼吸聲離我們只有一門之隔,這種情況確實令人煎熬。即使我們所有人已竭力屏息靜氣,但此時身處在靜謐封閉的空間裡,加上精神繃緊和心理作崇下,任何微小的聲音仍覺十分刺耳,令人不禁產生下一秒就會被感染者發現的念頭,亦使人難免有衝出去主動出擊的想法。 

此時有如置身於颱風風眼之中,空氣在驀地裡徹底靜止凝滯。我們幾個互相瞧著對方,似是警剔著大家不要自亂陣腳,更不要輕舉妄動。我偷偷斜睨阿豪,他確實把我話聽進耳,負起了警戒的責任,不時伸脖觀察後方的動靜,只是他的神色莫名其妙地透著一些木然和若有所思。 



踏。 

踏。 

踏。 

腳步聲在門外悠轉了片刻,彷彿沒搜索到任何獵物,那道身影如烏雲散開般慢慢漸行漸遠,連帶那低沉的呼吸聲,亦一併在耳畔消失。但我未敢再大意,於是踮起腳尖,從那防煙門上的玻璃窺探出去,目光不斷的快速來回巡視。直至那道身影完全在眼底消失,我緩緩舉起了手,微微揮動作出前進的示意:  「好,走吧。」 

「1/F」 

有了剛才小小的教訓,我依舊引頸在轉角處凝神細看,同一時間又指使阿豪從防煙門的玻璃去視察走廊的狀況,而Karen則在一旁忐忑不安地屏息等待著。 

「沒有?」我用口形向阿豪問。 



「沒有。」他搖搖頭,同樣以口形作答。 

彼此言簡意賅。 

簡短的對答之後,一行人又回歸靜默。我轉過頭,又再把視線重新鎖定在前方。 

頭頂上的光管悄然無聲地照射出蒼白的燈光,後樓梯裡始終非常幽靜,非常出乎意料的幽靜,宛如一潭死水,只有我們細微的呼吸為四周沉寂的空氣掀起了一絲漣漪。 

「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嗎? 」現在才未雨綢繆顯得太遲,我決定稍稍加快步伐,腳步終於變得輕盈起來。 

「G/F」 

只要我推開防煙門,地下大堂出口就幾步之遙,然而我卻忽然在防煙門後剎停步。 

因為好景總是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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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剎停來得太過突然,害得Karen差點栽在我的背後。 

「怎?。。。」阿豪脫口而出地問。他率先打破隊伍裡的沉默,剛才眸裡的木然,也換作了不解。 

阿豪只說了一個字,我就立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噓! 」,並且睜大雙眼,豎指於唇,急命他們安靜。他們嚇得馬上用雙手摀住咀巴,加上見我面色驟變,亦因此沒有過多的詢問與好奇。 

「大堂有很多感染者。」 我指著大堂低聲道。不過這話卻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Karen和阿豪的表情不約而同的只是微微一僵,只因這個答案昭然若揭。 

「不要亂出聲。」我繼續壓低聲線說,並用手勢命他們立即蹲下匿藏。 

「留意後方。」我一邊叮囑他倆,一邊微微挪動身子,側身倚著防煙門,隔著防煙門上的豎條玻璃,凝神觀察著大堂內的狀況。一、二、三。。。恐怕至少有十幾個感染者在大堂漫無目的地遊盪亂晃。管理員黃伯的屍體仍然安詳地躺在升降機門前,那把廚刀仍然妥妥的插在它的胸膛上,身上的血液如紅色小溪般流到地上四處蜿蜒;有些感染者則趴在地上,撕扯啃咬著殘肢斷臂。 

「唉,想必一定是之前的槍聲把附近的感染者都吸引過來。。。」儘管那兩槍確實是迫不得已,但我仍然懊惱地仰天長嘆了一聲。我低頭斜眼瞧著腰間的手槍,盤算著如何用四發子彈去射殺十多個感染者。單憑我一己之力也難以全身而退,更遑論要帶著Karen和阿豪安然離開。這就仿似我捏著一張報紙,卻妄想要在雷電交加、狂風暴雨之中保持全身乾爽。 

一隻披著長髮的女感染者忽然毫無預兆地轉過身來,目光宛如一記雷霆,犀利鋒銳的盯著我們這邊,眼裡只有暴戾和殺戮。我慌忙撤回目光,並把身軀完全隱沒在門後。 

「哇吼!」 

那女感染者的吼叫有如突如其來的雷聲,我不禁冷顫了一下。

在玻璃的反射下,我驚見它正一瘸一拐的向著防煙門這邊走過來,而且發出令人心寒的嘶吼聲。她腳下的平底鞋驟然傳來「噠噠噠。。」的聲響,仿似豆大的雨點從天空打落到地面上。
 

「它發現了我嗎? 」我的心臟瞬即噗通噗通的亂跳,在一片慌亂中從槍袋掏出了手槍,然後向身旁的兩人做出噤聲的手勢。 

噠。 

噠。

噠。 

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握緊手中的手槍,按下了擊搥,阿豪和Karen見了也舉起了各自手上的平底鍋和鑊蓋,一同做好了魚死網破的覺悟,儘管他們早已緊張得牙關格格打顫。 

噠。 

噠。 

「好,來吧。」 我深呼吸,眼神一凜,原本的恐懼與猶豫一掃而空。我舉起手槍,預備扣下板機,來一個拼死的突擊,然後殺出重圍。 

那個女感染者突然在防煙門前停下。 

「怎麼了? 」我暗忖,一滴冷汗從我額角緩緩流下,剛好在我的面頰下凝住。 

吼吼— 

呀呀— 

然後它晃著身體轉身離開。 

噠。 

噠。 

噠 。 

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抹了一額汗,暗暗鬆了一口氣。 

「但我該怎辦? 它們完全沒有離去的意思。」危機並沒有完美地解決,我頓覺這下放鬆全然沒有意義。 

我又重新探出頭來,繼續窺探大堂內的情況。那些感染者依然在大堂裡如陰魂不散般遊盪著。我只能在防煙門後乾著急,頻頻跺著地,多少暴露了內心的急切,而且妄想地祈求盡快雨過天晴。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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