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撞鬼

「我撞鬼了嗎?」 

我抬眸望著鏡裡的中年男人,他披頭散髮,面容被咬得殘缺不堪、血肉模糊,眼珠一片混俗,而且眼白也充滿紅絲,瞳孔瞪大得不像常人。他右手手臂如脫了臼的甩在身體一側,上臂更被咬掉了一大塊,鮮血從他的手臂汨汨流下,裡面白森森的肱骨隱約可見。。。我還差點以為他已經死掉。

 而鏡裡的我,則被嚇得面色鐵青、嘴唇慘白。

 我慌張轉身,那中年男人並沒有如我所願,像鬼魂般突然消失得無影無縱,他仍舊站在我面前,彷如厲鬼般目不轉晴地死盯著我,嘴裡發出的,只有如野獸一樣的咈咈哧哧聞嗅之聲。儘管他血流滿面,然而他面色卻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蒼白,絲毫沒有半點活人的生機。剛才沁涼的感覺驟變成陰冷、森寒,我背部頓覺涼了一截,不但雞皮疙瘩,就連全身的毛髮也彷彿豎了起來,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在瞬間竄遍全身。 



「喂,你沒事嗎?」這個問題對於一個頭破血流的人來說似乎顯得有點多餘,我不禁噤聲,然後不動聲息的往門口方向移了一步,而他血紅的眼珠亦朝我移動的方向轉動。 

「先生。。。你想要洗個臉嗎?」我最終決定用灰諧的說話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我未敢鬆懈,仍然慢慢挪動身子,預備快步離開洗手間。 

他緩緩張開了口,卻沒有半句答覆,只發出了「嗄嗄」的低吼聲,唾液和口裡的鮮血沿住嘴邊滴到他的襯衣和洗手間的地板上,我凝視他掀起的嘴角,等待他吐出的一語一句。然而始料不及的,他突然發了瘋似的向我飛撲過來。 

「哇吼!」他發出了一聲猶如野獸般的咆吼。 

「哇,發神經!」我急忙敏捷地往旁邊一閃,他撲了個空,一頭栽到洗水盆裡,但依然喪心病狂的向四周亂抓。我強忍著噁心,狼狽地拉開廁所門衝了出去。隔著門,我仍聽到那男人喪失理智般的吼叫。 



「那個男人發生了什麼事? 他究竟是人是鬼? 我在發夢嗎? 還是我未吃藥所以精神錯亂,出現幻覺?」此刻我的腦袋如塞進了一團亂麻,完全整理不到任何的頭緒,只想盡快逃離這個鬼地方。 

我推開了防火門,瞬間煞停了腳步,眼前的景象完全令我目定口呆 — 商場裡空盪盪,只剩下仿如末日蕭條的景象,途人有如人間蒸發般消失不見,就連剛才巡邏的女保安員也不知所蹤,寂靜得非常詭異。商場的垃圾筒被打翻,有些店舖的玻璃被敲碎,牆壁和地板都沾有不少的血跡,彌漫著跟後樓梯一樣的怪異腥臭味。  

「現在才九點而已,人都去了哪裡?究竟發生甚麼事!?」我蒼皇地走到商場的正中央,抬起頭迅速把目光向四周一掃,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層高的商場,竟沒有一個途人。 

驀地,狂風把商場的大門吹開,嘯嘯的風聲夾離著一陣令人膽寒的慘叫聲和嘶吼聲從外面某處傳來,在寂靜無聲的商場裡迴盪,稍作徘徊,最後緩緩消散在風雨裡。

 我繼續慌忙地四處張望,終於在商場走廊的轉角處見到人的蹤影,那人似乎躺卧在地上,但由於視線受阻,我只望到他的一雙腳,淺灰色西裝褲下的是一對閃閃發亮的皮鞋和顏色妖艷的花襪。 



「莫非他暈倒了?」我在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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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飛奔上前,然而一股涼意從頭頂直貫而下。那是,人的斷肢。。。 

「嘔!」

 胃裡的東西隨即如逃難般往喉嚨裡湧,我再也歇止不住,不禁蹲了下來嘩啦嘩啦的嘔吐大作。

我冒著冷汗,抬頭偷瞄了一眼,才發現這具屍體就只剩這半截身子。它的上半身完全不見蹤跡,連帶內臟都一併被掏空,只剩下腰部下面的兩條腿,地上全是血跡、肉碎和嘔吐物,血腥味混雜一陣刺鼻的胃酸和紅酒味,場面十分駭人。
 

「它的傷口不似是被人用刀劈下的那裡齊整,更像是被噬、被撕而成,莫非這裡有怪物出沒?難道洗手間裡的男人就是被怪物所噬!?不不不,這一定是惡夢。。。」我不慎望見地上的肉屑,胃裡又是一翻,把剛才晚餐吃下的都嘔得一乾二淨。 

我乾嘔了幾聲,胃部繼續不聽使喚地抽搐,傳來陣陣劇痛,而這些劇痛似是要隱晦地告訴我,這絕對不是惡夢,而是鐵一般的現實。



我勉強地站了起來,掩著腹部,扶著店舖的玻璃,一拐一拐的走到一旁,然後虛弱的倚靠著文具店外的玻璃盤膝而坐。
 

那具屍體的樣子在腦海裡完全揮之不去,我往臉上一抹,手心全是面上的冷汗。良久,我撫著胸口,心跳和呼吸也隨之緩了下來。但正當我驚魂甫定之際,文具店內卻突然傳來一把女性的求救聲,那哀怨的聲線似有還無的提醒我,惡夢還未完結。 

「你不過來。。。

 隨之,裡面傳來一聲嚎叫和悽厲的哭喊聲,其後哭喊聲戞然而止,復歸沉寂。 

「女人 。。對了!詩婷!」我猛然一醒,醒起了詩婷的安危,立即不假思索的奔回餐廳。 

我呆愣在原地,剛才坐無虛席、人聲鼎沸的餐廳,與商場同樣也變得空無一人,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狼藉,彷彿強盜曾經大駕光臨。杯碟刀叉散落一地,連桌子和椅子也東歪西倒。本來潔白光鮮的地板上,現在滿是剩菜殘羹,更無緣無故多了一大灘血水和一大堆腳印,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 

「究竟發生甚麼事?詩婷你在哪裡?你千萬不要出事!」我惶恐地四處張望,嘔吐的意慾一掃而空,隨之換來的是不安和恐懼,而且在頃刻間蔓延全身。



 我慌忙地掏出褲袋裡的電話,不由細想地按下那個倒背如流的號碼。

 「嘟~嘟~嘟~ 。。。」 

「快點聽電話呀!!」悠長的電話聲十分熬人,我把電話緊緊貼在耳邊,跺著腳,心裡萬分焦急,不但手心也冒出了汗水,連全身也異常緊繃,只有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電話的嘟嘟聲終於消失,愕了半秒鐘,裡面傳來一把熟悉的聲線。

「喂。」

 是詩婷的聲音!

「喂!詩婷你究竟去了哪裡?我。。」

喂不好意思,我現在未能接聽你的電話,請你在咇一聲之後留言,我會在心情好的時候覆你。」電話另一端傳來的,確實是詩婷俏皮的聲音,然而電話這一端的我卻是沮喪和無奈。



我悵然地按下掛斷鍵。
 

我不死心,拿起了電話,重撥了十次。 

同樣失望了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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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婷你在哪裡?】 

我決定放棄,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按了幾下,看似冷冰冰的文字,寥寥數筆,卻蘊藏發送人無限的牽掛和擔憂。 

此刻的我,卻是百感交集,灰色的小剔號像極我現時的心情,一則信息仿如無主孤魂在浩翰的網絡裡飄搖。然而值得安慰的,小剔號不止一個,信息沒被攔途截劫,只待接收者把手機拿在掌心,輕輕一瞥。我期盼著小剔號由灰變藍帶來的喜悅,心裡微小的希望仍未被撲滅。 



外面的暴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窗外雨水淅瀝,閃電如利劍般把黑夜割開一半,一道閃亮的圓弧在遠方的天際墜落。一聲悶雷倏忽奏下,煩人刺耳的警車聲緊隨而來,由遠至近,然後忽爾消失,似乎就在附近的街道停了下來。 

「不不不,我要冷靜。如果詩婷被人擄走的話,一定會關掉她的手機。假如是綁架的話,也必定會接聽我的電話來索取贖金。。。而且綁匪也沒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擄走她,更沒可能擄走餐廳所有人,剛才餐廳和商場一定發生了甚麼事,以致所有人都失去蹤影。。。」我嘗試解開腦海中纏作一團的亂麻。 

我在一片狼藉的餐廳裡疾步穿梭,試圖從地板的上腳印尋找一絲線索,雖然雜亂無章,但無獨有偶的都往門口擴散。

「詩婷和餐廳裡的食客應該是某種緣故而慌亂地逃出餐廳。但地上的血水和商場裡的肢體又怎解釋。。。」我急忙制止自己往那殘肢想的念頭,繼續在四周查個究竟,卻不慎被某些東西絆倒在地。我匆匆站了起來,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污跡,卻就在此時,眼底竟瞥見一個男人面朝下,沒有意識的伏在地上。

 「喂。。。醒醒!」我蹲在他的身旁,輕輕地搖動著他的身軀,他一動也不動,只有暗紅色的血液在搖晃間從他身上冉冉流出。我遲疑地、又帶著試探性的,伸手到他的脖子上。然而我沒有摸到任何微弱的脈膊,只揉到一片半凝固的血塊,腥臭黏稠── 他應該是死了無疑。 

「怎麼又有人死了!?」我在慌亂中跌坐在地上 — 一夜之間竟有兩具屍體,而且陳屍的地點竟相隔不遠。 我稍稍回過神來,在錯愣間才發現他的衣著有點熟悉 — 銀色的馬甲背心,黑色的西裝褲,他是。。 「他是老板強哥!他怎麼死了!?」

我不禁大吃一驚。
 詩婷的失蹤、強哥的死以及一切的疑團隨即令我方寸大亂,我腦海裡的亂麻又再越纏越緊,卻未為意身後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和男人的氣促聲,直到那些聲音在耳畔越來越近。 「是剛才那個在洗手間裡發狂的中年男人嗎?」恐懼再度在一瞬間席捲而來,全身仿如麻痺般完全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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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舉高雙手!」

 我竟然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你聽不到我說話嗎!?警察!我命令你立即舉高雙手!!!

 警員的語氣瞬間把我震懾,他們的作風和手段早已傳得街知巷聞,而且我亦親身領教過。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於是不敢怠慢,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舉高,緩慢地站了起來。我轉了身,只見一個軍裝男警正站在餐廳的門口,叉著雙手,跺著地,滿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我懷疑你涉嫌與這裡的殺人案有關,現在正式將你拒捕。」警員如錄音機播放著耳熟能詳的對白,但語氣非常不爽。

 「殺人!?」我掙大了雙眼,覺得非常詫異,未曾想到電視劇裡的台詞會有朝一日用在我身上。 

「別裝蒜了,這個男人是你殺的吧!?」他指著地上的屍體,沒有耐性地厲聲質問我。他怒目而視,聲線驟然提高,似乎一早已認定我是變態的殺人犯。 

「不,我沒有。。。而且我老婆。。。我怎。。」我百思不得其解,慌忙揮手搖頭,而且腦海一片混亂,開始支吾以對。

「你別開玩笑了!什麼老婆?這裡只有你一人!」那警員不禁訕笑,面上全是嘲弄。 

「她們。。。」四周確實空無一人,我百口莫辯。 

「你不要砌詞狡辯了!今晚警力已經非常不足!你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他突然收起了嘲笑的神情,馬上拔出了配槍,既沒有細心調查的意欲,也沒有給我辯護的餘地。他的表情猶如黑黢黢的槍口,非常冷漠,而且十分堅決。

「好好好,我現在過來,你不要開槍。」我沒有挑戰他忍耐力的意思,亦沒有以血肉擋子彈的能力,只好繼續舉起了雙手,俯下身作投降狀。

「好,你慢慢地走過來,手舉起,不要胡來!」警員站到一旁,冷眼地凝視我,手中的配槍始終沒有塞回槍袋。

 我依舊舉起了手,屏息靜氣跨過強哥的軀體,可是腳尖卻不慎踢到他的頭顱。我回頭斜斜瞅了它一眼,在餐廳裡慘白的燈光照射下,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四肢僵硬,完全沒有呼吸的起伏,它應該是死了無疑,而我名副其實成為了「殺人犯」。

 
 「別呆著!沒甚麼好看!認不出你殺的人嗎?把雙手伸出來!」那警員快步走了過來,厲聲的喝令我,又從腰間掏出了手扣,鎖住了我的雙手。「咔嚓」一聲,非常冷酷決絕。

 「轉身!竟敢浪費我的時間!!」他終於把配槍收回腰間,然後一腳大力地踹在我的屁股上。

 「可惡!死黑警。。」我強忍痛楚,在心中咒罵。

 「Over,夥計,我已拘捕了餐廳的殺人犯,現在正準備返回警車。。。Over?」警員道出了殺人犯三個字,我竟有點毫不在乎,在意的反而是對講機的另一端竟然沒有答話。

 「是信號受到干擾嗎?」我和警員在心裡同時泛起相同的疑問,目光在一瞬間對上。

 「你看甚麼!?」警員一聲喝罵,我朝他反了一下白眼,又把目光移去別處。

 「沙沙沙。。」

 「喂,Over,Over?沒回應?這小子肯定又在偷懶!」警員見同僚遲遲未有回應,逐漸怒火中燒,於是索性給他編一個罪狀,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走! 」那警員如我所料的,把悶氣發洩在我身上,毫不留情地推了我一下,害我差點跌倒在地上。我輕挑地轉過身,打算以最惡毒的咒罵回敬他。

 他交叉著雙手,一臉漠然的盯住我,像是胸有成足地等候我的還擊。然而,我瞬間凝住了輕浮的神色,把已到嘴邊的粗口穢語馬上吞回肚裡。我愕住了,一股陰冷倏忽襲至,而且感覺到冷汗從額間冒出,脖子上涼飆飆的 。

 「喂!你怎麼了?不是要還擊嗎? 」他勃然大怒,以為我想耍什麼花樣。

 因為那警員並不知道,在他的後面,突然有一張血肉模糊的面孔,正對我倆猙獰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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