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山雨欲來

一道閃電劃破漆黑深邃的夜空,接著一記「轟隆! 」的雷聲緊隨其後,它響亮得如大爆炸般,猶如一頭巨獸咧開大口,想要吞噬萬物。飛蟻群空亂舞,吊燈在天花搖搖欲墜,燈泡一眨一眨的,彷彿在室內也感受到山雨欲來的震撼。 

「嚇死我了!」坐在我對面的詩婷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誇張得差點把手中的刀叉掉到地上。 

「先生,這是你點的牛排,請慢慢享用。你要的紅酒要先透氣嗎?」餐廳的老板強哥向我笑容滿面地遞上了晚餐和紅酒,我對他點頭示好。 

「嗯。。。」反倒我卻是目無表情對著面前的食物,然後慢條斯理地把叉子上仍滲著肉汁的牛排放進口裡,卻形同嚼蠟。



 「為何你從下午回來後就一直怪怪的?怎麼一直悶悶不樂似的?」詩婷托著腮,睜大了如水晶般的雙眼盯住我,狀甚困惑。「這是你平時最愛的西冷牛排呀!是否回來之後就吃不慣外面的美食?」她用帶有調侃的語氣嘲弄我。 

「呀,不是。。。這牛排似乎煮得太熟了。。。」 

「你以後不要離開我了!」

餐廳裡四周的食客都忽然朝這邊望過來,詩婷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提高了聲線,慌忙尷尬地左顧右盼。她瞬速壓低了聲線:「雖然你當時只是經過而已,但你都知道那些警察根本沒有人性的,見人就亂拉!」她生氣得拍了一下餐桌,惹得旁邊的食客也放下手機望了過來。


 詩婷深呼吸,情緒開始冷靜下來,緩緩續道:「真想不到他們隔了一個星期就把你們全放了出來。。。人沒事就好了。老公,你不要再離開我了。答應我好嗎?」她淚水汪汪的抬眸凝視著我,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溢出,每一個字都直擊我內心的深處。 



「我答應你,我不會再拋下你。」 

我緊緊地捉著她的手,目光凝滯的遠眺窗外,深深嘆了一口氣。天上的厚雲似乎按捺不住,終於浙淅瀝瀝下起雨來,飆急的雨點如飄潑般闖進了室內,強哥趕緊上前關上餐廳的大門。我隔著餐廳的玻璃窗,呆呆地凝視著外面的街道。街道上有幾個途人正倉惶地奔跑著,似是要趕快到附近的屋簷下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下雨罷了,用不著搞成逃命般吧? 」我有點不解,又把小小的牛排送進嘴裡,依然是韌得難以嚥下。 她拭乾了眼淚,重新展露了笑容: 「別發呆了,快點趁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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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新聞報導︰本城在傍晚時發生多宗傷人及凶殺案,凶徒都疑似患有嚴重的精神病。。。政府官員安慰市民無需過份恐慌」—— 在熱鬧愉悅的餐廳裡,鄰桌食客的手機突然傳來一段大煞風景的新聞報道。 



雖然他的手機音量很微弱,裡面的記者猶如輕聲低喃,但我仍能從當中聽出些少端倪。凶殺案和精神病掀起了我的一絲好奇,我趕緊從褲袋中掏出了手機,一看之下,螢幕上彈出的竟是「+99個未讀訊息」的通知。  

「是你的上司嗎?他竟然知道你回來了!?真是煩人!」詩婷努著嘴,有點替我憤憤不平。 

我悠悠拿起手機,眼光瞬速地掠過右上角的一小撮字:「10 08 2021  Fri 08:45PM」。「Fri」、「0845 PM」大剌剌地提醒著我,一切公事將不會回覆。我在手機上熟練地點了幾下,一如以往把手機調較到震機 。我得意地想像著那惹人生厭的工作狂上司暴跳如雷,但只能隔著電話心急如焚的樣子。「不爽就辭退我吧!」我壞壞地笑了一笑。 

自從香城在幾年前遭受到外國的金融和貿易制裁,加上市民不滿政府極權式統治,社會動盪不安,經濟每況越下,凍薪裁員不計其數,而我猶幸保住了工作。然而,如今我竟然懶得回覆上司的短信,我不是嫌錢多,就是失心瘋。手機在我掌心微顫,那微弱的信息提示燈一眨一眨,像極他對我發出的求救信號。我索性把手機隨手塞回褲袋,正如我把所有的工作都拋諸腦後,決斷地拒他的求救。 

「先生小姐,紅酒要現在享用嗎?」強哥殷勤的笑問。 

「好的,有勞你了。」詩婷向強哥遞過酒杯,微笑點頭。

 我呆望著強哥技巧純熟地把紅酒倒進我的酒杯裡,褐紅色的液體慢慢地從酒瓶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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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偌大的密封空間裡,放置了一個圓柱型的培養皿,裡面裝著詭異的褐紅色液體,培養皿的四周連接了數台精密的電子儀器,不斷傳出機器蜂鳴的聲音,而那個容器還接連幾條透明的輸液管,管的另一端插入了。。。我的手腕。

 我把目光掃往四周,只見床邊站著十幾個人,全都身穿白色防護衣,有些拿著平板電腦望向我交頭接耳,有些更手持自動步槍,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這裡是甚麼鬼地方?究竟我在哪裡? 

「實驗品13670,李晉峰,年齡30,身高178公分,體重86KG,血型:O型,瞳孔正常,身體狀況︰健康但非常虛弱。。。」玻璃容器旁邊的電腦發出了虛擬的人聲,我斜眼一望,電腦的螢幕上顯示了一幅相片,那個正是我無疑,旁邊還有一些基因的序列。其中一個男人從人隙中走了上前,他的制服和其他人有著分顯的區別。他用手指撐開了我半合的眼皮,拿著手電筒照向我的瞳孔,面罩下的臉孔全是冷漠,然後道出四個冷冰冰的字︰ 

「實驗開始。」 

他們是誰?什麼實驗?他們要對我做甚麼? 

「即將注入X病毒 ,劑量: 50%」那個男人依舊目無表情,用冷淡的語氣說道,然後走向電腦面前,雙手的十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擊著,輸入了一連串的數據。



 X病毒!?注入甚麼?他們想把我怎樣?放開我!! 

四周的儀器驟然啟動,褐紅色的液體從玻璃容器裡馬上流動起來,緩緩地經過輸液管注入我的體內。我彷彿逐漸回復體力,而且開始精神奕奕。我轉動眼珠盯著電腦,螢幕上的基因組瞬間產生了微小的變化。 

「增加劑量至60%」 

你們是誰?快放開我!! 

我抖擻精神,緊捏著雙拳,全身的青筋和血管異常暴鼓。我狠戾的盯著那人,然而他依舊無視我的掙扎,對於我歇斯抵理的舉動沒有表示任何的驚訝,只是冷冷地道出一句︰「繼續增加劑量。」 

「81%、82%、83%。。。85%」 「警告!警告!病人即將進入劇變階段。」刺耳的警報聲倏地響起,紅光閃爍,在場所有的人員的眼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什麼劇變階段?快放
!!! 

我再難以歇止內心抓狂的欲望,體內的某種力量越來越清晰巨大,身體劇烈地顫動抽搐著,想要把眼前的一切撕個粉碎。身上的鐵鎖快要被我掙脫,身旁的士兵不慌不忙的舉起了滅聲手槍,瞄準了我的額頭,我發出了一聲咆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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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沒事嗎?整個人傻愕愕似的?」詩婷在我面前不斷揮手,她古怪的表情就像作弄一個傻子一樣。 

「呀。唔。。。」剎那間腦海中零散的畫面正肆意衝擊著我的腦袋, 我感到頭腦欲裂,顯得有點支支吾吾:「我沒事。。。我出去一下。」 

「唉,你肯定是出去抽煙,我也懶得理你了。。。」她對我不屑地反了一下白眼,之後一邊吃著意粉,一邊自顧自地按著手機。 

「我在作夢嗎?」

我推開餐廳的大門,慵懶地靠
在門邊,從褲袋裡抽出了一包香煙, 迤然從裡面抽了一根出來。

 「噢! 最後一根了。」我一面搖頭嘆息,一面嘀咕著。我把那空空如也的煙盒捏皺,然後隨手拋進身旁的垃圾筒。我瞅了一眼,然後別過頭,輕輕按下打火機上的點火鈕,「唰」的一聲,淀藍色的小火焰從打火機上的氣孔中噴出。我把香煙的菸草端對準火焰,徐徐吸入、緩緩吐出,煙圈在空氣中盤旋,崩緊的神經開始慢慢抒緩。



 我在餐廳門口前來回踱步,繼續把目光放在街道的奇景上,街上的途人依舊躲避著狂風暴雨,他們後面不遠處也有幾個人不徐不疾的跟隨著,然而雙手很不自然的伸了出來,腳步東歪西倒、搖搖晃晃的,猶如要在濕滑的瀝青路上保持平衡,有些途人更如孩童般在地上匍匐而行。「哈哈! 他們怕滑到嗎? 怎麼走得這麼滑稽? 」我唧一聲大笑,差點連口水也噴了出來。 

「這些瀝青路有那麼濕滑嗎? 」我嘖嘖稱奇,然後半瞇著眼,深深吸了一口那苟延殘存的香煙。我凝視著煙的另一端燃燒、通紅,混雜了菸草味的空氣經由濾咀闖進我肺內稍作徘徊,瞬間化成一團灰白色的煙霧,從我口腔鼻孔如逃難般瘋湧而出,在半空中飄浮,最後緩緩消散 。 

煙霧散去,街裡空無一人,之前荒誕的鬧劇早已悄無聲息地曲終人散,空盪盪的街上只剩下一對情侶在泛黃的街燈下激烈地親熱纏綿,那個女的牢牢地抓住了男方的雙臂,來勢洶洶、如狼似虎,那個男的反而顯得有點欲拒還迎,兩人在滂沱大雨中全身濕透,顯然雨水也撲滅不掉他倆心中的慾火。

 我半倚著餐廳的落地玻璃,漠然地觀察二人的舉動。那個男的軟癱似的倒在地上,女的發洩過後,突然轉身朝這邊望過來,她的面容在朦朧雨點中顯得有點扭曲,眼神帶著無限的幽怨,似乎非常不滿我在暗中窺視他倆親匿的行為。

 我打了一聲呵欠,偏過頭,表示對他們痴纏的舉動毫無興趣。轉身之際,又在眼角餘波間瞥見一個衣衫不整的上班一族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走向餐廳,他拳頭緊緊的捏住,前臂上的青筋因此明顯浮現出來,而且呼吸越來越急速,並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嘶吼。「噹噹。。」 他腳步浮浮的把餐廳的大門撞開,門上的風鈴掛飾響起了清脆的鈴噹聲。

 「剛被公司辭退了憤憤不平嗎?」我偷瞄著他的一舉一動,又為他怪異的舉動作了詮釋。

「先生,一位? 。。。哇!先生,你受傷了!?快叫救護車!」強哥的態度和舉止由殷勤頓變成手忙腳亂,他神色慌張的命令他的員工,然後把手搭在那個受傷的男人的肩膊上,扶了那男人進去。 

「哇!這人流了很多血!」、「他會死掉嗎?」、「要幫忙嗎?」附近的食客頓時議論紛紛,有人更踩在椅子上高舉手機拍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餐廳裡霎時變得非常喧鬧。 

「發生甚麼事了? 」我隔著餐廳的玻璃用口型問詩婷。只見她張大了雙眼、聳聳肩的表示不知道,「我先去洗手間,你等我。」我指往商場裡的方向,她又做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立即好奇地踮起腳尖向群眾望過去。 

「麻煩借過。」我快步走進商場,輕輕推開一個擋路的男人。他不發一聲,我回頭一望,卻見他雙目無神,面如死灰,腳步浮浮的拐入了旁邊的文具店。我一邊回望,一邊把防煙門推開,一陣怪異的腐臭味馬上從後樓梯內湧出,我急忙用手掩住口鼻,一時之間被熏得連忙退後。忽然,一個人影從後樓梯裡閃過。 我頓時心頭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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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沒嚇到你吧。」一把溫柔又夾雜些微鄉音的女聲對我笑說。 

「呀,沒事。」我抬眼一看,原來她是商場的女保安員。她其實已經把嚇我神不守舍。我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但我決定扮作若無其事,裝了幾聲咳嗽,對她尷尬一笑 。 

她從我生硬的動作和表情應該也知道我在嘴裡逞強,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對我莞爾。她把掛在頸上的職員證在後樓梯裡的感應器上拍了一下,然後停住了腳步,靠在牆邊,掏出了手機,低頭專注地盯著熒幕。 她的手機不時傳出訊息的鈴聲,她眉頭緊皺,把手機緊貼在耳旁,似乎非常認真地聆聽著語音訊息裡的一字一句,然後愁眉深鎖地對著手機回覆了一句:「不會吧?你沒有騙我?」 我瞥見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之後她半掩著鼻,推開防煙門走了出去,那道門嘠吱嘠吱地地關上,她矮胖的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白織的強光弄醒了昏迷的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疲憊地張開了雙眼,四肢乏力,軟攤在床上,我嘗試挪動身體,卻驚覺手足腰頸全都被鎖在床上,完全不能動彈。我勉強地抬起頭環視四周,瞥見前方的手術床上亦有一名少女,她和我一樣,四肢都被鎖在床上,慌張地拼命掙扎著。電子門咔嚓一聲開啟,幾個穿著白色防護衣的人走了出來,把她推進房間。電子門又再咔嚓一聲關上,只留下她微弱的呼救聲在空氣中盤旋。 

他們想對那少女幹什麼? 

良久,房間傳出一陣綿長的慘叫聲和哀聲,然後逐漸變成了如野獸般的咆吼聲。驀地,周遭回歸一片陰森的靜默。電子門咔嚓一聲再次開,數個穿著白色防護衣的人持著槍,不慌不忙的推了一張床出來,床上有一個黑色密封的膠袋。 

究竟裡面發生什麼事!? 

「下一個。」


 下一個是我嗎?

 繃緊的神經令我的頭痛又再復發,我跌跌撞撞的走進洗手間,只見裡面有一個男人站在廁格裡,門虛掩著。我站在洗手盆前,透過鏡子好奇地斜眼睥向他,他垂下頭對住馬桶,身體搖搖晃晃,卻沒有半點如廁該有的潺潺水聲。 

「腎虧嗎?」我抿著嘴角,在心裡暗暗奸笑,然後低頭按下了水龍頭,雙手盛著清水,往臉上一潑,清新的感覺讓我慢慢冷靜下來。

 我抬起頭,沁涼的清水在面上淋灕,再次望向鏡子,原來那男人早已如鬼魅般,森然地站在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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