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 命運的顏色 - 一個書寫障礙患者的故事: 85章 - 穹、雪、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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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章 - 穹、雪、霞
 
陽光徐徐透進落地玻璃窗，雪白的房間映出傢俱的斜影。穹雪霞拖著我坐到床邊，背後的另一個我們，在床上的起伏上重疊，緊緊地，透不進半點光。
 




房間景觀開揚，視野沒有被遮擋多少，能見到寧鎮下的高樓一角、紅絹揚在雲端的無敵日落，不像寧鎮下般置身高樓大廈群中，只能跟鄰居對望。
 
跟早上在海灘時候一樣，穹雪霞眺望夏日的澄空，多少有祈禱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她現在抓著我的手，臉上有一縷滿足感，這是我感覺到的。她白皙的皮膚，手上兩道刀痕，無遮掩地在我眼前呈現。突然很心疼她，為甚麼命運這麼可惡，好像把所有東西都給她了，然後又拿走了，究竟這女孩怎樣看待自己的生命？
 
「還會疼嗎？」我撫摸她沒有遮掩的傷痕，問起沒意思的問題。
 
「曾經，的確很疼。」穹雪霞的臉依然露出那點僅有的滿足感。「但是快要不疼了。」
 
這刻，我真想為她落淚，為甚麼她還能處之泰然？
 




「杜麗程，你有想過嗎？」穹雪霞向我搭話。「假如你這刻死了，世界會變成怎樣？」她仍然看著這片日落的天空，問心裡淌淚的我。
 
「甚麼？」我輕拂眼眶。
 
「你覺得沒了你的世界，會變成怎樣？」
 
「…」
 
不要再問這些了，我支持不住了…
 




「沒了我的世界，不會跟今天有甚麼分別，可能要比今天好。當穹雪霞成為歷史的時候，就是湮滅的時候，不留下痕跡地，因為我走得太快，不能留下甚麼令人記得我的成就。如果我有時間，我相信我能讓不少人記住我的名字，就像我的爸那樣。」穹雪霞望著天空喃喃自語似的。「杜麗程，抱歉我剛剛騙你了，現在我給你證明吧，這是我的病人卡。」
 
穹雪霞──心臟病患者，已登記於香城長期病患名冊，注意事項……
 
我輕輕抽答起來。
 
「如果你有一個沒有治療方法的病，你有甚麼感覺？」穹雪霞問。
 
其實我現在就帶著一個這樣的病呀。
 
「還沒有感受過世界就要離開，你有甚麼感覺？」
 
只是我的病不像你的奪命。
 
「之前跟你說，我的爸媽給我這個名字，意思是『朝霞裡下雪的天空』，希望我的人生像畫一樣朝氣勃勃。但是今天我可以肯定，名字給我的意義，我一定不能實現，因為我知道自己沒剩下多少時間。一個月總會突然昏倒一次，哪裡每次都這麼好運被人發現？」




 
要是沒有被人發現的話，不就…
 
「病情發展也是未知之數。確診初期，我每天都很害怕，感覺是被綁在斷頭台，不知道脖子上面那把刀甚麼時候掉下來，每天都哭一個晚上。我的爸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抓著醫生發泄，但是所有事已經發生，不想接受也要習慣。」
 
要是長者得了這類病症，情理上是比較容易接受，但是這樣一個大好青年，還沒有感受過世界的味道就要面對「離開」的問題…
 
「我中小學唸書時間短，沒有繽紛的童年，本來打算︰努力到踏出社會工作，果實就會自然長出來，但是宿命跟我開了個玩笑，結果就是今天的狀況。我想最後的時間真正為自己而活，所以我不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想到甚麼就去做了。」
 
你已經能人所不能了，不論學習、頭腦、對生命的豁達，很多你這個年紀的人還是人云亦云，比你年長的我也到不了你的境界呢。
 
「可能從一開始，我的名字不是爸媽他們說的意思。」一顆豆大的眼淚滑下穹雪霞蒼白的臉，留下一道淚痕。「不覺得現在一切更像我的名字嗎？」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沒事的…」我哽咽，只能想到跟孫楚遙一樣的廢話。
 




「曾經我以為自己贏了這個世界，其他人做不到的我都能做到，還要做得相當出色。先天和後天的條件我也有，收到二會成績單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的人生一定是完美的。」
 
諷刺的是…
 
「要不是我得了這個病，法律系我一定繼續唸，但『命』是如此，沒救了。」穹雪霞搖頭說。「杜麗程，你可能也有一個治不了的病，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比我好，你至少有時間。沒時間的人，再多榮華富貴都跟香燭祭品一樣；能用的資源，才是實在的。還有你身邊有愛你的人。我除了孫楚遙還有父母給我的錢，就甚麼也沒有了，除非我能聘一個人替我生病。」
 
窮得只剩下錢…
 
「父母呢？」我問。
 
「我的爸媽栽培我成為律師，我現在不能當了，他們會對我好嗎？」穹雪霞反問。
 
富裕家庭的世界真的相當複雜，即使是親情、父女，利益關係消失了，形同陌人…
 
「他們還會給我錢，是因為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而已，我現在做的所有事，他們都是反對的。」穹雪霞繼續說。




 
愛情、學業、人生，全都被否定了，究竟這孩子背負著怎樣的人生？
 
「孫楚遙是我挑的，她是我參加大學迎新營時同組的小鴨子，我們組是少數迎新營完結以後仍然有聯絡的組別。本來我不覺得她有甚麼特別，除了廢話特別多，看待她的態度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那時候我想︰她大概像中學時代見過的人，畢業之後，不再是同一個檔次，就不再有聯絡。那陣餘韻一樣的聯絡只是製造回憶，往後跟別人說︰我們是與別不同的、有別人未曾擁有過的回憶。
 
好景不常，我停學一年後以病患身份回到香城大學。她性格很笨，但是不斷關心我，對我的態度始終如一。在我失落的時候，好像要回了已經失去的溫暖，所以很自然地我們走到一起。」
 
感受到溫暖所以走在一起嗎…
 
「我們…很像刺蝟相依取暖︰命運不承認還是排除萬難。有一天孫楚遙送我回家，爸媽見到我們的互動，我踏進家門當然不斷被盤問︰孫楚遙是甚麼人、唸甚麼、家庭背景……最重要是性別，爸媽最不喜歡的是性別，問我即使有病了，為甚麼不找男朋友？
 
很記得那時我說『男人只會因為身材和錢接近我，我不喜歡啊』、『不如你找一個不介意我有絕症又短命的男朋友吧』，這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我中學時候的確有很多因為外在條件而喜歡我的男生，所以我不喜歡找男朋友，發現有長期病後更加沒動力。然後他們沒有回話，討厭孫楚遙的態度到現在也沒有變。」
 
穹雪霞看向我的臉。
 




「所以，你是第一個來我房間的朋友啊。」
 
我應該高興嗎？
 
「杜麗程你應該早就看出，我跟孫楚遙是情侶吧？」
 
她們的互動早就超過朋友的界線，這點很清楚。
 
「情侶會做的事，我們都做過了。出國治病之前我守身如玉，因為覺得戀愛很無聊，但是試過一次就愛上了，現在覺得以前那個守身如玉的自己是個笨蛋呢。」
 
「都做過了？」我問。
 
你們兩個是女生啊？
 
「對，有甚麼問題嗎？」穹雪霞親口承認，篤定地說。「但是李沛弦跟你的關係不是這樣，我知道。」
 
「甚麼？」
 
我真的不明白，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李沛弦在幹甚麼，難道穹雪霞明白嗎？
 
「你這小笨蛋，多留意一下吧。」穹雪霞咧嘴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