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講堂裡沒有半個人?」
 
第二學年第一節課,是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個人文教育課,雖然不計算出席率,但是大學生的智慧裡︰所有課的第一課和最後一課是最重要的,最後一課是考試提示,第一課是計劃這個學期能翹多少課,所以第一星期的課都非常重要。
 
我在講堂大門以為記錯了上課時間地點,打開手機確定一下。
 
「沒有錯呀。」
 
集體遲到?




 
不理了,總之我沒有遲到。
 
大部份香城大學的大學生上課都有個習慣,總是挑後座或是靠牆位置,因為教授會向在場學生發問,總是要前排的學生回答,大部份不想開口的學生自然想方法迴避。不是因為不會答,而是不想裝好學生,太造作了。
 
我挑了中排靠牆位置坐下,拿出筆記本和筆,趁上課前還有一段時間,在拉桌上練習書寫。
 

 
「幹!幹嗎總是這麼慢呢?」我氣得把筆扔在桌上。




 
練習了超過一年,當年的治療師廖先生給我的指示,依照著每天訓練書寫能力和手部力量,力量方面已經不成問題了,但是協調能力、書寫能力等等需要複雜肌肉協調的工作,就是永遠做不好,究竟錯了甚麼,誰能告訴我?
 
「命運啊,你能告訴我究竟答案是甚麼嗎?」
 
如果我能到達這裡,是命運的安排,那麼可以請你給我剩下的拼圖,走畢這段旅程嗎?
 
我閉上眼,十指緊扣,誠懇地祈禱。
 
也不是相信神的存在,而是如果人生的確有被安排的「命運」,希望祂能聽到我卑微的願望,助我實現。




 
「請問,這個座位有人嗎?」
 
在靜若無人教堂的大講堂,正當我全神貫注向某個祂祈禱,有一把聲音在旁邊出現,巧合得令我以為神真的出現了。
 
我張開眼,見到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女孩,樣子明顯要比我年輕。
 
所以說這裡是女校,幹嗎總是女生出現在我面前?
 
「沒有啊,抱歉,佔了兩個位置。」我把放在旁邊座位的袋子拿走。
 
講堂這麼大,都是空位置,為甚麼要坐在我旁邊呢。
 
她得體斯文地坐下,這時我環看整個講堂,仍然沒有其他人。
 




奇怪。
 
「可能有點冒昧,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當我想掏出手機再確定上課時間地點的時候,那個女孩向我搭話。
 
「甚麼事嗎?」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
 
這傢伙是來傳道的教徒嗎?
 
第一次見面就問這種問題,我的認識裡只能是信徒了,在大學裡我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
 
「真的相當冒昧呢,為甚麼這樣問?」




 
「剛剛見到你像在祈禱,所以想問一下而已。」
 
原來剛剛被人看著呀。
 
真是的...不想被別人盯著看的時候,就是藏不住。
 
「哦,不,那是...」被人家看到奇怪一幕,我在想蒙混過關的說話。「那是閉目養神。」
 
「閉目養神會像祈禱一樣嗎?」女孩微笑說。
 
這種明知故問真的很吵。
 
「那究竟有甚麼事?」
 




「相信神是吧?現在還未上課,不如聽我說一個小故事?」
       
該不會又是神跡之類吧,學校的傳道學生現在這麼猖狂,會跑到講堂教室傳道嗎?
 
我已料到︰這個女孩把甚麼故事說完了,一定給我印著教堂地圖的宣傳單張,或是要我跟她到教堂聚會之類。
 
不會的,我一定不如跟你們到教堂的,死心吧,我回絕過很多類似的邀請了。我已經想好怎樣拒絕,這個吵死人的女孩一說話,我就反問到她閉嘴為止!
 
「...」我沒有說話,女孩開始她的故事。
 
「神是全知、全能、全善,我想你不反對吧。」她說。
 
「嗯。」
 
我記得傳教士總是強調神的善良和無所不能,這跟我的認識相符。




 
「接下來解釋這三點。如果一個東西是全能,它應該有能力阻止無意義或者不正義的邪惡、苦難。如果一個東西是全知,它會知道甚麼時間和地點將會有無意義的,或者不正義的邪惡、苦難發生。如果一個東西是全善的,它會義無反顧地阻止無意義,或者不正義的邪惡、苦難。對嗎?」
 
咦?這種傳道...好像是頭一次。
 
「即是說,如果一個全知、全能、全善的東西的確存在,它會阻止所有無意義的,或者不正義的邪惡、苦難。」
 
這種推論...
 
「如果神存在,所有無意義的,或者不正義的邪惡、苦難,都一定不會發生。
 
世界上的確存在很多無意義的、不正義的邪惡、苦難,對吧?」
 
即是說神是...
 
「那麼,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
 
「你身處無意義,或者不正義的苦難當中嗎?」女孩盯著我沉思的臉。
 
「故事說完了嗎?」
 
「你還想聽的話,我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啊。」女孩笑瞇瞇,像飽讀詩書,滿肚子墨水一樣。
 
「好,再來一個。」
 
我就不信你有那麼多故事。
 
女孩開始說第二個故事。
 
「如果神不能阻止魔鬼的存在,那麼神是無能的。
 
如果神不願意阻止魔鬼的存在,那麼神是惡毒的。
 
只有神不願意,或不能阻止魔鬼,魔鬼才可能存在。
 
這個世界的確有魔鬼存在,對吧?
 
如果神的確存在,那麼神既非無能,也非惡毒。
 
那麼,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
 
這種推論方式,好像在哪裡聽過。
 
「魔鬼是甚麼?」我問。
 
「可以是沒有堅持真理的存在,或者會污染其他人的存在。」女孩答。
 
「真理呢?」
 
「是神說了算的教條。」
 
「...」
 
「為甚麼要相信真理?」她問。
 
導人向善呀,如果宗教變成培育偏激思想,社會會倒下的。
 
「我想包括你和我在內的大部份人都不相信,即是我們都是惡魔?」
 
「...」
 
「那麼,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她重覆了最初的問題。
 
「這是傳道?」
 
「我上過教會,但不是教徒。」
 
「...」
 
一直聽著她說「故事」,我搞不懂這個人的目的,總有種鼻子被牽著走的感覺,這時我開始打量她。
 
現在是九月的一個早上,氣溫差不多三十度,講堂的恆溫空調設定在二十五度,但是這個女孩是冬季裝束︰厚實的外衣、裙子裡是不透皮肉的綿襪、灰色手套,長髮上有一個血紅色的髮圈束,繫著一個低馬尾,整個人跟世界完全不協調,「奇葩」的真實呈現正是如此。她的臉雖然掛著笑容,但是眼神堅定有力,好像看清了一點事。
 
那是見到弱者的眼神。
 
「神有幫過你甚麼嗎?」她繼續問。
 
「那麼你相信神嗎?」我無視她的話。
 
「不。」她簡短地回答,不作修飾地。
 
「那為甚麼要上教會?」
 
「想見識一下神的全知、全能、全善啊,看看神有多強。」女孩打趣般說,嘴角的弧線隱約變得扭曲。
 
「結果呢?」
 
「甚麼也見不到。」女孩繼續直死死地盯著我。
 
「那為甚麼還要上教會?」
 
「因為我想見證祂的不存在。」
 
「...」
 
「你剛剛祈禱,那麼你心裡的神,長甚麼樣子?」女孩追問我剛剛的動作。
 
「...」
 
「你覺得祂會幫你嗎?」
 
希望會吧。
 
「祂沒有幫過你,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
 
「那你為甚麼還要祈禱?反正就像寄失了的信。」
 
 這是我僅有的希望,現實裡已經沒人能幫到我了。
 
「與其靠那個不知道長甚麼樣子、在哪裡看著你的那個神,連祂的存在都不能確定,不如靠自己吧?」
 
「那麼我能做甚麼?」我問。
 
「不要祈禱了,好嗎?」她一雙帶著厚實手套的手握起我的手掌,慢慢把我無力的五指合起。
 
「...」
 
「做好自己,才是正道。」
 
做好自己...要怎樣做啊。
 
「抱歉啊,打擾了你一會。」女孩繼續笑容可掬,她站起身,離開了我旁邊的座位。
 
難道她不是來上課嗎?
 
現在距離開課只剩五分鐘,準備開課的教授對著空空的聽課席不斷搖頭,果然大學生都是慣性遲到呢。
 
我留意那個女孩的去向,只見她坐到了前幾排的一個位置,從袋裡拿出了一個盒,往嘴裡送了些東西,又喝了一口水。
 
這動作八成是吃藥。
 
會帶著藥盒跑來跑去,即是說她是長期病患,對吧?
 
一個懷疑神的存在,但會上教會的人,又是一個怪人。
 
「怎麼我的身邊滿是這些人呢?」
 
因為我容易吸引這些人?還是我跟她們是同類?
 
「好了,現在已經是上課時間了,我的名單上有八十位學生,但是現在只有幾位學生到了,不管了,現在開始上課。」
 
課堂開始了,我把剛剛那個女孩的事先放到一旁,專心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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