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身體暫時沒有大礙,剩下的,就只有善後工作,即是繳清醫院的各種收費。老爸出院那天,我們收到了醫院的賬單,看過長長的收費細項,老媽被最後的應付金額嚇到要用病人身份回醫院了。
 
即使那是公立醫院,不少醫療開支如手術費、長期的身體評估費用、藥費、住院費等等,政府已經承擔不少,剩下的部份由我們付清,那金額依然相當吃力,是六位數字,普通上班族好幾個月的薪水總和。
 
過去老爸不能工作,經常的覆診、藥費、不時要老媽陪伴而不能上班,都令老媽難以儲錢應付這筆龐大開支,最後要靠光哥擺平這筆費用,出奇地他好像應付得非常輕鬆,說付就立刻拿了一大把鈔票了,完全不用到銀行提款。原來最近光哥成立了自己的工程公司,日做兩份工作,每月的平均收入好像相當理想,數十萬計的金額他用「這點錢」來形容。老媽聽了非常安心,我聽了心情複雜。
 
可能不少唸過大學的人也有這樣的經驗︰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了,身邊有人讀書成績不理想,早早出來工作。幾年過後,沒唸大學的那群,工作成就竟然比唸過大學的自己要好得多,那時會不斷問自己︰「唸大學是為了甚麼呢?」
 
這刻我的心情就是這樣。




 
不過,不唸大學又能幹甚麼呢?所以我還是選擇繼續唸大學,也不是真的很想唸社會學,亦不是如李沛弦和余望豪那樣想要達到甚麼目標,單純是︰這刻沒有目標,不如唸完大學才打算吧。一會的時候目標是不想打快餐店的工,所以以大學為目標。現在大學考上了,人生一下子沒了目標。
 
人沒寄託,是很容易掛掉的。
 
唸大學為了甚麼,除了我會問自己,光哥也問我了。
 
老爸的事告一段落,只剩下康復需要長時間留意,我們都鬆了口氣,自然地,我們開始為日常開支打算。
 
因為老爸動過手術,餘生不再適合工作,醫院已經寫了證明書,家裡要依靠老媽微薄的生意額和光哥的家用,老爸是沒辦法了,然後焦點很自然落在我身上。




 
他們知道我剛考完二會,現在放假中,前陣子鋪天蓋地的二會放榜報道,香城所有人都知道成績公佈了,一直沒有報告的我,終於被問到了。
 
「程啊,公開考試考成怎樣?」
 
某天晚飯,老媽問我的二會成績。
 
「嗯…還好吧,一A一B。」
 
「這是好成績嗎?」老媽聽不懂甚麼ABCD。




 
「這是不錯的成績了。」光哥代答。「你這成績應該能升大學了吧?」
 
我點頭。
 
「這個時間都挑好了大學了吧?快到開學季節了。」
 
「嗯。」
 
下星期還有個甚麼迎新營要回學校睡幾天。平日不用我報告學習情況的老媽和光哥,這天問起學校的事,不知道怎樣答。
 
「挑了哪一間?」光哥好像要我報告。
 
「香城大學。」
 




「好啊,全城第一高,評價不錯的。」光哥品鑑起來。「最近有三、兩個來應徵的都是香城大學畢業生。」
 
「…」
 
「那裡的工程學畢業生好像很厲害,成績都很高,但是我們沒有僱用他們。」
 
「為甚麼?」
 
「我們不是要成績啊,我們要能完成工作的人,太聰明的人還不太需要。」
 
「…」
 
「離心重,剛畢業的學生不知道他們的工作能力,不如找其他學校的畢業生,至少容易駕馭。」
 
「…」




 
我一直沒有回話。
 
「那麼你挑了甚麼科目?」
 
「社會學。」
 
「社會學?」光哥無力地笑了一下。「為甚麼挑那一科?」
 
「…」
 
「為甚麼?」
 
「…」
 




「沒用就不要讀啦,社會學唸了出來能幹甚麼?」
 
「…」
 
「當教授是嗎?」
 
「…」
 
光哥一直盯著我的反應看。
 
「你應該沒打算走研究的路吧?那就不要挑社會學這類科目啦,這些科目沒用的,畢業了不能幫你找工作的。」
 
「我…我喜歡那一科才挑啊。」其實跟工作直接相關的科目我不能挑啊。
 
「喜歡?將來不用工作嗎?社會學畢業能找甚麼工作?」




 
「…」
 
「還不如唸教師啊,護士啊,工程啊,輔導也不錯啊,將來可以當社工,為甚麼要唸社會學呢?」
 
「…」
 
「我真不明白你,為甚麼書唸得好好的,大學要挑這主修。」
 
老媽沒有看我的臉,只是看著一直在播無聊節目的電視機,就像心裡跟光哥有相同的問題要問我,等待我的回話。
 
光哥的質問,我無法迴避。
 
「光哥啊,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你剛才說的科目的。你知道香城的大學取錄機制嗎?輔導只錄取語文有C級或以上的學生;工程要二會主修數學;護士要二會修過化學和生物啊。」
 
「那麼老師呢?為甚麼不唸老師?」
 
「…」
 
這時想起陳老師說幾位工藝書院的老師都是社會學出身的,所以覺得社會學也能當上老師。
 
「社會學畢業了也能當老師呀。」
 
「神經病,老師就是老師呀,社會學就是社會學,社會學是沒用的。」
 
又來了,又是武斷的爭論,目的是要我完全接受他說的。
 
「你不是唸理科的嗎?選擇應該有很多才對,我真不明白為甚麼要挑社會學。」
 
「香城的科目組合是趨向一個樣的,不是數學組,就是生化組的生物、化學、物理,如果少了其中一科,大學挑科目很難回到理科科目的,在有限的選擇裡,社會學我覺得很不錯了。」我答。
 
「那你二會考了甚麼?」光哥聽到問題重點。
 
「生物跟物理…」
 
「化學科呢?」
 
「退修了…」
 
「程啊…好好的理科為甚麼要退修化學科呢,現在選不到有用的科了。社會學,不是笑話嗎?」
 
聊到化學科我就生氣了。
 
「我還以為你二會報考了生物、化學、物理啊。」光哥繼續說。
 
回想起高中第二階段第一學年的事,理性開始斷裂。
 
「如果我早就知道結果,我不會這樣挑呀,二會第一學年的時候我很想找個人提醒一下我呀,那時候你在哪裡?」
 
「…」我的措詞突然變得強硬,光哥反應不來。
 
「我問你呀!那時我想找個人指導一下,你那時候在哪裡呀?」
 
「在…上班。」
 
「那你現在吵甚麼!」
 
「…」
 
「又不能幫上甚麼忙,成績上、升學上的所有問題你完全幫不了,根本就是無能,現在我跟你說明所有結果了,就跟我說教,幾年前你不也是跟我一樣甚麼也不知道嗎!」
 
「…」
 
老媽和光哥沒有回話,一直聽我像猛獸一樣叫得聲嘶力竭。
 
「我的手有問題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呀?要付錢看醫生的時候,你們全都不見了,我坐在後面聽你們一直避談錢的問題,嚇得我不敢跟你們要半個錢呀!」
 
「甚麼?你有病了?」老媽問。
 
「對呀,我的手有問題了,找醫生找到我要哭出來了,我曾經向學校那些專業廢物求救呀,又找過老師、社工,校長我也找過了,所有人都幫不到我,所有人都當我是瘋子,二會第一學年那時,老媽在家長日見到我的成績單以為我發生甚麼事了,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是個病,連怎樣說明也毫無頭緒啊!那時你們在哪裡!就只會問問問!跟那些看扁我的老師有分別嗎!」
 
「你沒跟我們說呀。」光哥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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