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車到醫院途中想起,昨天轉介信到手就被我擱到一旁,沒有看過內容呢。跑走的時候太尷尬了,回到家又只想著複習,最後忘記讀轉介信。
 
不要緊,現在看。
 
我拿出文件夾裡的轉介信,細閱每一句。內容是用英文寫的,大意是︰「這位病人覺得自己患有讀寫障礙,抄寫速度慢及字體欠佳,希望得到精神科檢查,望能安排。」
 
「『我覺得』啊…」
 
嘛,這也是事實,那位老醫生的確不覺得這是個病,因為我跟他的抄寫速度一樣。
 




不理了,先到醫院排期吧,現在能做的只有這個,一般醫生不要理了。
 
來到香城最大的精神科專科醫院,上一層,找到了預約登記處。
 
「你好,我想預約看病。」我按了登記處的提示鐘,示意需要服務。
 
等了一會,一位護士來到窗口招呼我。
 
「要看病是嗎?新症需要轉介信。」
 




「轉介信在這裡,麻煩你了。」
 
護士看向我這邊,又看了看我的身旁。
 
「病人有來嗎?登記需要他的身份證明文件。」
 
「好的。」
 
我從袋裡拿出身份證。
 




「你是病人?」
 
「是的。」有甚麼問題嗎?
 
護士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好像在說「這個女孩需要看精神科?」
 
「好的,因為最近的新症有點多,現在開始輪候的話需要約一年半才能做分流診斷。」
 
輪候時間又長了,公營醫院分配給每個病人的資源太少了,香城的稅金都花到哪裡去?要多用半年也沒辦法啊,誰叫我沒錢到私營的看病?
 
「嗯,好的。」
 
「請等一下。」護士拿走了我的身份證、轉介信,走到身後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呼,總共要四年半啊。」




 
我開始討厭香城了,為甚麼清貧家庭想看醫生也要排這麼久?不是說稅金年年破記錄嗎?
 
我等了一段時間,護士終於回來,在她身後跟著一位穿著普通辦公室套裝,披著白大掛的女性。

「誰啊,病人在哪?」那位女性望向我的方向詢問剛才的護士。
 
「就是窗外那位。」護士回答。
 
那位女性定眼看了我一會,然後走到我面前,我隱約見到她掛在胸前的名牌,姓氏是方。
 
「是你要看精神科嗎?」
 
「方小姐你好,是的。」我跟她打招呼,以示友善,禮多人不怪。
 




「還在唸書嗎?是的話,請提供就讀學校名稱還有年級。」方小姐無視我的問好,略顯冷淡。
 
「升讀工藝書院高中第二階段第二學年。」
 
「工藝書院…」方小姐重覆了我的學校名字,邊說邊疾筆抄下資料。
 
「這是你的身份證跟轉介信,手續完結了。」方小姐脫下白大掛,準備離開登記處。
 
「抱歉方小姐,可以問一下嗎?要診斷讀寫障礙這個問題要看的是精神科醫生嗎?」
 
被我叫住的方小姐定住了要離開的步伐。
 
「我在讀書方面真的被這個問題困擾得非常厲害,我很想醫治但是苦無方法,連診斷的方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做,所以才到精神科來的。」
 
方小姐一瞥我求問的樣子,然後繼續打點東西準備離開。




 
她是無視我嗎?
 
「接下來你有時間嗎?不介意的話陪我吃個便飯吧,因為我還有事要忙,可以的話想邊走邊說。」
 
吃飯?跟我?
 
「登記手續是完成了,你可以選擇離開。」方小姐動作利落拉開側門走到我面前。「要去嗎?」
 
「嗯,好的。」
 
雖然不知道所為何事,但是我的人生裡從未試過在醫院收到共餐邀請,好像不好拒絕。
 
「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走吧。」





我跟在方小姐身後,她的腳步很快,在醫院的狹小空間擺腿速度是競步的頻率,我要用小跑步的速度才能跟上,略顯吃力。
 
為甚麼她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剛才的護士聽到我的問題也沒有插話,整個環境好像要我陪眼前這位女性用餐,方小姐會回答我的問題嗎?
 
「要你陪我吃飯,也不好意思讓你看著我吃呢,給你點些甚麼吧,楊州炒飯不會不吃吧?」我們來到醫院飯堂的收銀處,快速的對答依然。
 
方小姐語速快,說話不帶任何廢話,不作修飾,只說重點。
 
「不…不用了,我自己付吧。」我不習慣人家請我吃飯。
 
「不要跟我說不用了,是我要你陪我的嘛,給你點些甚麼也是應該的,就楊州炒飯吧。麻煩兩客楊州炒飯。」
 
我沒有拒絕的機會。
 
由方小姐在收銀處付錢、排隊、取餐,她一直沉默,我想搭話,但是氣氛跟我說「搭話的話,方小姐會覺得我很煩」。是她主動邀請我共餐嘛,我還是當被動一方好了,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
 
我們用很短的時間完成點餐,拿著托盤,隨意找了個座位,面向對方坐下了。
 
「二會準備辛苦嗎?」方小姐終於開口向我搭話,然後不斷往嘴裡送飯。
 
「很辛苦啊,特別是懷疑自己有讀寫障礙這個問題,備考功夫比別人多很多,還要花上更多時間在每個步驟,考試的時候又不夠時間作答,同學寫這麼快但是我慢得像烏龜一樣,我覺得現在的考試安排對我很不公平。」我向方小姐說明自己的問題,希望她相信我。
 
「其實我是工藝書院的校友,那裡的老師不會支援學生的,他們對學生有要求但是對自己的教學沒要求。」
 
原來工藝書院一直對自己的教學沒有半點要求,長知識了。
 
「當年我準備二會的時候是自修的感覺,學校的角色是提醒我要自律,每天挑燈夜讀,整天對著教科書筆記本複習,我很理解二會考生的恐懼,正常考生用一般考試安排也感到相當吃力,假如你有抄寫問題但是用一般考生的考試安排應試,鐵定非常困難的,我能想像。」
 
不是「假如」,我真的有抄寫問題啊。所以呢?
 
「回到你剛才的問題,你是不是問『讀寫障礙是不是精神科的問題』?我答你︰可能是。」

這模稜兩可的答案是怎麼回事?
 
「繼續說之前,我必須表明,現在不是診症,只是一般交談,要正式醫療服務的話,請等四年,我們上面見。」
 
上面見?
 
「讀寫障礙是腦功能異常導致書寫學習方面出現問題,精神方面通常沒有問題,但是醫學上不能排除所有可能,有案例說明,精神問題的確有機會衍生出讀寫問題,審慎起見,我們會照樣指示求診者繼續來精神科求診,確定是甚麼問題,代價是排隊。」
 
結論還是那三個字︰可能是。
 
「就你的情況,我可以先要你在這裡抄幾個字給我看嗎?」
 
方小姐的說話節奏甚快,我還在咀嚼剛剛的話,她已經給出下一個要求。事出突然,要我抄些甚麼,我反應不來,只能照辦。我翻了一下袋子,該死的沒有帶文具,因為沒有預想過有這種情況。
 
「抱歉方小姐,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找職員借紙筆。」
 
「不用了。」
 
方小姐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原子筆,然後從托盤抽起墊著楊州炒飯的飯堂宣傳紙,紙上沾著飯粒,方小姐把紙反過來放在我面前。
 
「在上面寫吧,你給我寫中英文各一行,寫滿就行,中文不斷寫『今天是下雨天』,英文不斷寫『Today is Monday』。」
 
「好的。」
 
按照指示,我在有點髒的紙上開始書寫。我的書寫速度依然緩慢,這個動作蠻尷尬的,從來沒有人明確表明、態度暗示,但總覺得這個要求是要我出醜。還記得第一次被別人用研究眼光看自己的手抄,腦袋是燒壞了的火熱,冒汗不斷;漸漸習慣的現在,只剩下腦裡的疑問而已。
 
方小姐一邊盯著我書寫的手和紙上如颱風掠過的字跡,一邊不斷把飯送到嘴裡,我還沒抄滿兩行字,她已經把飯吃光,清脆地放下「鏟飯」的鐵勺子。

「方小姐,我抄好了。」
 
我一瞥她盛飯的碟,剛來的時候盛得滿滿的飯,現在一顆飯粒也不剩,明明我們坐下來還不到十分鐘。
 
「好,我看一下。」
 
方小姐拿起我的手抄仔細看了一會。
 
「好了。現在我再問,考試成績如何?」
 
「一會時候兩A三B,高中第二階段第一學年時候是中上水平,有科目是學年頭十。」我答,該不會又說甚麼「成績好等於沒事」之類的話吧。
 
「不錯啊,A的科目是甚麼?」
 
「經濟與會計跟物理。」
 
「這些科目要寫的,那時寫成怎樣?」
 
「跟現在速度一樣慢,但是一會的考卷要寫的內容比二會少得多呀,那時候在考試時間內一直寫,雖然字體不好,還是勉強寫完,現在二會備試的模擬題目完全寫不完,不論是校內考試還是計時做練習的時候。」我繼續陳述自己的難處。
 
「明白。那麼你的身體過去有受過嚴重傷害嗎?」
 
這個問題我想了一會,除了中學才發現的手抄問題,記憶中我是健康成長的,有意識的十多年沒有躺過半天醫院。
 
「沒有。」
 
「那麼我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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