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港2》: 199
細雨密密地斜織,沖洗硝煙瀰漫的南區。
血水染滿遍地,如河涓涓。
冰冷的雨水為戰意高昂的病獵降溫,勝利的喜悅只帶來短暫的快樂。
不到半路,他們無一不記掛著故去的戰友。
全線部隊撤退。浩浩蕩蕩回到夕鯨國倖存區。
病獵部隊的回歸,吸引區內不少居民圍觀,眾人議論紛紛討論他們的輸贏。
所有部隊在病獵協會門口聚頭 ,大病獵們互相觀看部隊所餘人數。
感同心受。
「睇佢哋成隻死狗咁,輸咗吧?」、「你見唔見到個會長?好似直頭唔喺到。」、「唔會係死咗啊嘛......」、「好似得一半人左右返咗嚟。」、「有冇知雅克點啊!?佢係箭手部隊嚟嫁!」、「各位病獵辛苦哂......」
到後來有的市民,更直接大聲詢問:「到底係贏定輸啊!!?」
雖然勝利,但也只是慘勝,不是真正的大獲全勝。
應該說,戰爭從來沒有一方會是真正的勝利。
輸的,永遠是失去同伴的軍人。
大家沒顏落色的,等待著下一步指示。
南淵歸來的病獵,還對倖存區的周圍感到陌生。
只有秦狩一人,率先站在正中號令眾人:「全體入到運動場到稍息!」
「係!!!!」病獵部隊逐一入到銅鑼灣運動場。
剩下大病獵等高層,於協會大門互相會話。
博海德看向大家一眼:「各位,辛苦哂。」
「任務成功就得。」薛墊仁說。
「蒙柯亞,你隻手點?」雲梨臉上還有些污漬。
右面手臂扭曲變形的蒙柯亞,回應不見得樂觀:「就算好得返,都唔知可唔可以繼續揸手術刀。」
「陳一劍去咗邊?佢明明跟住我一齊撤退。」富馬一瞥左右兩旁。
「回程個陣暈咗,佢消耗太多體力。」蒙柯亞答。
大家互相慰問後,眼神重點全都轉移到南淵七病獵身上。
他七人尚站在樓梯之下,仰望著全橦病獵協會,百般滋味在心頭。
「副會長......」雲梨主動喊他。
秦狩的目光慢慢向下移,落到雲梨身上:「你係傑洛曼嘅徒弟,我記得你。」
「嗯。」
「當年小小嘅病獵,都已經成為咗眾人嘅大病獵,世界真係奇妙。」秦狩行上梯級,向他們詢問:「M去咗邊?仲未見到佢。」
在場一眾大病獵都認識這位,創辨病獵協會的元老之一,秦狩。
「我哋都唔知,今日開戰嗰陣佢應該要喺到。」博海德困惑地抓頭。
「點都好,要先搵個人穩定病獵部隊眾人嘅士氣。」秦狩掃視大病獵們的目光,再逕自走入到銅鑼灣運動場:「我睇,呢個責任都係交俾我。」
話畢,入到運動場的秦狩穿越云云眾人,站立到講台之上。
博海德單手插腰,看向其他大病獵:「你哋應該唔係太熟副會長?畢竟佢仲在位嘅年代,你哋都未俾瑪希晉升做大病獵,好似得我同蒙柯亞係。」
「好有氣勢。」崇尚強者的富馬史,正背靠石柱:「啱啱都係靠佢,東面大部隊先有機會突破重圍。」
「佢啱先望我哋嘅眼神......」薛墊仁一邊嘴嚼香口膠,一邊解讀剛才情況:「應該係睇得出,我哋無個人識得演講振奮士氣。」
「世界上有種人嘅特質,係最可怕──純粹。」南淵病獵老成員元蒼,也加一把口:「秦副會長佢,就係嗰種純粹想消滅所有病者嘅人。」
「河冥,好耐無見。」富馬史向姜河冥打招呼。
「我就知道你會上到大病獵嘅位,富馬史。」姜河冥和他靠著同一條石柱。
「嗰陣第四班嘅資深病獵入面,得你有資格同我比拼。」
「其他人呢?」
「都走哂。」富馬史看向天空。
「你係竹三草?」雲梨接近南淵病獵唯一神射手。
「你係......」竹三草不認識雲梨。
「我叫雲梨,認識你家姐竹三花,佢當時係我前輩。」
不久,其他大病獵都和南淵病獵們聊了起來,除了不是透過正常程序加入病獵協會的薛墊仁,作為盜賊出身,性格有些孤僻的他,只和熱情的陳一劍最合拍。
因此,薛墊仁入到大堂打算問問霍洛圖他,會否知道會長的下落。
結果,大堂沒什麼人,只有職級平平的病獵,他們都不知道會長去向。
「連霍洛圖都唔喺到......」薛墊仁有不好的預感。
另一邊廂,秦狩正縱目部隊。
他強悍臉龐下,令台下病獵們心生敬畏。
「在場可能有一大半嘅病獵唔認識我,我就自我介紹一次,我叫秦狩!係病獵協會前任嘅副會長,南征第一次戰爭嘅副指揮官。」
秦狩來回踱步,伸手指向台下一眾戰員:「今日你哋所有人嘅存活,並唔係僥倖!係你哋用血汗、勇氣同生命,去捍衛嘅一切!你哋記住依日,係我哋病獵戰勝南區嘅日子,我哋將會替死去嘅兄弟繼續行落去,病獵嘅榮光永不會熄滅、亦永不會停止......直至勝利最後嘅一秒!」
本來垂頭喪氣的病獵,慢慢抬起頭來。
「病獵!!!!!!」繼而一同舉起手吶喊。
全場被短短的演說所感染,因為秦狩的說話簡單而有力,粗暴且直接,完全沒留一絲的餘地,不打任何感情牌,對於戰爭後活著不需有愧於心,他們得到了自己戰鬥的原因。
大家都在高喊,彼此振奮著。
「病獵理念永不死!!!」秦狩高舉了手,捏緊拳頭。
隨後,南淵病獵和大病獵都徐徐入到運動場,並且一同站於台上。
大家方真正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突然,接待處不見蹤影的霍洛圖現身到台下,他表情有些急趕,像有什麼要馬上通報一眾大病獵知道,陪同他的還有三名鷹學派大病獵。
有見及此,雲梨向大家宣佈:「各位,先去休息吧。」
「秦狩副會長,你哋都先返去休息吧。」博海德說。
「今日辛苦你哋。」秦狩一個眼神,示意南淵病獵一同離場:「收隊。」
大伙兒逐一回到病獵協會中,直至餘下大病獵們。
「霍洛圖,有緊要事?」雲梨問。
「係!而且好大件事......」
「咩事。」
「會長俾人拉咗。」霍洛圖說。
「拉咗......?」富馬史皺一皺眉。
「灣仔倖存區嘅管理人,我同百里、烏納咒戰爭一完後,就率先返咗嚟,先知道依件事。」林楚眉目緊鎖,深沉地說:「個管理人突然將一橦建築物嘅用途改做成「天環教」,令到會長觸犯咗之前金鐘法庭判落嘅禁令。」
「咁都得,真係不知所謂!」一說起,百里就用力踩踏地面。
「法律......」博海德口唸唸的,好像知道什麼。
「博海德你知道啲咩!?」百里留意到他的神情。
「法律武器係天環人最鐘意用嘅手段......」博海德搖頭嘆氣。
「天環人?我哋病獵應該同依班人無咩關係。」富馬史說。
「咁樣對會長落手,太有意圖。」林楚說。
「會長嘅朋友王達尼先生,已經將事情嘅全部講哂俾我哋知,有少少關乎呢次南征行動事,再加埋以前奧密教主死去嘅舊仇,令到代表天環人利益嘅保守派議員獻計,令會長踩中呢個陷阱。」
「關南征咩事?」薛墊仁反而不明白。
「會長佢次行動,會觸動到區內市民嘅情緒,作戰成功嘅話更不在話下。保守派嘅理念傾向係倖存區內嘅秩序同利益,同佢敵對嘅自由派則係相反,主張對外尋求自由同援助,一旦行動成功,就會促使民眾傾向支持自由派。」林楚詳細說明。
「事實係,我哋真係成功咗。」富馬史答。
「咁會長依家喺邊。」薛墊仁問出重點。
「諗住劫獄啊?加埋我一份!」百里拳頭難耐。
「唔可能咁做,咁等於同夕鯨國為敵,病獵協會係中立組織,咁樣會拖成個協會落水,我哋身為唔可以亂嚟。」博海德直接指出。
「會長喺合和監獄最頂層,佢被列咗為甲級囚犯,就算你哋有病獵執照都唔可以入去,除非得到監獄長批准。」霍洛圖只覺有心無力。
「甲級囚犯?咁連賄賂都唔太可能......」博海德苦惱地摸額。
「交俾我吧。」雲梨拿出象徵住特權階級的「天環」。
是夜,尊偉不凡的淡金光澤,於雲梨的項上生輝。
倖存區大街上,不論是悠閒散步、作賈行商、還是汲汲忙忙的,雲梨的經過都會令人矚目,他們那雙目光總會聚焦到天環上。
皆因天環人本來就屬少數特權階層,再加上銅鑼灣區什麼人都有,算是半個混雜之地,天環的子民一般不屑出現於此,使得雲梨更像罕有般的存在。
有了天環,自由出入銅鑼灣往灣仔的關口,也是件簡單不過的事。
「先生你好。」把守嚴格的關口人員一見到天環人進入,立即命人去通知署長。
對於大眾市民乃至到倖存區管理人來說,天環人會有特別的禮遇,因為他們代表住智識、權力和財富,如果把對方招待得滿意的話,說不定就可以為自己管理的倖存區帶來一些商機。
「先生,我係呢到嘅關口署長!」灣仔關口署長,特意列隊歡迎。
「嗯。」雲梨輕描淡寫地應了句,從他身邊掠過。
「唔知你需唔需要特別嘅服務咁呢?」灣仔關口署長繼續把結,像個小太監跟在雲梨身後:「我可以派一啲專員陪你安心同行,或者要唔要飲少少酒?我哋灣仔呢,最好飲就係麥酒。」
「帶我行最快到合和中心嘅路線。」雲梨讓他做些事。
「無問題!」
說罷,灣仔關口署長立即部署一隊十人,全方位保護著雲梨的安全,順便帶他到合和中心去。
「係呢,合和嗰邊係監獄嚟,唔知先生去嗰邊,係唔係去完成太平紳士嘅職責?」關口署長明顯想要拉近關口,跟雲梨說些有的沒的。
「你識得病獵協會嘅會長?」雲梨問他。
「當然識,今朝佢仲入過關口。」
「你知道,佢入咗監獄?」
「我中午嗰陣略有聽聞,區入面都有少少騷動,陪病獵會長入嚟嘅鰂魚涌管理人,仲強行闖關......詳情我都要等到聽日報紙點寫。」關口署長說。
走過幾條大街小巷,雲梨發現灣仔這個解放後的疫區,人流回復得很快。
關口署長留意到雲梨顧盼的目光,而特地說明:「雖然曾經作為疫區,灣仔呢到經濟嘅仲未返到以前水平,但大家都對重建呢塊土地好有信心,因為我哋伍錦星管理人係個管理人才,聽講佢末世前係五星級酒店嘅總經理,可以將一間兩星酒店變到去五星。」
雲梨盯向不遠處的圓柱形建築:「依我睇......佢嘅選擇唔多明智。」
來到合和中心的門口,關口人員於外面守候,雲梨則打算逕自進去與獄長交涉。
殊不知,獄長更早一步出門迎接:「我有嘢可以幫到你?」
「你係合和嘅獄長?」雲梨打量他一眼。
「無錯,有任何嘢可以幫你?」獄長都懂得對天環人特別敬重。
「我想見一個叫M嘅人,佢應該就喺入面。」
「當然無問題!」不加思索就答應的獄長,走不到幾步就面色一轉:「呢層......佢......佢叫M,即係嗰位病獵會長?」
「嗯。」雲梨直認。
「呢層真係......」獄長滿意歉意地,緊握自己雙掌:「真真真係唔好意思,我諗唔能夠俾先生你見到佢一面......」
「唔得?」向來目光柔和的雲梨,一下子銳利得刺入獄長的深心。
「係咁嘅,我有啲難做,因為不久前保守派嘅議員同灣仔區管理人,都特別交代我唔可以將佢交俾任何人,同埋見任何人。」
「但佢哋當中無一個係天環階層吧。」
「說話係咁講......但係人都知......保守派嘅所有議員嘅決策,都係按照天環人行事,咁樣我諗都無咩分別......」獄長說。
「無論點,你都唔會放路通行?就算係見一面。」
「呃噫......通融下唔得咩,阿合和獄長。」關口署長見氣氛尷尬,於是加一把口。
「我好難做唔好意思......」合和獄長卑躬屈膝的向雲梨致歉。
「既然係咁。」雲梨都沒強人所難,他知道不能強行硬來:「至少可以送啲膳食俾佢?」
倖存區的一般市民,本身都吃得夠苦了。
身為階下囚,更不用說。
原本愁眉鎖眼的獄長,聽到是個簡單的要求便一口答應了:「呢個當然可以。」
雲梨未有下一步動作,關口署長就主動獻殷勤:「想要啲咩食物,我可以搵人幫你買。」
「一隻雞。」
「一、一隻雞?」
「買唔到?」雲梨反問。
「呃,當然買到哈哈哈。」關口署長強顏歡笑,有苦自己知。
只因一隻雞,相等於他半年的工資。
「咁就麻煩你。」雲梨本來還想自己掏錢的說。
約莫三十分鐘後,關口署長捧著隻烤雞回來。
由於烤雞實在太過香氣逼人,令打盹的關口人員都睡醒。
「先生,烤雞到......」莫說是下屬,連關口署長本人都想把烤雞吃了。
「勞煩你。」雲梨撕開烤雞一小塊皮肉,放入口中測驗有否落毒。
肉感軟腍,皮脆汁溢。
「可以送上去。」雲梨點頭。
「係咪一隻雞就夠?」合和獄長準備把烤雞送上去。
「嗯。」
「咁我拎上去先,兩位再見。」合和獄長雙手捧好紙袋包裹的烤雞,返回到合和中心裡。
暫時來說,雲梨只可以做到這一步──傳達勝利的訊息。
太過份要讓M直接出獄,就等同挑戰天環人無異,他知道不會有好結果。
「噫......哈哈。」關口署長不好意思地,詢問雲梨:「唔知......先生可唔可以話我聽你嘅名呢?」
想巴結他人,最基本是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
對於天環人來說,想巴結認識他們的人多不勝數,但值得告訴名字的對象卻沒有幾個。
因此,他們不會輕易把名字告訴對方。
除非能夠引起他們興趣,又或者對他們有莫大的好處。
今天,關口署長為了知道雲梨的名字,可是花了大錢買雞。
是否合符價值,就看雲梨的答覆......
「雲梨。」
對雲梨而言,名字的價值只是用來結交朋友。
何況,稍為會留意病獵協會動向和消息的人,都能輕易知道他的名字,沒什麼好隱藏。
年過五十的關口署長,卻如獲至寶般暗暗興奮:「雲梨先生等我送你出關口......」
雲梨仰望墨藍的月亮,皎潔的月色正映照監獄的鐵窗。
鏡頭一轉,來到一片黑暗的地方。
在這層被囚禁的人,大部份都習慣與黑暗為伍。
除了剛剛新加入的囚犯......
我們雙手是被手鐐鎖住的,而手鐐則連接住合和中心的牆壁。
這意味住想要非法離開,就要切斷雙手或是打碎牆壁。
慶幸是雙腳自由的,特別是這個蒼蠅和老鼠都滿佈的地方,極需要可以抓癢的東西,腳指就成為了我的不求人。
除了被鎖在另一邊,每天惡聲惡氣、侈侈不休的大河孝外,基本同在一層的人,都早已放棄反抗,任由蛇蟲鼠蟻吸吮啃咬自己的血肉,嘴巴放棄了說話,腦子亦都放棄了思考,像個廢人般等待生命終焉的那刻。
夜裡間,一陣腳步聲傳來。
由我早上入獄到現在,第一次聽見有獄卒上來。
是要派發食物了嗎?
還好我在粵菜廳中,肚子打了不少底。
「咯──」獄卒打開門。
其手上所攜帶的油燈,把我們在場每個人都照得合上了眼。
那腳步聲,最終停在我面前......
「你都幾好彩病獵會長,有個天環嘅朋友。」原來不是獄卒,是獄長。
「係......係......係咩味道!!!俾我!!俾我!!!」突然間,有名囚犯暴動。
隨後幾秒鐘,位於該層的一些囚犯,都抬起頭望向我,鼻子更是傾前一嗅,那是烤雞的氣味。
「慢慢食吧,隻雞係佢俾你。」獄長輕輕一笑,把烤雞扔到我面前。
他沒解開我的手銬,就步出監房去。
意思就是......
「你第一日嚟吧......」我面前雙手被鎖的是個聲音滄桑,貌似年老的囚犯。
「嗯。」過了一會,我才回答他。
「大家都係用腳食......你好快會習慣......」
我釋出一抹苦笑:「腳?啱啱先有隻曱甴爬過隻腳。」
「喺嗰日來臨之前,一定要生存落去......」他喃喃地說。
我不跟他浪費口水,低下頭嘗試用腳吃雞。
腳不能像雙手拆骨起肉,最大限度是把烤雞用腳掌夾住,然後把頭和腰彎下,盡量將食物貼到嘴前......
對於筋骨柔軟的人,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對五勞七傷的我來說,卻談何容易?過程極為折磨人心,嘴巴只能隱約貼住雞皮,無法大快朵頤。
最後我要拼上全部力氣,才咬得上一口。
成功過後,繃緊的腰板立刻靠回牆邊,一邊喘著一邊嘴嚼。
滿足一口食慾後,又得花費不知多少力氣,才能吃到下一口烤雞肉。
「聽你喘氣聲......食得好辛苦......」對面那人又說。
「應該要用半日先食得哂隻雞......」我又雙腳夾雞,準備再吃一口。
「有個方法......唔洗咁辛苦......」
「......係?」
「可以講呢層生存嘅方法你聽......但你先俾條雞腿我......」他提出條件。
可能我未餓到生要死的地步,經過一會的思考,就把打算烤雞腿給他,可是我的腳掌在烤雞表面不斷觸摸,都感覺不到雞腿的形狀,只是剩下撕裂的痕跡。
「兩邊雞腿都無咗。」我直愣愣的。
「呵呵......肯定係拎上嚟嗰陣......佢哋偷食咗吧。」對方見怪不怪。
因為整層全黑的關係,我現在才知道烤雞的雞腿被撕走了。
「咁......」
「雞翼吧。」他退求其次。
「我應該點俾你......」這次,我摸到雞翼了。
「先用腳指拆骨......再踢到去我面前吧......」
我依照他所說,用腳指強行地把雞翼的皮肉弄開後,就一腳伸前踢到其聲音位置。
「第一樣要教你嘅......就係唔好咁易相信人......」
黑暗中,很快傳來他的嘴嚼聲。
「唔......」
「咁快食到,到底點樣食。」
「再一隻雞翼......」他說。
「啱啱叫我唔好咁易信人,已經當講咗?」
「嗯......」
「你教埋我食嘢,第二隻雞翼就歸你。」我說。
對方沉默一會,然後傳來淺笑:「用雙腳將食物夾好......身子微微傾前......再用腳將夾住嘅食物向自己一拋......頸部立即伸前......打開口將食物咬住......之後死都唔放......高舉個頭......用臉部頂住食物,直至食哂為止......」
「好......」我嘗試他的做法。
「雞翼呢?定係你想同我講......」對方預料到我的下一句。
「唔好咁易相信人。」我說。
對面那位人兄,又傳來沉沉的幾聲笑。
我學他的方法用雙腳把烤雞來回拋了幾次,儘管食物經已污穢不堪,我還是知道監獄裡食物很罕貴。
久經嘗試,終於成功了。
我把烤雞咬住,頭抬頭高高的一邊吃雞一邊吞嚥。
雲梨在諸多食品中,只挑選烤雞給我的用意都好明顯,源於外國一句俗話:「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意思是贏家有雞吃。
那就代表,南征戰爭勝利了。
南淵七病獵已經回到家鄉。
想到這裡,原本有大半日忑忐不安的我,都能夠高枕安臥。
我所在的樓層是合和中心的第六十層,距離最高的好像還有六層,但被囚禁該層的人,都是和大河孝一樣是赫赫有名的罪犯。
監房因為圓柱形的關係,聲音很容易產生回音,加上空氣冷冷,半夜能不時聽見別人牙齒打顫。
可能大河孝當時被我囚禁得太孤獨,就算是對他百般不應的同囚,他都能說出不少事情,特別是以前寬恕營的事。
「我教出嚟嗰班仔一定會返嚟報仇......」
「倖存區嘅人不過係隻豬,生命係受我哋掌控、玩弄......」
「好懷念煙、好想飲酒、好想要女人啊......」
「哈哈哈,嗰陣我拍咗段錄影帶,足足有十四小時片長......叫做《人性的寬恕》,入面記載住營地入面發生嘅精華......好想再睇一次,好掛住嗰到發生嘅一切......信我,睇完之後你會對呢世界,有新嘅睇法......」
監獄的老鼠不怕人,更極具攻擊性,牠們會主動爬到一動不動的囚犯身上,任意對他們啃咬細食。
「之後希望你唔會發出太大嘈音......」我對面那位囚犯,說。
「你要訓?」
「我要捕食。」
「捕......食......?」
接著,他就再沒發出一點聲音,我生性都不太愛說話,大家就平平淡淡地睡去。
沒想到,不久後卻出現了老鼠......
雖然環境全黑,可是牠們跑動時,總會聽到一些細微的腳步聲。
可能我的烤雞殘留的氣味太過強烈,有不少老鼠視我為對象,聲音明顯都往我這邊聚集來。
「吱......!」有些老鼠向我急速跑來。
突然間,前方一下不明的騷動,那隻老鼠立即驚怕地嘶叫。
我聽到前方的傢伙,他舉足吞喉的聲音。
隨後,又再回歸平靜。
「你醒咗......?」
「呵呵......」他又苦澀地笑了幾聲,說:「一直都無訓過......」
「咁你叫我唔好出聲係......」
「我怕你會嚇走啲食物......佢哋係珍貴嘅蛋白質來源......」
「你唔怕......」末世之後我有見過不少,但至少會烤個全熟而不是生吞。
「當人接近死亡......就無任何好怕......」
「食咗幾多年?」我言下意,是問他坐牢多久了。
「六年吧......」
「咁都食唔死......厲害。」
「咁你......又犯咗咩嘢滔天大罪......」
「我無罪。」
「嗯......」
「即係信我?」
「你有冇罪都好......都經已入咗嚟......所以無必要欺騙我......」
「我哋有冇機會離開。」說實在,除了其他的人幫助外,如今我很難脫身。
「有......」
「點樣?」
「西城薈......同夕鯨國開戰吧。」
「......開戰?」
「係必定會發生嘅事......」他低沉地呵呵一笑。
「仲有冇其他方法。」他的說法,跟等運到沒分別。
「依個獄長對待重犯......就如收藏藝術品一樣......從合和中心逃出幾乎比登天更難......」
「咁有咩可以做到。」
「發呆吧。」他說。
經他一說,我無意想起「冥想」。
即使肉身受到限制,思想卻是無邊無際。
我閉起眼上來,當作消磨時間又好,增強實力又好,我開始整理思緒和呼息,然後再一次投入到心中的世界。
整晚,對面那位人兄就不斷地用雙腳捕食老鼠,我則在心中世界連番激戰。
直至,樓層監房的閘門再被推開,兩名腰部紮有油燈的獄卒進來。
「咯──」
我不知到什麼時間了,但見有兩名戴著面具的獄卒,推了輛深綠色的四輪垃圾箱入來,一人負責用大湯匙盛起車裡不知名湯渣和食物殘骸,然後一匙濺到去囚犯的臉上。
「派發食物時間到......」我對面資深的老囚犯,說。
「過咗幾耐?」失去時間感,是件很糟糕的事。
「依家係朝早八點......佢哋朝早八點先派呢啲豬潲......」
待獄卒逐漸走來,油燈的光依稀照到眼前的他,我才望見他滿嘴是血,樣子極為駭人。
他身邊掉落的,都是斷掉的老鼠頭部。
「呵呵......琴晚托你嘅福......我已經食飽飽......」
送餐的獄卒推車到來,直接了當把豬潲往我身上灑。
惡臭、酸醙、胺臭,充斥渾身。
「食飽啲,新入嚟嘅。」獄卒再連續灑了兩大匙。
「新嚟嘅?」原本負責推垃圾箱的獄卒,又再多賞我一匙:「咁要特別照顧下。」
經過四次豬潲的洗禮,兩名獄卒總算推車離去。
「嗄......」我吐出一口豬潲殘渣。
「我只係可以食得兩啖......你咁浪費啊......」對面的老囚犯,似乎很留意我:「你以前地位好高位吧......聽獄長講......你係病獵會長......?」
我點頭:「都無話高唔高,我本身就係位於底層嘅人,會長呢個位都不過係虛榮,對我無任何意義。」
「呵呵呵......」
「咁樣......反而令我記返起當初。」
說罷,我又合上眼睛。
「又再訓多次......?」老囚犯問我。
「冥想。」我答他。
皮肉不過軀殼,思想卻是真實的。
「冥想真係有用......?」良久,老囚犯又問。
「我可以喺冥想之中,進行對戰嘅練習。」
「即係幻想出嚟......」
「當你專注到某一點,就會發現越假嘅反而越真,越真嘅反而越假,所以真真假假都無所謂。」
「唔......」老囚犯嘆出一聲解讀中的語氣,續說:「你點樣想像對手嘅招式......」
「憑我雙眼見過,然後腦中記住。」
這是不用訓練,都能夠鍛鍊的方法。
有人說坐著冥想很容易,比不上練劍跑步辛苦,但假如你真的嘗試親身比較過,就會發現連續練劍六小時,比起連續冥想六小時,實在簡單得太多。
老囚犯幽幽地問上一句:「呵呵......你能夠同我決鬥一次......?」
「你?」
「呵呵,老夫入獄前並唔係咁消瘦......」
「你即管講講,你嘅招式同套路。」反正很悶,我不介意跟他玩玩。
「手刀橫砍、兩指戳心、每當攻擊得手立即後閃......」老囚犯把自己的招式逐一說出。
他說完後,我再腦中模擬那動作。
說著說著,整個朝早就過去。
老囚犯說出的全套招式,我花了大量時間才消化得到,但還是勉強記入到腦海。
「你呢套動作咩名堂?唔知點解......我可以好自然咁串連哂所有動作......」當全部招式記熟,更令我感覺到那強大的連續性。
「你喺腦入面打贏我再講吧......」老囚犯淡然地說。
一切準備就緒,我重新回到冥想的狀態,直至老囚犯的身影出現。
他對我而言,是個黑色的人影。
因為直到現在,我連他的外貌都看得不太清。
腦海裡,我以自己的拳腳功夫去應付老囚犯,可是任我怎麼努力,都硬是破解不到他的套路。理論上,我是可以利用自己的想像力,去強行破解他的招式,但這樣子一來就沒意義,二來會立即打破冥想的境界,因為冥想在於放鬆心身,一旦過度地傾注意念,便很容易從中抽離。
這一整天,我合共進行了過百場的模擬戰鬥,每一幕、每一幀、每一格畫面,都不斷於我腦海中多次複習,如果腦部是顯示卡的話,應該都燒上了十幾遍。
冥想打坐,十分適合渡日如年的監獄生活。
我想要離開監獄,但現階段除了這樣子,對任何事都再無能為力。
我有問過對面的老頭,他入獄前的身份是什麼,為什麼會懂得這麼厲害的武術招式,但他總支支吾吾的,不願透露什麼。
他攻擊招數極為狠辣,絕技基本上就是伸出兩隻手指,直接戳入到他人的眼窩中。
就算奪不了命,都會令人失去視力。
他命名這一招,為「閉日」。
意思是,讓對方永遠看不見陽光,猶如關閉天日一樣。
某次他說漏嘴,說出招式是由以色列馬伽術和巴西柔術結合,演化而成的一種暗殺術,目的旨在一招了結對手。
其次,還有「斬喉」,即以手刀之勢砍劈到對方喉嚨上。
再來,就是「蛇陰」,轉身擺出逃跑姿勢,一隻腳後舉踢向上襠,成功後立即把身子轉回正面,並結合腰力使出「閉日」,毀掉對方一目。
簡單來說,全部招數都是配合絕技「閉日」為主。
他說,戰場格鬥本來就為求勝利,應當使出最致命、最致殘的招式才是正道。
轉眼間,一星期過去。
我生活沒有太大的改變,肉身依然監獄中發臭,但靈魂經已得到一定程度的昇華。大腦中進行了過萬場模擬戰鬥,那一天我總算捱過老囚犯的暗殺術,和他打成一個和局。
我淡淡一抹微笑聲,意外給老囚犯聽見。
「贏咗我吧......」老囚犯問。
「和局。」
我答。
「嗯......依招暗殺術......」老囚犯毫無防備之下,說出了武術的名字:「全名叫做「西城暗殺術」。」
「西城暗殺術......」我有些愣然。
不是因為武術名字太過驚艷,而是因為它的取名,未免和西邊的舊政府太過相近。
「你係......嚟自西城薈......?」
我亦毫不隱藏地,問出心中那一句。
監房先是一陣平靜,然後他承認了:「無錯......」
這位與我心中領教過萬場的人,是來自西城薈。
「咩原因被囚禁喺到......」我又問。
「呵呵......」他以笑代答。
「唔講得?」
「就算獄長用盡慘無人道嘅酷刑去虐待我......」老囚犯略微沙啞的聲線中,帶有無限的苦澀「我始終都守口如瓶......你覺得我,點解要講你知呢......」
「你唔講都得,我尊重你......朋友。」
「......」老囚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