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港2》: 190
一枝箭被百里盾牌擋下,一枝箭射入羅柴施的大腿。
「嗚嗄啊啊......」羅柴施因中箭跌倒。
韓湘不厭其煩地,把他扶起身。
今天的羅柴施,可謂多災多難
正上方的凌鬼關快速填充箭矢,繼續向大直路的我們射箭。
不得不說,商場環境太過昏暗,凌鬼關能夠在黑暗之中,捕捉到我們正在移動的身影,足以證明他的絕佳視力。
因此,短弩填充完畢後,林楚、烏納咒和韓湘等人,都會躲到一旁的商店,以免暗箭飛來,只有百里能手持大盾,無顧慮地衝鋒!
我也一樣,只能躲在旁邊。
要是這種情況中箭的話,根本上可以宣佈死亡。
即使百里衝到了終點,跑到數碼港商場的出口處,他還是拿不到頭頂上那凌鬼關任何辦法。
「落嚟啊!懦夫!!」百里仰首大喝。
「嘿......」凌鬼關忽然掏出火焰壺,擲向了下方的百里。
百里毫不猶豫地舉盾防禦,火焰壺在撞盾破開的一刻釋放出烈火。
即使百里擋住了,火焰還是迅速遍佈全身。
「啊!!!」百里強行承受著烈火燃燒,退到外頭撲滅火焰。
韓湘抓準了凌鬼關分心的機會,舉起統傘往其位置開槍。
「呯!」一聲槍響。
凌鬼關虎軀一震,從天花跌到地上。
原本大家都以為他摔得半死了,便繼續前往猶如天堂大門,正綻放著刺白光芒的玻璃門外跑去。
結果凌鬼關卻從鬼門關回來,勉強坐起上半身,再次雙弩齊發!
這一次可是把林楚都陰了,箭矢直直射入他的身體內。
另一枝箭,則飛到韓湘的面前。
可能每當生死關頭,反應都會特別敏捷,身在韓湘旁邊的我,很自然就為她揮劍打走箭矢,讓她成功免去一死。
最快接近凌鬼關的人,是手持鐮刀劍的烏納咒,他以行動表達自己的說話,一劍插落敵人的生殖器官,再以勾割的方式拉上至胸膛!這樣痛苦的方式,讓凌鬼關頓時嘩出一口血。
「啊......」林楚突然半跪下來。
「傷到緊要位?」烏納咒立即問。
「枝箭......塗咗麻痺......」林楚斷斷續續地說。
「嘿嗄......嘿哈......嘻嘿......」凌鬼關死到臨頭,仍然陰深地裂嘴一笑。
「我抱你。」烏納咒二話不說,把失去行動力的林楚抱起。
終於,我們所有人都逃出到商場外頭,久經昏暗都迎來陽光。
百里都好不容易,弄熄身上的火焰:「嗄......咳......咳咳......」
但因為凌鬼關這樣干擾,後面的病者群跟我們只差五、六米左右,半死不活的凌鬼關只為我們拖延了十多秒,他的屍體便很快給各大病者溶化。
現在有三名傷員,他們基本上都無法再劇烈跑動,包括今天運氣極差的上將、中了暗箭的林楚還有被燒得不停咳嗽的百里,他的氣管應該輕微灼傷了。
要所有人平安無事走到,根本上沒可能。
除非......
有人犧牲。
「烏納咒、百里,你兩個繼續帶林楚返去。」我停下來,託付他們。
「咳!會長!?」百里瞪著我。
我雙手預備擋住玻璃門:「我留喺到。」
「點可以......」林楚想說什麼。
「我哋唔可能全身而退,依個係我嘅命令,走。」
我說。
大病獵三人看著我,又看向商場內正蜂擁而上的病者。
「會長......」百里想走過來替代我。
「走!!!趁我未反悔之前......」我注視商場內部,眾多表情猙獰的病者。
百里見我心意已決,只好轉身繼續逃離。
但臨走前,韓湘把他拉住了:「病獵,幫我帶佢返去。」
韓湘無故把羅柴施上將交給百里了。
「吓!?」百里不太明白。
接著,韓湘走到我一旁,用背部頂住商場的第二道玻璃門。
如果連她都幫手的話,兩道出去的玻璃門基本是擋住了,可以為他們爭取到一些時間。
「你......!」百里想不到韓湘會這樣做。
「你再唔走,就白費哂。」韓湘說。
百里揹著羅柴施上將,眼睛望向了我。
我點一點頭,他便動身逃去。
現在,這裡只餘下我和韓湘。
「呯啪啪啪啪!!!!!!!!」病者群拍門比我意外中瘋狂。
我明顯感受到,入面有股力量正漸漸加大。
負責守住旁邊玻璃門的韓湘,雙腳都不斷地向後撐。
我倆個都不斷抵抗著,內裡意圖擠出的病者。
「......點解?」我望向她。
「門有兩道,天才。」韓湘把背脊完全貼住玻璃門:「要擋,就擋埋另一邊。」
「咁你都無必要留喺到......」
韓湘看向我的眼睛,淡然含笑:「保護上將係我嘅任務。」
「喃嘰嘩嘩!!!!!」病者逐漸瘋狂。
他們當中,有的更從門隙把手伸出來了。
韓湘她快要擋不住了,那道玻璃門就像壓力鍋口,滾水快要沸騰溢出。
「你受唔受得住離心力。」我問。
「以前都玩唔少過山車同跳樓機......」韓湘答。
「一陣間,一口氣跑到去最前面。」我說。
「最前......面?」韓湘感困惑,因為最前方沒路可逃。
除了讓人墜下外。
「轟隆──」雷暴隱約在灰雲間閃動。
「沙沙沙沙──」這場突如其來的驟雨,好像在暗示我們的結局。
「好......咁樣會死得痛快啲。」韓湘看向天空。
「一陣跳落去嗰陣捉實我。」我說。
「嗯?」
我見自己都快要撐不住,就開始倒數:「數三聲,一齊衝過去,三!二!一!」
我和韓湘同一時間狂奔往商場外平台的最前方。
大量的病者迅速包圍全個平台,追在我們後方距離不到三個身位。
最後,我和韓湘一同從商場平台跳落,並在最後一刻讓她把我抱住。
我見雙腳踏空,就馬上切換鉤傘,向平台欄杆一鉤,在因為地心吸力而摔死前,按下收繩鍵把自己拉住在半空,抱緊我的韓湘自然不例外。
至於那群逐我們的病者,則相繼摔落平台外面。
沒有智慧的病者,只懂得盲目追捕獵物。
從韓湘呆滯的眼神看來,她沒想到這是我的計策之一。
「我本來諗住自己一個引走啲病者。」我凝視韓湘的眸子,淺淺一笑:「但既然你想陪我,我都多謝你先。」
眼神清澈的韓湘只是輕輕一笑,沒回答什麼。
我把慢慢鉤傘降落到地面,有些病者只是摔斷雙腳,仍然能靠倔強的上半身,頑強地爬向我們,就例如眼前的舌女。
本來我想回到數碼港道,但那裡一樣充斥住病者,考慮到我們的體力問題,要從這裡跑回到安全的山區,肯定是沒可能。
於是我反其道而行,向海邊跑過去。
有時候回家的路未必好,因為太過容易習慣。
人都對家的方向總是有依賴性,所以選擇逃跑的時候,都永遠會不自覺地向那家的方向逃。
但有時候,我們得拋棄這一種觀念和慣性。
「唔行返出大馬路?前面係大海嚟。」韓湘說。
「信我?」我稍稍回望她。
韓湘沉默半秒:「試下。」
我帶著韓湘快步走入林徑,入面是數碼港公園的外圍,因此小路較為偏僻,正常人要逃生都不會走入去。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樹影斑駁,其光影掠過我們的眼睛。
見過太多血腥和噁臭的病者,眼下的事物都儼如一片世外桃園,綠油油的草木正治療疲累的眼眸。
但無情的病者,總會把混亂帶到經過之地。
多美的花、多盛的草,都因為病者的蹂躪而凋零,本來寧靜地休息的麻雀,都因為受驚而飛去,天底下究竟哪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前面無路。」韓湘緊盯。
前面只剩下一片大海,但有鐵絲網所阻隔著。
我向林徑左面一轉,跑入到公園中央的大草地。
但處境沒有改變,病者同樣地多。
「嘎啐!嘩嘎!!!」
病者先後不分地相繼奔來,我拔出劍傘斬了不下十隻,血液都飛濺整片草地,使場地漸漸變成血紅的沙場,但病者就是沒完沒了的前來。
「呼嗄......」久經作戰後,我終於喘出第一口氣。
「果然都係要......」韓湘說不出那個「死」字。
終究再強,我們都不過是人類,體力始終有限。
驀地,韓湘把銃傘倒轉,指向了自己的下顎,軍靴則虛踏著開槍的按鈕,只要她腳尖稍為用力,「呯」一聲便腦漿四濺。
「既然都係要死喺病者手上,咁倒不如......」韓湘閉上眼睛,踏下按鈕:「死喺自己手上。」
「呯!」
在她的腳掌有所動作前,我一手搶過她的銃傘,把槍管從其下顎移開。
因此,子彈送到天上去了。
「未到最後,都唔好咁快下定論。」我說。
韓湘張開眼,眼波沒有任何一絲情緒。
「我叫你信我,係為咗我哋接下落嚟嘅事......」我看望南方的大海。
「你要......跳入海?」韓湘會意。
「係唯一嘅方法,陸地已經無我哋立足嘅地方。」我環視周遭正接近的病者。
「但個海似乎唔係太俾面。」韓湘都看得明白,現正大風大浪。
「就俾個天,決定我哋嘅生死。」我收下劍傘,切換火傘:「跟住我身後。」
韓湘深一深呼吸,只盯向那片茫茫大海。
「上!」我把火傘指前,利用火柱開路。
原本快要把我們包圍的一些病者,受到了火焰的驅逐,渾身充斥著烈炎跑開。
我和韓湘則趁這個機會跑到海濱長廊的小徑邊緣,然後互相握住對方的手,共同跳落到蒼海之下。
說真的,跳入洶湧澎湃的大海中,可能比自殺更需要勇氣。
這過程我們會遭受到巨浪的衝擊、窒息的痛苦、驚濤的危險,僅憑一人之力,是無法對抗整個大海。
墜入水底後,我併命地踢腿,不讓自己沉入海底下。
盡管我曾經嘗試過,但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體驗。
特別是深海那.......
無人又寂靜的感覺。
「有船......!」韓湘看向的地方,果然有一輛快艇。
它被人用繩子,牽在海濱岸邊一棵樹木上。
剛才因為地型與水位有高低差,而看不見快艇的存在。
要不是我們跳了下來,都可能看不到這輛快艇。
可能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
有時候死過一次,
才會看得見重生的道路。
上天總不會輕易讓我們死去。
「游唔游到過去!」我喊。
「盡量!」
幸好,我們跳的位置水尚淺,不會像置身海中心般漂擺不停。
因為海浪太大的關係,我只好利用蝶式破浪,以划水的動作強行游到艇上,可是韓湘比較吃力,她費了好大的功夫,依然未能接近快艇,反而被海浪漸漸捲遠。
「舉起把遮!」我向她喊。
韓湘照我說話中,把銃傘舉起了。
我拿出鉤傘,發射鉤抓把銃傘的手柄給鉤住,然後收繩強制把韓湘連人帶傘拉過來。為了讓自己不被扯過去,我刻意躺臥並且兩隻腳踩住艇身,才成功撈回韓湘上船。
「咄嘿嘎喲喲!!!!!」海濱有病者自投入海,卻有病者靜站岸邊。
「嗄......嗄......」韓湘喘噓噓的,躺在艇上凝視雨水。
我都坐下來休息,順便翻翻看艇上的東西:「艇上面仲有物資......係罐頭同食水。
「係班叛獵逃生嘅工具之一。」韓湘說。
「我諗都係。」
「佢哋應對總係好周全......」
「嗯......」我都這樣認為。
正當我們以為能真正喘一口氣時,遠處一顆子彈打來讓我們驚醒過來。
「噠!」
第一槍,子彈打了在艇身。
我抬起頭想尋望哪個人正向我們開槍,幸虧韓湘一手將我整個人拉下,令我避開了本應命中右胸的一槍。
「噠!噹──」
「仲望?我哋係俾人狙擊嘅一方......」韓湘借快艇尾部的引擎作為掩護物觀察。
她只露出一雙通透的眼神,看穿那雨霧布幕後的狙擊手。
「見到?」我保持趴下。
「見到......數碼港嘅天台。」韓湘答。
突然間!一雙蒼白的手抓住艇子,然後舌女便陰深的笑容,從水面冒出準備爬上我們的快艇。
連海水都治不了這群病者嗎......
「呯」我二話不說,伸出了腳把舌女踢走。
「係嗰個厲鍾鳴,佢拎緊VSS連狙......」韓湘一說完,那個厲鍾鳴又向艇上快速打了三槍。
「噠!噠!噠!」
「唔好企起身......會死。」韓湘提醒我。
「嘎唦唦!」有病翼想捕捉快艇上的我們。
韓湘馬上舉起銃傘,予以還擊。
「呯!」
另一邊,海面持續有一些病者,能夠接近到快艇,因為這兒距離岸邊不是說很遠,病者只要瘋狂地踢腿划水,還是有機會靠近到來。加上厲鍾鳴不時向快艇開槍,借聲音刺激病者接近,使得情況進一步惡化。
「我要斬繩,糾纏落去都唔係辦法......」
我伸手往綁著快艇的繩子一斬,讓它能夠重獲自由,跟隨風浪漂泊。
「睇下個引擎仲有冇電先......」韓湘把引擎拉動。
「轟轟轟......」這引擎是手拉式啟動的,需要接連幾次拉動才可以把引擎打開。
於是,韓湘又加把勁拉動快艇引擎。
「隆──」螺旋槳啟動。
引擎成功發動的剎那,厲鍾鳴好像注意到我們的舉動,轉而射擊快捷的引擎。
他想把引擎打穿,令其無法運作。
想到此處,我和韓湘都不約而同地按下引擎箱。
快艇的操作方式,主要分兩種。
第一種像正常駕駛般掌舵,第二種是把附設螺旋槳的引擎箱壓到水下,如此一來螺旋槳便會為快艇帶來前進的助力。
我和韓湘一按,快艇就立即全速直進,往那看不見的霧海駛入。
「咄嘩嘇!!」
有隻大耳趕上了船,利用耳垢把自己黏在艇邊,要不是快艇高速前進,讓大耳發出驚愕的叫聲,我可能都不發現他的存在。
對付那隻大耳,韓湘直接用銃傘戳下去。
「呯──」
「噠!噠!噠!噠!噠!噠!」看見逃亡的我們,厲鍾鳴也加快把子彈全數射出。
這數槍全都打在引擎箱上,表面上是穿了幾個洞,但運作看起來沒什麼不同,直至我和韓湘感覺到引擎箱異常地赤熱,伸眼往子彈孔內一看,才發現一些子彈破壞了零件,現正引擎正慢慢燃燒火焰......
「依家先嚟著火。」苦惱的韓湘按著前額。
「要熄咗個引擎佢,再運作落去就爆炸都唔定。」我把快艇引擎終止了。
「呯」海水正拍打快艇。
我和韓湘像玩海盜船一樣,整輛快艇都搖擺不定,向左向右的飄浮著。
灰沉的烏雲,滂沱的大雨、蒼茫的大海,我倆一個坐在船尾,一個坐去了船頭,彼此默然不語,周邊只餘下拍浪的聲音。
「所以......」韓湘呼口氣,仰望這惡劣的天色:「我哋喺海中心?」
我只回應一句:「嗯......」
如今大雨得,連周圍有什麼都看不到。
「沙沙沙沙沙──」我的黑袍和韓湘的軍閥大衣,全都濕透了。
我們就像失落的野狗,被神所遺棄的孤兒......
漫無目的飄浮在海洋上,
除了等待,
什麼都做不到。
煎熬的晚上。
湧浪像海怪的觸手,不斷席捲而來,試圖把我們拖入海中。
我們除了抓緊艇身兩邊外,別無其他保命的方法。
每當有冰冷的海水衝來,都像是承受一記耳光。
如果要安慰自己,我會說這是場心靈的磨練。
大海的怒濤往往只在早上平息,意味住我們需要堅持到天光。
我和韓湘整晚沒說話,因為聲音只會被狂風掩蓋,何況嘴巴都給凍僵,連牙齒亦暗暗打顫,極度疲累。
這麻木又刺骨感覺,在海平線漸漸冒出光芒時才生出轉機。
韓湘背後那一望無際的大海,正綻放溫煦的曙光。
霞光萬道的黎明,使背光的韓湘看來像個聖女。
她見我面具帶光,便緩緩轉頭過去。
我鬆口氣,全身放軟休息。
雖然天光了,但雨水和雷暴沒有休止。
大海仍然波濤滾滾,只是沒昨晚搖搖晃晃嚴重。
倏地,韓湘問我:「訓咗?」
韓湘見我不答,自己都合上眼皮歇息。
我們休息的時候,快艇持續在海上飄流。
我都不知道下一秒張眼,會到達什麼樣的地方。
「轟隆──!」
不知多久後,一記雷鳴把我弄醒。
看看周遭,雨霧的退卻讓能見度清晰不少,我可以望見遠離我們的港島區城市,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島嶼,可以確定是我們還在香港的海域。
見海浪風勢平穩不少,我便拿起未被捲走的罐頭。
拉開蓋子,入面放著陳年沙甸魚。
我沒跟韓湘客氣,逕自吃起來。
可能韓湘嗅到了魚香味,不出一會亦從夢中醒來。當她見到自己仍置身大海後,沒什麼大表情和反應,只是跟我一樣拉開罐頭用餐,她吃的是菠菜罐頭。
沉默地吃著吃著,我們不禁看向了雙方。
她一個女子能捱得過狂風暴雨和驚濤駭浪,都很了不起。
老實說句,現在我們能依靠的只有對方。
就算我一連吃了兩個罐頭,都無法補足到昨天的消耗,饑餓的感覺總是徘徊不退。
韓湘喝了幾口水,把水瓶拋向我:「得返一枝水。」
我伸手接住,自己都喝上幾口:「琴日睇明明仲有幾十瓶,衝走哂?」
「嗯,依一瓶係我自己收埋入袋到。」
「水就淨返唔夠半枝,罐頭就仲有兩罐......」點算完艇上的物資,我猜只能捱到三天。
「我試下開返著個引擎摩打。」韓湘嘗試拉動引擎。
可惜引擎跟「死火」相同,完全不給一點反應。
「應該已經壞咗。」我說。
韓湘不聽勸告,多拉足足三分鐘才收手作罷。
烏雲密佈的陰天,一片憂傷的大海,還有兩名飄流的人。
我不知應把視線放到哪裡,因為我總是很自然地望向前面,而前面正好是韓湘。
但她的情況應該跟我一樣,也不知為何視線是投放在我身上。
為了解開尷尬,我倆居然不約而同地說出同樣的話:
「我只係想望前面,唔係望緊你。」
是要多高的機率,才會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分,說出同一句的話。
「你個名係點嚟。」可能韓湘見無聊,問了我一句。
「M?」
「係。」
「隨便改。」
「唔用舊時嘅名?」
「有啲人要喺末世先有佢嘅生存價值。」
我們不知不覺,聊上天來。
「你以前係做咩。」
「原本......」韓湘手指在艇邊無聲輕彈著,致那逝去的夢想:「應該係個準鋼琴家?」
「居然?」
「好意外?」
「同依家有啲出入。」
「一個人有好多面。」韓湘看著我眼睛,輕輕一笑:「我估你八年前都諗唔到,自己會變成病獵協會嘅會長?」
「嗯......」我把話題,重新放到韓湘上:「咁一般彈琴嘅,同你有咩分別?好似有分,一、二、三、四、五級咁?咁你應該係第十級?」
「業餘嘅係,我唔係。」
「咁你係......」
「演奏級,唔係業餘可以比到。」韓湘淺淡一笑。
「差別喺邊?」
韓湘淡然地看天:「去到演奏級......就每個琴鍵彈落去嘅力度,都要掌控得好精準,唔係撳到就算。」
「難怪你槍法咁準,準成度要咁高。」
韓湘點頭,看向自己如蔥白的手:「當你試過日日夜夜咁練足全日琴,維持足幾十年,你就會發覺自己無嘢係做唔到,練槍依啲小兒科。」
「你依種身手,應該喺外面遊歷咗好耐?」韓湘轉問。
「叫做死過翻生唔少次,琴日有幾次都係你救。」
「唔理立場,你都救咗我幾次。」韓湘伸出友誼之手。
我身子傾前握手:「估唔到,仲可以識到舊政府嘅人。」
「係犯禁。」
「即係違法?」
「正常嚟講,我唔可以同你有任何交流,遇見到都要將你即刻處決......西城薈軍令。」韓湘頓了一會,續說:「不過依到無人睇到,我哋又生死未卜,基本上無視~」
「點解你會加入西城薈?我未聽過政府會請鋼琴家做嘢。」
「我父母係。」
「高官?」
原本,我想借此掘出西城薈更多的秘密,包括他們疑似勾結叛獵組織的事,但韓湘沒有繼續回應下一句,只是雲淡風輕一笑帶過。
韓湘也是個聰明人,不會輕易給我機會套到情報。
「你有成足足四把遮。」韓湘換個話題。
「一把樹鄉抽返嚟、一把同神秘商人買、一把友人贈送、一把盜賊營拎,咁你嗰把銃傘?」
「拍賣行。」
「咁簡單?」我也是花盡氣運,才收集到這四把。
「唔係一般嘅拍賣行。」韓湘掩口打個呵欠,便打個小盹去。
閒聊到這裡,就暫時結束。
還有漫長的一天要過,坐在艇上都不過虛度光陰,正當我思考有什麼能打發時間,冥想就成為我第一個選項。
特別是艾匡教完我打坐後,我覺得可以再試一次,於是深一深呼吸就盤腳打坐。
如同上次,把精神集中一點。
這次耗時較長,精神好像散渙了些,不像上次那麼快入到精神領域,但在經歷五小時的冥想後,我總算再次投身那心中的戰場。
我以為白鯨會很快出現,就如同上次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彷彿一早就存活於我的腦海中。
但,這次沒有。
我想,是因為他上次為我在精神領域中,抵擋大量病童腦波攻擊的緣故。
我只好加把勁地,繼續冥想其他對手。
最終,在過往眾多強者之中,我想起那個人......
北賢。
正好配合我於現實,所身處的環境。
電光閃閃,雷聲震天。
我和北賢站在大本營的天台上。
我拔出劍傘就疾步跑去,向他發動揮斬。
每當劍刃觸碰到其皮膚的位置,都會爆開綻放出刺人的電光花火,完全是逆天的存在。
被我連續砍了四刀的北賢,終於有所反應想將我撲抱!
我立即後退一步躲開,然後反擊直劍刺入其腦門。
「嗖!」
「嗄啊......」北賢挺直了身子。
殊不知,就如蓄能釋放般......
北賢把高壓電運行全身,直接把劍傘震飛......
「呯啪!!!」火花都波及到我,黑袍因而燃燒。
儘管只是心中的戰鬥,我還是能隱約感覺到那份痛楚。
我退後幾步把黑袍上的火焰撲滅,立刻冥想更換心中強敵。
最終,我記憶深處裡尋覓到一個身影
──病者 ‧ 傑洛曼。
當我再次張眼時,畫面一轉就換成墳場那樣,跟上次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幾乎相同。
在那裡的頂端,站著病者模式的傑洛曼一人。
我再度拔出劍傘,就迎戰眼前往昔的病獵大師。
我和傑洛曼心中戰鬥得難分難解,面對專精且擅長槍法的他,我單要做到埋身接近這一點,已經十分困難。
更未說他能以體術配合槍法,形成極為華麗的「槍鬥術」。
簡單而言,是一項極難學會的槍術風格。
因為當中技術含量高,包括遠近兼備的槍法、彈道計算、防禦術、幾何學、武術、劍道、統計學,不再單純是射出子彈,而是如何在寡不敵眾的時候,利用以上種種技能混合一起,在呈現到你的動作中,那便是「槍鬥術」。
暫時我生存這麼多年來說,除了在電影看過之外,就見過有真人能夠使出。
每當我把劍砍向傑洛曼,他都不避不閃,而是用手槍擋住,然後另一隻手持續開槍反擊,雖然有違槍手的本能,但就正正強在他能駕馭得了。
能做到邊開槍邊起舞的姿態,更有賴他超群的反射神經。
所以,我和傑洛曼這場是和局。
我想再戰多幾個回合,畢竟在這裡練習是不會死心,更有份莫名的安全感,可能始終是自己的心靈。
不過,我總得都外界看看清楚。
感官抽離不到三秒,現實世界的感覺旋即回來。
「呯沙沙──」又有海浪撲向我,令我全身濕漉漉的。
我醒來時,天空經已入黑。
眼前的韓湘兩手捉緊艇邊,快艇又準備重回昨夜的海盜船效果。
「咁快天黑。」
「終於醒咗?」韓湘見我醒來才問。
「你叫過我?」
「一、兩次,你訓著咗?」
「冥想緊。」
冥想的基本就是拋棄煩囂的肉身,專注精神上昇華。
「唔信。」韓湘說得決斷。
「咁係因為萬一跌落船,可以喺水下面呼吸得更耐。」心戰太天馬行空,免他得她以為我有精神病。
「再夜少少,應該會有更大嘅風雨。」韓湘把吃剩的其中一個罐頭,拋給了我:「收好,衝落海就唔好。」
不出所料,再兩、三個小時後,天氣明顯更為惡劣。
這應該是本年度,第一場十號烈風。
大海怒濤翻滾,咆哮奔騰。
雨水像銀針抽打我們,周遭迷瀠一片,不知何去何從。
快艇如同失速飄流的太空船,在海面上不停地飛轉。
底下的大海就像死亡的深淵,一旦我們落入就會永不翻身,葬於深海之下。
有好幾次搖晃都險些翻艇,韓湘更差一點被拋出艇外。
我趁一次較為平穩的空檔,跑到去韓湘的身邊坐下:「萬一我哋邊個跌咗落海,記得捉實大家......」
「如果今晚就會死......」韓湘冰涼蒼白的臉孔上,滿含黯淡的神色:「你有冇咩係後悔。」
「我......」我垂下頭思考,居然真的思考起來:「我哋唔會死。」
「咁有信心?」韓湘略為好奇地看向我。
「嗯......因為我仲未......」
眼中重拾些許信念的韓湘握著我手,沒讓我說下去:「唔好死。」
我在面具底下望著韓湘,沒說什麼。
「嘭──!!」
狂風呼叫聲不絕於耳,激浪不斷侵犯相撞。
儘管我們多次保全對方的安全,但怒濤還是決意把韓湘帶走,一下翻湧將她拖入水中。
「捉實......」我咬牙切齒。
韓湘的手開始脫離:「嗄......嗄......」
下一次的浪波,把我們分離了。
強如水柱的衝擊力,不是我們一隻單薄的手掌可以抵擋得住。
我看向漸漸飄遠的韓湘,又看向下一次正湧過來大浪。
「仲有時間......」看著那片漆黑的海面,我做了個超出理智的決定。
「嘭──」我跳入海中,趁下次大浪蓋過來前,游到韓湘身邊把她抱住。
「......你。」以為自己溺死的韓湘大感意外:「嗄......點解跳埋落艇......」
「病獵嘅責任......」我舉目遠眺,那道恐怖的滔天巨浪:「捉實......」
那浪有足足十層樓高,被捲中的話幾乎是九死一生。
「可以信你......?」
「信我。」
「嘭──!!!!!!!!」
大浪像要炸裂整個海洋,我和韓湘不知道要被捲走到哪裡去,只是感覺到自己正被一股強大的激流,衝走至海底某個方向。
韓湘和我用力踢腿試著回到水面,可惜距離水面總像踢不完。
絕望感就伴隨時秒漸增......
這些天我完全敗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人類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可以被它們在半秒間摧毀。
當我有這樣的覺悟同時,兩腳亦都踢出水面了。
我盡可能大口呼吸,因為不知道下次會不會又再給捲入海底下。
但這次......
好像不一樣。
我看到前方是黑壓壓的一排,就好像有什麼東西。
「係島......咳......」韓湘都發現。
這波湧浪正把我們,帶到去一座海上島嶼。
可我更發現,島上外圍的岸邊牆壁插著多根的尖竹,看起來不太歡迎外來者。
更糟糕的是,我與尖竹的距離不斷拉近,而且大海更要把我們推過去,在肉體撞上竹子之際,我將背部呈向尖竹,以自己作為墊子保護韓湘。
「嗖──!!!」
終於,我感到肩背陣陣冷涼。
尖竹把我背肌的位置插著......
「嗄啊......」感覺,像被插了一刀。
同時,這些致命的竹子為我們提供了活命的機會。
在飄忽不定的大海上,我們總算有東西是可以抓住。
「慢慢嚟......」在韓湘的協助下,我把尖竹從肉身中抽離。
脫身之後,我們就捉著竹子像遊玩公園的槓架,一爬一爬的往岸上登陸。
「嗄......你點?」韓湘上到岸,先把我扶住。
「無我想像中咁入肉......應該仲可以......」一邊手臂特別垂下。
「搵個地方休息先,之後再睇傷勢。」這次,由韓湘領路。
韓湘舉著不知還能否開槍的入水銃槍,一邊指著前方一邊警惕地前進,陣陣劇痛湧上心頭的我,則跟在她的後方。
我走完沿岸的小路後,就入到了一整排都是建築物的地方。
這些屋只有兩、三層樓高,看上去像簡陋的村屋,這裡無論是大街小巷都洪水滾滾,而且烏燈黑火的,韓湘找了離岸上最近的一間屋舍進入。
「啪」
「啪」
「呯」
她用腳強行把破舊的門踢開,入到房間我們才在裡頭休息。
我沒有完全躺到床上,因為背部的傷口仍然赤痛,只敢靠牆而坐。
韓湘拿去了我的火傘,點燃起火苗照亮我的傷口:「傷口範圍好大,但應該無傷到筋骨。」
「啊嗯......」我默默吟痛。
「要搵嘢包住。」韓湘在房間裡摸黑。
最後,韓湘在櫃裡找到張被子,並撕成碎布為我包紮:「應該算乾淨,止咗血先。」
「......你識包紮?」見情勢安定下來,我就說些話舒緩下氣氛:「我以為你只係識開槍。」
「學過下。」韓湘正為我處理傷口。
「出面嘅急救課程......?」
「家人。」
「你父母係醫生?」
韓湘淺淺揚嘴:「仲係權威嗰隻......信得過我未?」
我低沉一笑、點頭。
我想,韓湘在舊社會時,應該是藍血族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