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腦話說到這裡,我回頭一望身後的林楚和專家們。

他們都是一樣,一張訝異的表情。

我又說:「牧師同奧密都係你嘅棋子?」林楚繼續為我輸入翻譯好的代碼。

天腦:「棋子,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

「咁你試圖掌控我嘅原因,都係想我成為其中一隻棋子?」





天腦:「你是全盤推演計劃之中,跟那名瘋狂的白髮科學家一樣,是個不確定的變數。你既是我等族類,卻又心繫人類,我不太確定你的立場,但在你殺死我的傳話人奧密後,似乎已經表明了自身立場。因為你短暫人類的身份,令我倆同步率下降,我無法完全掌控你,但當你魔鬼基因再度誕生前,請凝望月光倒影下之處。」

「奧密真係俾會長......」一位專家不禁抬頭望我。

大家眼梢都充滿疑惑,不論是對天腦的螢幕訊息,還是我個人。

天腦在無意間插贓嫁禍。

天腦:「最後,給予想聆聽這個世界真相的人,歡迎上前拿起聽筒傾聽。在你得知世界的真相後,只會覺得活著是場無聊而沉悶的遊戲。」





天腦:「來吧,真相就在你們凡人的面前。」

天腦:「就窺探一次,世間的真相。」

「呃噫......」專家們互相顧望。

「唔好諗住聽。」我對他們說。

「嗯,病者嘅說話,信唔過。」林楚比較堅定。





「噫......要唔要,熄咗發射塔佢?」一位專家主動站起,問。

「係,熄咗佢。」我答。

接著,他便行到控制台前面,準備關閉程序。

「今日入面宜到發生,仲有聽到嘅任何事情,一隻字都唔可以講出去,明?」我對他們事先說好。

「係......」大家同意。

「林楚,將呢件事列為協會最高機密之一,邊個一旦洩漏出去,立即被列為「叛獵」處理。」我續說。

「明白......」話語間,林楚的目光漸漸擴大,盯住我身後:「停、停手......」

我迅即回身一望,發現那名主動說要關閉發射塔的專家,他竟偷偷拿起了聽筒並放到耳邊,說:「請、請話俾我知真相......世界嘅真相......」





「捉住佢!」我喊。

林楚立即掏出戰術伸縮棍,身子跨過桌子,就揮棍往那名專家猛打:「放低佢!!」

專家馬上掩住頭顱,不惜一切也要聽到天腦所謂的真言。

「呯!呯!呯!!呯!呯!!」任林楚打得如何大力,那名專家卻像越聽越入神。

到最後,他身軀激烈一震,跌落了手上的聽筒......

林楚這才停止攻擊,可是專家放下聽筒的原因,不是因為林楚的制止,而是......

他經已在短短時間內,變成另一個人。





他轉身面向我們時,由剛才原本談吐正常的人士,變成了眼神迷茫、神情畏首畏尾的男人。

「世、世界......好......好恐怖......呃噫......」他彷彿聽到什麼魔鬼低語,兩隻手用力掩住耳朵:「啊!!!點解我要去聽......點解啊啊啊啊......世界......太、太痛苦......」

「哇......」其餘專家紛紛退到門邊,害怕著變得奇怪的同事。

「冷靜、你冷靜!」林楚將伸縮棍保持向他,以防他突然發瘋:「佢講嘅說話一切都係假,你見過佢真人?你只聽咗佢......」

「你、你哋唔明啊啊啊──!」他彷彿要頭破耳裂,苦喊:「我無辦法停止思考佢講嘅一切,一切都太過真實......無錯......嗰個先係真正嘅世界......嗄......嗄......哈哈哈哈......哈哈哈!!生於世上,每個人都好孤獨嘎......」

專家左望右望,大喊:「我需要一個方法停止個腦自動思考!」

話畢,那名專家就跑到桌子前拾起一枝鋼筆,毫不留力地將它刺入自己右邊眼窩之中,結束自己匆匆的四十餘年人生。

「呯──」一個成年男人,伏倒在地上。





其他人,都嚇到不敢出聲。

我死死凝視著那電子螢幕,和跌落吊在半空的聽筒......

「沙沙沙──」

接著,那些電子螢幕都變成一片雪花畫面,彷彿暗示天腦的離開。

「幫佢收屍。」我搖一搖頭。

「真係有可能?」、「只係聽咗少少說話就......」、「嗰個天腦到底係咩生物!!?」那些專家正驚惶地討論著。

「你哋都唔好諗太多,你哋越係驚,咁佢散播恐懼就越係成功。」林楚提醒他們,然後蹲下身子將屍體扶起:「會長......」





「出去先,然後將呢一個區域封鎖,只有我陪同下,先可以入嚟。」我頒布一條臨時命令。

「好,一陣我會幫你散宣佈。」

行出電波發射站,我們讓專家回去定定驚。

我跟林楚則站在發射塔下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你覺得剛才係點?」我先問林楚看法。

「可能係植入咗啲意念俾佢?否則短短一、兩分鐘,好難令到一個心智正常嘅人類自殺。」林楚猜測。

「有可能,但當時嗰個人係明顯仲有自我思考能力,只不過係陷入咗崩潰狀態。」

「又或者,佢的確講出咗呢個世界嘅真相。」我又仰望天空,彷彿要望穿那宇宙:「畢竟人類太渺小,世界太過大,大到我哋無法想像。」

「呵,會長,你真係信佢?我哋只係某個高等生命體,創作下嘅產物。」

「都有可能?話哂我哋發生緊嘅事情,都太唔平凡。」我淡淡一笑,跟他說:「不過我哋無時間去思考存在主義嘅問題,我思故我在,我只係知道,我想守護人類同後代嘅幸福,趁我仲有宜份動力時。」

「嗯。」林楚嘆口氣,深遠自句:「嗰個叫天腦嘅,到底係咩病者......」

「佢可能就存在喺任何地方。」

我離開電波發射站。

經歷完剛才人員自殺的沉重一事,世界好像又再殘酷一些。

面對一個,

如同神明的敵人,

作為凡人的我,即使不肯屈服,

內心多少也會感到絕望。

尤其是,你就站於人類食物鏈的頂端。

我又開始懷念......

那飛天遁地、無限不死的感覺。

成為那種怪物,才能夠跟神明對決吧?

「會長,終於調查完?」一直忠心看門的百里,問。

「係,你真係幸福。」林楚拍拍打膊頭。

「幸福!!?」百里不明白。

「有時真相係沉重而痛苦。」我點頭。

百里又抓抓頭:「你哋入完去之後,做咩個個變哂散文作家咁?對我嚟講,幸福就係食肉飲酒!真相就係倖存區永遠供不應求!!!」

「係?」

「所以,會長......」百里指著我,堅決地喊:「喺「病獵慶典」當日!我一定會食到你破產!」

「呵,隨便。」我淺笑。

「啊,會長,我到時仲想請埋阿媽嚟得唔得?」百里又問。

「呃唔,應該得,你有張病獵執照喺手證明自己身份就得。」

「好!!!」

說起上來,我都想邀請一些人過來。

我騎到馬上,臨行前多望那電波發射塔一眼。

天腦的事,就遲點再解決。

這次,恐怕會是一場長期的戰爭。

病獵營的事,我就暫且交由林楚和博海德全權負責,自己則打算騎去渣甸山那邊,找一找艾匡她們。

自上次離開後,我就沒有找過她了。

「會長,你要去邊?」我獨自騎落山下時,守門的資深病獵問。

「去一去第二個山頭。」我答。

「咁我搵三隊病獵守喺你隔離。」資深病獵準備就要揮動手勢,示意三隊人馬前來。

「你哋無馬,咁樣會大大減低我速度,我自己一個出去就得。」

「但你一個人,會唔會有危險?況且你宜家係天環人嘅仇恨對象,佢哋派人嚟暗殺你都話唔埋......」雖然我連這位資深病獵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很盡職責。

「既然係咁,就帶個大病獵出去吧,咁樣你應該放心?」我說。

「係可以,但我無權指揮大病獵,可能要你自己親口講......」

「雲梨!」我向不遠處的他,招一招手:「上馬吧。」

「去邊?」雲梨行近過來。

「鷹學派,艾匡與她的朋友的產地。」我說。

「兩個人,隻馬頂得順?」雲梨笑問。

資深病獵拍一拍馬腿:「我諗應該無問題,隻馬仲高過我。」

雲梨雙手一撐,就純熟地騎到馬背上:「出發。」

「喳。」我控制戰馬騎出營外。

走舊賊營,便是一片綠林小河溪。

眼睛不再是盯著那些電子螢幕的畫面,頓時舒適了不少。

「咁突然去搵艾匡?」戰馬跑出賊營一會,雲梨才問。

「我諗住通知佢,到時過嚟病獵慶典到玩下。」其他人都在工作,就無謂勞煩他們。

「我都想叫個妹一齊嚟,但佢應該一臉厭棄。」雲梨輕笑。

「天環人宜家對我哋病獵協會都唔少偏見,你點睇?作為協會唯一一個,血統純正嘅天環人。」我叫雲梨上馬,當然有更多事情想問他。

有時候表忠,可能上百次也不夠。

「M,你應該對我好多疑問先係,我諗已經不單一個天環人,死前喺你面前話認識我。」

「的確,連天環區首富都話識得你。」

「正常。」雲梨眼神凝視住一點,說著塵封往事:「最初,我的確帶住間諜嘅心態,加入病獵協會。」

「嗯?然後......」

「傑洛曼老師,將我孕育成一流嘅射手,我個心雖然嚮往狩獵病者,但仲未真正明白「病獵」兩隻字嘅真正意思。」

「咁宜家?」我稍稍回望他。

「望見你之後,又加深咗少少認識。」他抿嘴一笑。

「唔會吧。」

「其實,當初想成為病獵,只係因為有更多機會可以獵殺病者,不過天環區嘅首長兼管理人,似乎睇中咗我宜點,將我加入成為佢哋「百人計劃」嘅一份子。」

「百人計劃?」

「一個全方位滲透嘅計劃,包括醫療、商界、政治、執法、司法、能源、飲食、娛樂,總之每個社會範疇,都安排一個間諜入去,慢慢奪得高位,拎夕鯨國嘅話語權,病獵協會都唔例外,我就係天環人喺「病獵」事業入面嘅代表。」

「咁你,仲有其他「百人計劃」嘅天環人,都似乎幾成功。」我印象中,現在夕鯨國超過一半的重要機構,高位都由天環人擔當。

「咁當然,被挑選出嚟嘅間諜,佢哋都係菁英中嘅菁英,一直接受住天環區優渥嘅資源去培訓。而且百人計劃透過賄賂、揭發醜聞、插贓嫁禍、立場感染各種方式,去令自己人上位」

「咁你之後點做?」

「我初初入到病獵協會嗰陣,係有咁做過......」雲梨也不怕,把自己的黑歷史說出:「但瑪希會長防守得好好,佢可能係天生嘅政治人物,即使第一次南征戰爭失敗,佢都成功抵擋住任何輿論,堅守住會長嘅位,無俾天環人有機可乘。

「一戰,改變咗你睇法?」

「嗯,死傷只要麻木咗,就可以視而不見,但當一個為你打開新世界,啟蒙你嘅老師......為咗你而犧牲,你就覺得,世界好似缺乏咗一盞燈,而今後嘅世界,就要留待你自己繼續點燃。」

「......」

雲梨的說話,讓我想起了老賢。

「或者,當某一日,我哋又會成為某個人嘅燈,將呢份意志傳承落去。」

「當時情況?」

「病者大軍準備攻佔一個關口據點,當時如果守唔住,病者就會直衝向北,追殺正逃亡向北嘅病獵,造成更大量嘅傷亡。」雲梨從風衣拿出一小瓶威士忌,放到嘴裡喝。

第一次南征戰爭,戰爭尾端。

深水灣道。

槍火不斷,笑聲四起。

在那條通往北面的公路上,只餘下三名病獵死守。

病獵大師,傑洛曼。

大病獵,三竹花。

病獵,雲梨。

「啊啊嗄......!」彈匣用盡的雲梨,被病嘴推到牆邊。

雲梨用盡全力,抵擋住病嘴那死亡一吻。

「細路!」忽然,一枝箭從病嘴後腦貫穿,箭頭剛好停在雲梨的鼻子前。

雲梨推開死去的病嘴,是名為三竹花的大病獵女士。

「唔該,咳、三竹花師姐。」雲梨喘著氣。

「你先走吧,仲有最後一隻馬,我同你師傅喺到頂住。」三竹花說。

「嗄、你已經救咗我不下十次......」雲梨對她,說出真摰的一句:「要走一齊走啊...!」

「傻仔,輸家從來唔可以全身而退。」說著話同時,三竹花拔出兩把彎刀,敏捷地砍殺兩邊靠近的大鼻和舞者:「我細佬竹草......喺更前面嘅黃竹坑車廠死守緊......我宜家走咗,唔會對得住佢......」

「嘿嘎!!」大鼻死前急洩一陣毒氣。

三竹花立即用胳臂掩住口鼻,急躍後退一步。

「由你哋,繼續我哋嘅事業。」三竹花雙手放在雲梨肩膀上,淡淡一笑:「如果唔係你以為,我哋做咩要死守喺到?」

「但你哋嘅價值,遠比我呢啲......」雲梨眼角滲出淚水。

「咁就努力取代我哋啊......」三竹花嘴角流出一絲血,但還是溫柔一笑:「雲梨。」

那個一心狩獵的少年,

那一刻內心彷彿受到溶化。

而三竹花師姐,她像蔥根一樣白的雙手,漸漸冒出紅點......

「呯!呯──!」死守在外的傑洛曼,終於都退到入據點來。

「嘿,兩位,如果要走,宜家就係最後一次機會。」傑洛曼雙槍保持舉向前方,指向正在奔來的病者大軍。

「傑洛曼,我已經無機會。」三竹花微笑。

傑洛曼這才回一回頭,望見到身上冒出紅點的三竹花。

「既然係咁......」傑洛曼轉身走近。

雲梨卻擋在三竹花面前,害怕傑洛曼會開槍將她射殺:「唔好......」

可是,在雲梨後面的三竹花,卻用兩手扣住了雲梨雙臂,然後傑洛曼踏前一腳膝擊,撞在雲梨的小腹上,讓他痛得近乎暈眩。

「啊啊!!」雲梨意識變得模糊。

「好徒弟,走吧。」傑洛曼把自己的雙左輪手槍,放入到雲梨的槍套中:「成為值得我驕傲嘅人。」

「呃......呃噫......」雲梨想哭,卻被昏眩佔據意識。

他被三竹花綁起放到馬背上,然後拍一拍馬腿就往北方跑。

「傑洛曼,一陣見。」三竹花手執彎刀,往腕上大動脈一割。

以人類的姿態,

死去。

「呯」如凋零的花,倒於地上。

「啊,一陣見......」傑洛曼黯然地嘆氣,拿出據點最後的武器。

白朗寧M2重機槍。

他把重機槍架好在據點的大門,抽最後一口的雪茄。

「呵,無辦法親眼睇到......」傑洛曼將眼睛對準到倍鏡上,準備扣下扳機:「你成為病獵大師......」

「雲梨。」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密集的子彈,堅定的信念。

以生命,影響生命。

自那天起,雲梨再無理會天環區管理人的指令。

他成為了,

真正的病獵。

有時候,死亡是人生必經的一課。

亦是成長的必修課。

場景突然回到五年後的今天。

雲梨仍坐在我的馬上,他抬頭看看天空。

鳥兒在林間歌唱、

緩緩的微風拂過、

蒲公英在旁邊飄過、

他輕輕吹起《晴天》前奏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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