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不死的八隻病爪,總算叫處理掉。

我經後巷返回原路,繼續深入重災區調查。因為大劍經已落入坑渠,赤手空拳的我主要採取回避模式,快速從周遭的病者旁邊掠過。

我鎖定了好幾橦吊住人液球的破舊房宇,相信它們便是聚集病者的主因。至於病者,竟然亦把那裡當成自己的小社區。

在我眼底下就有一座公園,約有六名病勞正在那裡逗留,有的眼神空洞坐在鞦韆上、有的在枯萎的花槽前行來行去、有的在原地哭泣,畫面和氣氛都有些不尋常。

聽見某些瑣碎聲音的我,又轉往附近一間幼稚園去查看,從外面的窗戶我竟然望見到,不少的病勞正存在入面,格局跟幼稚園老師教育學生差不多,唯一站立的女病勞正在白板上用黑色油筆不斷繪著圓形,那重複的黑色線條中心就像無底深窩,令人看著看著感覺不寒而慄。





女病勞手上的油筆明顯就一早沒油墨了,白板上的東西都是有油墨時繪出,但她依然堅持著這個動作,或者她早已維持數個月多了。

那些本來屬於學童的小椅子,現在轉由不分年齡的病勞們坐在,但他們也只是單純地坐著,並沒有下一步的行動或是舉動。

於我而言……

現在這些病勞正在做的,根本是在模仿人類社會的生活……

可是他們既沒有思考,又沒有魂魄,任何事情做出來都像真正的行屍走肉,只是盲目地憑本能而動。





目睹這小區種種詭異的畫面後,不知為何我腦裡聯想到一件事,就是病者的的確確想模仿人類……

正確來說,應該是取代人類。

如馮覓所言,病勞是普通病痛積勞成疾而成,就是說任何人都有機會病變,變成如今我眼前這一種怪物。

但說到底,「病者」的生成終究由病毒主宰。

病毒是一種會根據不同地區、環境、溫度作出轉變的類生物,它們懂得演化、入侵、繁殖、潛伏、複製,最終取代宿主,所以如果說病毒目的是想取代人類的話,我也不意外。





因為任何生物乃至卑微如細菌,生於世上的最大目的不過是繁殖下一代。

這是天性。

基於上述種種原因,我才不禁思考起「病勞」存在的意義,是否想要取代人類。

畢竟多想沒有壞。

可我看來,他們還有一段時間需要學習和演化。

「嗚……嗚嗚嗚……」這裡泛出陣陣悲涼,這些病勞一時會掩臉哭泣。

其中,有隻病勞更當場把手指抓入自己眼睛,弄得自己兩眼一片血紅,失去視力。

「啲病勞隻眼唔係一開始就流血……」





在我剛要起步的剎那,我腳邊的地面忽然碎裂,一顆子彈從高處打落到地上。

「呯!」

誰!?

我馬上俯身疾走,找了塊厚牆壁作掩護。

我試著從剛才開槍的一響,尋出槍手的大概位置,但對方應該很快就把自己躲藏了,在密集的大樓下,根本不會看到是哪家哪戶開的槍。

我肉眼尋不著、耳朵聽不準,不過病者一定聽得出,我探頭偷瞥外面的病者,果見他們不約而同的仰望住我一點鐘方向的樓宇,是間殘舊的唐樓。

於是就趁那位神秘槍手仍在匿藏期間,大步跑向那橦七層高唐樓,打算探望一下差點送我去見閻羅王的朋友。





唐樓入口顯示被人為破壞過,鐵閘的鎖頭給開了個洞。這些舊式建築一入去就沒跟人客氣,是又長又窄狹的樓梯,一旁牆壁還貼住舊社會的宣傳單張。

我輕步走上病者抬頭仰望的樓層,如無意外應該是最高的七樓。

來到七樓,一踏入轉角便立即看見手持舊式來福槍的面具男子。

他全身服裝如同阿拉伯人,穿戴厚厚的長袍和頭巾,戴住張鐵面具。

此外,還揹住個長盾和一根長鐵矛。

在我眼角瞧到他瞬間,我已經馬上把身子縮回去,繼而又是「呯」的一聲,子彈又再打中混凝土了。

「你仲有幾多粒子彈?」我躲在牆後,問。

「你……你識講人話?」對方似乎感到意外。





「當然。」

「詭人都識講人話,或者「黑夜叉」都唔例外。」

「黑夜叉?」我想起了,那張模糊的通緝令。

「我係人。」我說。

他冷笑一聲:「咁我應該係病者。」

我隨手撿起地上的空瓶,往轉角掉去:「我準備出嚟。」

「呯!」又一下槍響。





「冰──」空瓶在半空被子彈打得碎裂。

「槍法幾准。」我拍拍手。

「如果你係人,就證明你係人俾我睇。」

接著,我又把病獵執照掉出去。

「病獵執照?」他既然知道病獵執照,應該可以溝通。

「嗯,我係一個病獵。」

對方腳步慢慢走近:「叫做M?第一聽呢個名。」說罷,那人往我那邊掉了什麼來。

一樣是病獵執照。

「富馬史……大病獵。」我讀出他的執照身份。

見他也向我拋出信任的證明,我便從轉角行出呈現真身。

「等陣,摘咗個面具先。」他轉用長矛舉向我。

「理論上,你打扮同我差唔多。」我把鳥嘴面具摘下。

他見到我作為人類的外貌後,才摘下自己的鐵面具:「你呢身打扮行出區外,同自殺無分別,作為病獵你應該清楚。」他是個三十尾、四十頭,面容端正的男人。

「因為黑夜叉?邊個知黑夜叉唔會係朋友,佢又無殺過人。」我把鳥嘴面具戴回去。

「淨有對翼可以喺天空飛已經夠威脅性,等同嫁轟炸機每日喺你屋企上面徘徊咁。」富馬史亦把鐵面具戴回去。

「所以……」我點點頭,轉問他:「你喺到做緊咩阿大病獵,除咗啱啱想拎枝槍一嘢打爆我個頭之外。」

「作為大病獵長期留喺倖存區入面,係一種恥辱。」

「我嘅資料貼哂喺病獵協會你都唔知,睇嚟你有一段時間無返過倖存區。」

「一個月吧。」他轉身,行入盡頭的單位。

「被困?」

「狩獵緊特殊病者。」

他的單位不大,一張床、一些食物、一些水,看樣子都快用完了,富馬史剛才應該就在這裡的窗框瞄準住我。

「呢到有咩特殊病者。」我續問。

「唔知,但等落去自然會知。」富馬史保持目光,是盯住窗外。

「基於嘅論據係?」

富馬史喝著馬克杯裡,提神的即溶咖啡:「我隻眼見過,竊屍王,」

「竊屍王?」我有興趣聽下去。

「一隻,比較特別嘅竊屍賊。」

富馬史拿起一包新的即溶咖啡粉,用小屋內將要燃燼的柴薪,去為我煮一杯熱咖啡。開一包粉、倒五份之三的食用水、落一點點的糖,讓人精神一振的飲料就完成。

「多謝。」我接過杯子時,循例說一聲。

我察覺到營火旁邊有些吃乾吃淨的骨頭,他應該捕捉了什麼小型哺乳動物燒來吃。

咖啡我喝到一半,富馬史才說:「有代價。」

「想我點幫你?」靠在窗前一邊喝咖啡、一邊看風景的我,好像得知了富馬史選擇這裡當崗哨的原因。

對面吊住人液球的唐樓,呈向我們唐樓的那一面牆壁皆為破破爛爛的,意味住我能從這裡大致看得到入面的情況。

就像看一張打直切割的平面圖一樣,十分有趣,

「我平時就係咁睇住入面嘅一舉一動。」富馬史都知我留意到了。

「你講嘅竊屍王就喺入面?但我睇哂咁多個單位……都係得啲普通病者喺到。」我由第一至十三層都看過一遍,就是沒有他說的特殊病者。

「你望右下角單位,應該會見到鑿開咗個洞。」

「搵緊……」

「有時竊屍王會入去嗰到唔知做咩,我嘅職責,應該係話我俾自己嘅任務,就係調查同獵殺佢,邊個知道佢喺個洞口入面搞緊啲咩……」富馬史見我眼睛瞇得用力,便給了我一個單筒望遠鏡:「用佢望無咁辛苦。」

我接過單筒望遠鏡,視覺距離果然好很多:「見到,仲有木板封住咗。」

「原本我諗住過多一、兩日就走,都太耐無刷洗,不過上天既然要你出現喺我面前,我諗佢都應該俾咗個機會我。」富馬史輕輕一摸,自己項上的十字架吊咀。

「你試過自己入去攻略未?」我問。

「未,一嚟難道高,層層都有病者,二嚟竊屍王一聽到動靜,就會同人玩捉迷藏,而且打草驚蛇之後就好難再搵到佢。」富馬史從厚袍內,拿出一張竊屍王的懸賞令:「協會入面,我諗得我一個係鍾情於對付特殊病者。」

「嗯?」

富馬史又再冷冷一笑:「呵,我諗對普普通通嘅病者,已經殺到麻木。」

「你想我點幫你。」我重返正題。

「你企喺到用望遠鏡幫我睇位、睇情況、睇哂對面橦樓成個局勢,然後向我打出手勢,指示我邊到有病者,同指示我邊到有竊屍賊。」

「竊屍賊係呢個樣?」我拿起特殊病者的懸賞令。

是隻體形加大版的竊屍賊,手持一根大十字鎬。他就算彎腰、駝背,都有約莫一六五左右高,全身披住破爛的黑布,雙腳像營養不良般骨瘦如柴,頭上還戴住一頂王冠,不知是哪裡找來的頭飾。

「你確定要咁做?我留喺到通風報位,而唔係上場幫你手。」我再問一次。

「喺咁窄嘅唐樓,越少人越好。」

「咁你準備好叫我。」我說。

「唔。」富馬史弄滅營火的餘燼。

大概,過了兩小時後……

「嗰個係咪竊屍王?」我突如其來的一句,把坐在床邊小休的富馬史弄醒。

富馬史走近窗前,深遠地凝視:「無錯……就係佢。」

監測對面唐樓達一百二十多分鐘之久,目標總算出現了,除了跟懸賞令的外貌描述差不多外,竊屍王背上更有個刻住十字架的西式木棺,時時刻刻揹住它來移動。

「啲手勢意思你應該記得?啱先夾咗一次。」我說。

「你唔好俾錯手勢就得。」富馬史留下一把來福槍給我。

「你淨係帶矛同盾去?」

「把槍留俾你傍身,或者救我一命。」富馬史背向我而去。

不一會,我就從窗邊看到他步出樓下,走近向對面那橦病者為患的唐樓。

不知為何有種玩遊戲的感覺,我正在控制富馬史勇者挑戰病塔。

待富馬史行到對面唐樓的入口,我就做個手勢示意他可以往上行一層。

在第一層中,富馬史首先會在走廊遇到大鼻和病嘴,於是我指一指自己鼻子和嘴巴,會意的他會點點頭作回應。

上完樓梯到走廊的富馬史像預知未來一樣,使出一矛兩擊成功針對弱點部位,刺死了兩名病者。

緊接,我又做一個手勢意示竊屍王正在六樓前往天台,收到訊息的富馬史馬上低調行軍般,持著盾、舉著矛,上完一級又一級。

那隻十足乞丐王子的竊屍王,握住十字重鎬在天台行了一整圈,亦在上樓梯的富馬史則遇到麻煩了,一隻舌女正在爬下來,我連忙做手勢示意危險將至,為求他清楚明白更要吐出舌頭,告訴他是舌女。

每五秒就會望我一次的富馬史,自然很快收到這個訊息,及時就停住上樓步伐,擺出完全舉盾的姿勢等待舌女的到來……

「嘹吆嘰!嘰嘿嘿。」舌女長髮披面的影子,打在富馬史所在樓層的牆壁上。

人和病者相遇了。

位於高位的舌女,發出凌人的笑容後,就張手張腳的撲落!持續舉盾格擋的富馬史,不打算跟她閒著,那張鐵冷如冰面具下的銳利眼睛,一如他手上的矛般,看準舌女撲落呈四十五度角直刺過去!

「嘶──」

換來了,笑聲的抑止。

舌女喉嚨被長矛穿破喉嚨,連瀕死前多餘的笑聲都發不出就完結了。

富馬史向我點點頭,示意我繼續。

我做個手勢,示意他繼續上樓梯。

「富馬史勇者,我會帶領你殺死竊屍王。」我放下單筒望遠鏡,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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