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消滅病者?」王達尼見外面雨勢沒那麼強,便打個眼色一起出去:「你唔係不嬲都消滅緊?」

「得我一個人,係唔夠。」我說。

「點會唔夠?」王達尼邊呼煙邊說。

「我打個比喻,你就好似要一個武林高手大戰六百萬蒙古大軍咁,就算有幾勁都好,去到八十歲都可能殺唔哂。」他的想法我也有過,反正自己不會受感染。

可是當我日復一日將病者清除,然後第二天又不知在哪裡來了一堆病者時,這種無力感的突顯,就會一天比一天強烈。





到後來你就會意識到,你無法與全港的病者抗衡,只能針對特別危害到人類存亡的事情去入手,例如DR.D。

「咁又係……全港有七百萬人……但淨係將軍區加埋成個港島區都唔夠五十萬人倖存落嚟,最少你都要對付足足五百幾萬病者……」王達尼隨便計算,也意識到有多無力:「真係辛苦你。」

「所以我嘅諗法係將所有人類聯合起嚟……徹底消滅所有病者。」不知不覺,我倆走到一座睡了不少露宿者的橋下:「就由守得鞏固嘅港島區開始先。」

「重奪成個港島區?」

「之後再慢慢發展戰線到新界、九龍,人類一邊進攻,一邊重新佔據失去嘅土地。」我說出自己的盼望。





「你講到咁,搞到我都對人類有少少希望……」王達尼暇笑細想,覺得方案可行:「係得嘅,不過執起上嚟會好困難,首先你要有地位!成個倖存區嘅人會接受你嘅諗法,第二你要改變社會嘅風氣,你可能唔知到咗呢家第七年,都有仲有人俾呢個紫醉金迷嘅社會制度欺騙,唔肯接受病者就喺出面嘅事實。」

「安逸嘅社會,再加一份安逸嘅工作,的確好易令人走唔出呢個舒適圈。」我點頭。

「話說我哋行緊去邊?」王達尼問。

「唔知,我跟住你行。」我答。

「明明我跟緊你行喎……」王達尼卻說。





「咁正常嚟講我哋應該一直喺原地徘徊……」但我們仍一直向前行走。

「咁、咁快啲停低先。」王達尼率先停下:「一陣誤入禁區就唔好。」

「禁區?」

「貼近「疫區」嘅倖存區邊境,接近嗰邊又唔係特權人士嘅話,一唔小心會俾人拉去「勞隸營」幾個月,小心啲。」王達尼笑一笑。

「奴隸營?」

「勞力個勞,勞隸……」王達尼將吸完的煙頭,隨手掉落地上:「你以為靠咩可以令到呢個倖存區不停發電、不停有能源供應?真係全機器?佢哋個制度係咁,所有犯法嘅人都會被判去「勞隸營」,每日十二小時用人力推動電能、水能、熱能,我親眼見過,啲人要喺嗰機房不斷重複做同一個動作,唔可以停,全間機房嘅人交唔夠足夠嘅電量,嗰日嘅刑期就唔計數。」

「原來係咁……」我回想起酒店流出的水,意會到那同樣是付出別人汗水換來的。

「哈,講遠咗!記唔記得以前嗰個董倫啊,如果佢未死,我會合理懷疑呢條政策係佢起。」王達尼無故說起舊人。





「董倫……」我腦海裡默默閃現過他的樣子。

儘管邊境交界是不能靠近,我都讓王達尼帶我去看一眼。巴爾市的邊境大概在清風街天橋上,距離維多利亞大市集很近。

接近邊境交界的位置,就可以看到生人勿近的環境。

在那裡,一街紮根的帳篷會變得稀少,只有水馬、鐵欄杆、垃圾箱等雜物胡亂地橫放在街道上,並且可以清楚看見建立了三層保障,包括最內層的一道電子開關的閘門、中層的混凝土石牆,和最外層的鐵絲網。

「你睇下啲士兵,嗰個唔係無表情就苦口苦臉咁。」王達尼抱住手,在遠遠一角批評。

「我暫時會喺到生活多一陣,再適應一下環境先。」我說。

「好啊,我都捉摸緊呢個地方,我哋仲可以合房住添。」





「你認真?」

「咁樣就可以省返唔少錢。」王達尼輕輕撞我胳膊,揚起嘴角:「有你著數。」

「隨便你~」

如是者,我和王達尼正式展開在夕鯨國的生活。

他先是入住到我酒店的房間內,為了省錢,他更跟我睡同一張床。我是沒什麼所謂,反正我們在大本營的日子,不是靠牆睡,就是蓆地睡。

只是每次外出時,酒店的員工紛紛會向用一種困惑的目光投向我們。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也不想探究固中因由。

像離開鄉下往大城市出遊,我們這星期放下了過往的重擔,以異國人的身份遊逛整條街道。我去了維多利亞公園的大市集,那裡活像個士林夜市,在下班時間開放。

店子多以攤位形式,露天販賣小食、飾物等等。





靠海那邊則比較多海產食品,近海的倖存區漁獲似乎都不錯。

「唉,我應該係同愛紗行呢條街先啱……」筷子上夾住的大蝦久久未入口的王達尼,坐在市內附設的長椅上嘆氣。

坐在王達尼對面的我一邊喝著檸檬水,一邊無言地盯住他:「你都幾多抱怨。」

「我第一次行呢到嘅回憶就俾咗你!」王達尼一手抓住自己頭髮,十分苦惱的樣子:「M你呢個回憶小偷……唔係,應該係強盜先啱,回憶強盜!」

在王達尼說廢話的同時,我依然保持住眼觀八方,因為我見維多利園大市集有不少年輕人在逛,說不準會突然遇見艾匡。

「喂,靚女!」驀地,我背後傳來兩把輕佻的聲音。

但既然我不是女人,絕對不是呼叫我。





「做咩唔應人啊?好高冷喎,哼哼……」單聽他們聲音不用猜都知道,是那些髮蔭長得插眼的孩子吧。

「嘿嘿哈哈哈……」王達尼單手掩嘴、把目光移向別處,帶住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唔通……」意識到什麼一回事的我,不禁虎軀一震。

「叫你啊靚女……」背後的男子一手搭住我膊頭,把頭從後伸到我一旁細視:「哇啊!!!!」

他這叫聲嚇得原本吵吵鬧鬧的夜市,空氣都一下子凝固起來。

數秒過後,市集內又重拾吵雜的背景。

「你……你、好人好者……男人老狗……做咩留咁長頭髮……」嚇得跌倒地上的青年,對我作出指控。

「仲剪得唔夠短?」我摸摸自己的髮尾。

「及肩對男人嚟講都算中長嫁喇。」王達尼插口。

「走啦!癡線嫁……」另一名青年拉住朋友離開。

「你喺巴爾市第一次嘅豔遇。」王達尼訕笑。

「快啲食埋就去第二到。」我捏凹飲料的塑膠杯子。

王達尼快手把筷上的大蝦嘴嚼,說:「M我同你講!人靠衣著,佛靠金裝,知唔知點解我一直著住呢套西裝。」

「原來你呢套西裝嚟……」我仔細去望一眼,果見王達尼有打領帶。只是這傢伙經常在污穢的地方進進出出,弄得自己好像流氓乞丐一樣。

「喂,你呢句好侮辱啊,呢套西裝陪伴咗我足足七年,就同我嘅戰衣一樣。」

「我件黑袍都係。」

「咁就死得啦!你件袍點同西裝一樣啊,你喺將軍澳嗰啲簡陋嘅地區,就話可以唔著西裝,著下黑袍扮隱世高人,但嚟到呢個大城你睇下周圍……」王達尼自己也放眼四周。

「周圍?」王達尼是我想看看附近行人的衣著嗎。

「四處都係高樓大廈同寫字樓,你點都要配合一下,買件西裝著一著,呢個都係有效提升你魅力嘅嘢。」王達尼反一反高衣領,向我打眼色:「任何男人只要一著西裝,即刻增加三十分。」

「言下之意,你叫我去買一套西裝?」

「係啊,仲諗?行喇!」

之後,王達尼又把帶到去時代廣場一間西裝店裡。

可能我跟社會隔絕了一段日子,走在路上總覺得格格不入,有時候要王達尼推我一把,才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否則站在這片土地上,除了殺戮病者的本能外,我真的一無所有。

在小小西裝店內,店員精心挑選之下為我選了配色為全黑的西裝。

「吓,又係黑色?呢條友真係只係啱著黑色嘅嘢咩?」王達尼站在我一旁,問。

我望住鏡子裡的自己,穿上西裝確實有份顯然而見的現代感。

不過,我有更捧的想法。

穿住的我西裝,去把黑袍再次穿上:「既然兩件都幾好,就著埋一齊。」

「扮超人咩你!不過你原則上同超人又無咩分別嘅……」王達尼小聲補充一句。

「店員,就要呢件。」我讓店員結帳。

「呢件西裝總共二萬二千籽嘅。」

「慢慢數。」我把一整袋籽交出。

就是這時,王達尼跟我說那些價格高檔的店子,都會專門聘請會計師去結數。而我不久前賺來的籽數,也差不多花費完畢,留下了一萬籽給自己過正常生活。

雖然跟王達尼遊逛了整個星期,但我對這個銅鑼灣仍然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只能從過往的未拆的舊招牌上,猜到一點。

至於王達尼之前所說的勞隸營,我特意去過參觀,當然只可以在外面參觀。位置是摩利臣山一帶的大廈,入面有員工宿舍供他們居住,而非宿舍外的大廈則會被搬放大量需要人力儲電的機器,只要那些在社會犯法被判為「勞隸」的人一到早上六時睡醒,就要一直工作十二小時,只有存電量達標才會扣減一天刑期。

那裡的職業局訓練局大樓和其他教育學院,亦被政府視作為勞隸營的教育中心。為了防止勞隸逃脫,他們會加裝鐵絲電網,並以警告標語提示。

最恐怖的是,全夕鯨國不止一個這樣的地方。

可想而知,這夜裡金碧輝煌的夜景背後,是隱藏住多少的血與汗。

在我經過某些不知名大商場,看見疑似掌控這一區的財閥──李氏,正在電視大螢幕上發表自己的理念講話時,特別的諷刺。

李氏總裁不斷重複在螢幕上的說話:

「人,只要有人嘅地方,就有光。」

「只要有光嘅地方,就有希望。」

「有希望嘅地方,就有人。」

或許真的是這光,告訴全香港所有市民,更甚是對面海的人知道,在某個地方仍然有人存在,才建構成這個龐大的倖存區。

正當我打算要回去酒店時,職業訓練局大樓內響起警報聲。

「嗶──嗶──嗶──」

警報就像不祥的預兆在區內散佈,慢慢地附近的街道,乃至到全個巴爾市都響起警號,情況就如同空襲一樣。

街上的路人恐慌,有的站在原地不動、有的慌亂地逃跑、有的則不自覺拉住了身邊的路人,就像溺水的人,總想在海裡抓住任何能成為救命索的東西。

繼而,可以隱約感受到一陣陣奔騰的腳步從職訓局大門跑出,當我視線移到出口處時,經已見到一大群人破門而出,驚惶失色的抓住通電鐵絲網大喊救命。

一時間,摩利臣山的鐵絲網外圍皆被勞隸擠迫住,他們迫切地想要逃出這牢籠,所有人臉上掛滿害怕到極點的神色。

「發生咩事……」我與他們只有一網之隔,便主動問。

「我唔想死呀!」、「開閘呀開門啊!!!」、「嗚呀……!嗚嗚嗚……」

「有冇人答到我發生咩事……」我退後幾步,橫望網內的眾人。

終於,有一個人的聲音是能傳達到我耳內……

「有病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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