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醒來,我見沒什麼做,外面又下涼快的雨水,就打算外出到街外刷洗一番。在大本營,由於水資源短缺,大家只會在下雨的日子順便洗澡。不然就等到每個星期的大眾刷洗日,大家會分開男女生,集體站在早已抽乾的游泳池裡,讓管理員在池邊灑水淋身。

什麼私人洗手間是不可能存在的,有都只是虛有其表,水籠頭扭開不會有水流出。

我原本只想照照鏡子整理儀容,就行出酒店外面。沒想到的是,我無聊扭開水籠頭之後,竟然發現水籠頭真的流出了虛虛的水。

這晶瑩剔透的水柱,讓我回想起人類隨手一開,就可以獲得無限水源的感覺……

呆愣的我,聽見細水白白浪費流落到渠管下的聲音,便馬上回神過來,雙掌接住流水,在快要盛滿兩掌之前,一巴掌的貼到去自己臉上。





「嗄……」我凝望住鏡子中,沾有水滴的臉孔。

有種,說不出的清爽。

我像著了魔一樣,又繼續重複把水接住,再一掌貼到落臉上的動作。重複了數十次後,我才滿足地躺坐在廁所的一旁,不禁搖搖頭的茫然一笑。

之後,我的視線又不知不覺移向到浴室的花灑上。

「唔通……」我手帶些微抖,試圖扭開它:「花灑都有水?」





「沙沙──」

一扭開,水滴快速地從花灑落下,佔據流滿我的全身。

眼見如此,我索性脫下黑袍,來一場久違的沐浴。

沖洗了約十五分鐘,我才慢慢回復理智。

想也想到,水源不可能源源不絕免費的提供吧?





出浴之後真的如我所想,正打算離開廁所的我,望見木門後面貼住一張紙,上面寫住不同服務的價錢,其中包括水費……

「一秒鐘要十籽……」我伸出手指,粗略計算一下自己的使用時間:「十五、六分鐘……吓?一萬籽!!?」

算出結果後,我差點軟坐在地上。

整頓思緒之後,我行出廁所打開行李袋看看有多少籽存在……

一拉開袋子,見到內裡滿是堆積如沙的種子,我不禁苦惱得嘆息一句:「數條鐵咩……」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攤在床上:「反正都用咗咁多籽……索性用埋佢。」在這個不知下一秒死活的世界,及時行樂是最主要吧。

放縱。

行出酒店房間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要放縱一下。





可能是以前太多的重擔、太多的責任、又或是太多的黑暗,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放縱一下,更何況現在我只是區區一個人類身份。

況且這裡又沒有相熟的人,黑色賢者的形象崩壞一下,不會有問題吧。

心態的改變,就源於扭開水籠頭開始。

所以在我完成舒適的沐浴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時代廣場旗下最名貴的餐廳──牛排屋。這間餐廳又是我問酒店經理,然後他推薦給我的,說是香港病亂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西餐廳。

牛排屋就位於七樓,格調裝潢很不錯,以末世來說。可能現在凌晨時份的關係,餐廳內只有寥寥數人,大部份人都是一個來進餐的,就如我一樣。

「先生,請問要唔要餐前酒?」我一坐下,禮貌的侍應便貼心的問。

「好,你揸主意,同叫一份招牌菜俾我。」我餐牌也不看,直接交回給侍應去發單。





如果給我看餐牌的話,應該到餓死都未叫到一份食物。

「好,知道。」侍應恭敬地退下。

「等陣。」我叫住他。

「係?仲有咩需要。」

我拿出數十籽給他、微笑:「小費。」

「多謝、多謝!」他感激得連躬幾個身。

在舊社會當不了富豪,現在倒是可以當一次。

餐廳內一名大提琴樂手正在演奏,我就這樣恬靜地一邊聽住音樂,一邊等待餐點送到。





過了好一會,我的招牌菜終於送到:「先生,你嘅美國頂級老饕牛排。」

「仲有餐前酒。」第二名侍應,為我倒酒在玻璃酒杯裡:「金巴利。」

我握起好久沒用過的叉子和餐刀,開始把外熟透紅的牛排切開成一件件。每將嫩滑的牛排切開,鮮甜的肉汁就會滿溢,一口放入嘴中是世上最後幸福的滋味。

我還來不及嘴嚼,牛排就自動在口腔內溶化。

每吃一口,都彷彿尋回一點活著的意義。

到我吃完整塊牛排,時間都像遺忘了。

當你享受一塊完美的牛排時,時間會把你困在那美味的當下。





如果你找不回那個時間點,就像永久扼殺自己的存在意義。

這是牛排的哲學……

「先生你有冇事,你好似打完一場仗緊……」侍應見我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氣,便走過來問。

「無事……」我舉起五隻手指,說:「幫我嚟多五份一樣嘅牛排。」

「呃、知道。」

如是者,我又一連吃了五塊牛排,除了遺忘時間之餘,更遺忘一切負面的存在,在當下我就明白到料理的重要性。

吃飽。

這一餐要花過萬籽,我想是走不掉的了。

「呼,埋單。」我舉起手。

有一把聲,跟我重疊。

「把聲咁熟……」我回頭望一望。

發現有個背影酷似某王氏男子的人,跟我一樣舉手結帳。在侍應來到之前,我就緊緊盯住他,想他會回一回頭可以看看樣子,可惜他一直不肯轉身,更不斷抖腳,等待侍應到來。

「好!先生,六份美國頂級老饕牛排加一杯巴利酒,總共係四萬五千元籽嘅。」侍應見我把一袋種子拿出時,暗暗露出了驚嘆的表情。

順帶一提,巴爾市的商戶大部份都是用圓盤當作結帳簿,就像這間牛排屋是採用銀盤子。付好適當的籽數後,他們會交給櫃檯一些工作人員處理,他們大部份人前身職業都是會計師,有快速運算的能力。

雖然運用人手計算會比較慢,但就大大增加了倖存區內的就業機會。以上事情,都是王達尼之後告訴我。

王達尼為什麼能夠告訴我?等一會你就知道。

「多謝先生。」數分鐘後,侍應把多了的籽交還我:「你啱先俾多咗約莫一千三百二十籽。」

「唔該你。」我拍拍侍應的手,吩咐他一件事:「我仲想你幫我一件事,一陣幫後面嗰條友埋單嗰陣,可唔可以叫佢另一另轉個身?」

「嗰位un緊腳等埋單嘅先生?」侍應確認一次。

「係。」我答。

「好嘅,明白。」接著,侍應就過去為他結帳,並交代出我的訴求。

在對方結帳之後,侍應指向我那邊,替我說:「唔好意思啊,嗰位著住黑袍嘅先生叫你望一望後面。」

「吓,邊個戇鳩仔叫另頭?」對方一轉頭,我們就四目對上。

「……」四目交接的瞬間,我們都稍為瞪大了瞳孔。

「你……你係……」他慢慢站起來。

「點解你……會喺到……」我都不自禁站起。

我們互視對方,都像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說不出,唯一可以確的定彼此腳步正在慢慢走近。

「M?」他咬住的牙籤,都跌落到地上。

「王達尼……」

「啊!!!」我們兩個跑到中間相擁對方,更喊出無法言語的激動。

整間牛排屋的人,都被我們嚇到。

「我就覺得個背影好似你!」我說。

「我就諗緊邊個戇鳩仔會特登叫我!」王達尼說。

我沒有猜錯,也沒有看錯,眼前的人確實是王達尼。

可是他為何會在夕鯨國出現?

在陌生的國度遇見熟人的激動過後,我們立即推開了彼此,因為抱得太久,氣氛就變得……有些尷尬。

我們兩個雙雙步出牛排屋,王達尼一來就連問我三條問題:「M,你嘅長髮呢?你塊面具呢?你對翼呢……咩都唔見哂嘅?」

我苦笑:「講起嚟好長,總之我病者能力暫時就俾某種藥物抑制住,你呢?」

「搭船過嚟,陰差陽錯嚟咗呢到。」王達尼簡單一句語畢。

「你都有經過鯨寨?」

「有,嗰個白癡地方,郁啲就要錢、錢、錢。」王達尼環顧商場周圍,說:「不過呢到都唔好得幾多……」

「你意思係?」

「呢到、呢個倖存區,係個貪污好嚴重之餘,仲俾財閥控制住嘅地方嚟。」王達尼看上去有認真分析過。

「你調查過?」我問。

「係,想喺一個地方做生意,最基本就係知道當地嘅地理環境、政治局勢、民眾情況。」

「我初嚟報到,淨係去過嗰個病獵協會係稍為有啲印象。」我說。

「慢慢嚟,要喺新地方生存唔容易,特別係呢到,向上爬嘅階級特別困難……」王達尼說。

從扶手電梯落到地下期間,我們靜了數十多秒,心裡都像在尋思要說什麼才好。

正常的,即使是過去的戰友,我們都長達五年多沒有見過面聚舊。

或許是心有靈犀,我們又共同說出一句相同的話:「不過你好有錢咁。」

我想大家是見到對方在牛排屋用餐,才覺得對方富貴吧。

「我啲錢係喺巴爾市嘅大賭場贏返嚟。」王達尼雙手插袋,腳步停在時代廣場入口前:「將軍澳區就基本上無牛排賣,而呢到又有牛排可以食,我就忍唔住口去食下,之後就遇到你。」

「我啲錢係出去廢土搵返嚟,呢個時代嘅拾荒者都幾搵到錢下。」我淺淺一笑,雙腳也停在廣場入口前:「我只係忽發奇想……想過下啲放縱又奢侈嘅生活。」

「咁突然?哈哈哈哈!不過你值得嘅,你感覺到你辛苦咗好耐。」王達尼低頭大笑,說:「我嚟咗之後都覺得以前大本營嘅生活好困苦,好似鄉下出大城市咁。」

「嗯,夕鯨國呢到發展度好高,好多嘢重要資源保留咗落嚟。」我凝視外面橫風橫雨的街道。

「咁一嚟七年前爆發嗰日,政府所有警力都駐哂喺港島區,阻止咗唔少地方淪陷,至少呢到唔會隨街見到病者先。」王達尼說出另一個重點:「同埋將軍澳係住宅區,不嬲無咩工業水電廠之類嘅嘢,但呢到唔同,有好多。」

「所以,你唔諗住返去大本營?」我問。

「我宜家要返都唔係太易,又要有船又要冒住俾成堆病鯨撞沉嘅威脅,我嚟呢到嗰陣都可以講係九死一生……」王達尼說著說著,不禁打個冷顫:「至少,我要喺到建立自己嘅事業先。」

「即係搵錢?」我直白一點去理解。

「係搵籽!」王達尼揚上嘴角。

「其實……我都有個幾好笑嘅諗法。」

「嗯?」王達尼的表情樂意聆聽。

「我見呢堆資源咁多,人口咁多,佔地又咁多,我有少少覺得,只係少少……」我沉默半晌,說出自己天真的想法:「我覺得,人類有消滅病者嘅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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