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港２》: ３３

「所以Ｍ啊……你有咩保養頭髮技巧啊？」哈曼在我身邊跳來跳去。

「技巧得一個……」我將那碗薯蓉推走，然後離去：「唔好剪頭髮。」

「吓，咁樣都叫技巧！？」哈曼馬上追出來，扯扯我袍袖：「咁呢……如果我天生髮質係乾性，留長髮會唔會好似掃把頭咁？」

「唔會，地球有地心吸力……」

「咁如果我用髮膠呢？」哈曼抱住手。





「你有咪得囉。」

「但我無喎！邊到搵到啊？」哈曼張大嘴巴眼睛，十分愕然。

「唔知……」

「唔知咁你又講？」哈曼又變成詫異的表情。

「你問啊嘛……」我答。





哈曼再問：「咁如果我用水呢？我主要想撳低啲頭髮。」

「……」

雖然我已經擺出一張不太想理會哈曼的樣子，但他就像個窮追猛打的老頑童，在我離開吧檯並在香島樹內部參觀時，仍不停在我身邊圍繞，又將我身體當成鼓一樣拍打，並不斷喊著：「Ｍ！Ｍ！Ｍ！Ｍ！」，種種舉動和精神騷擾開始令我感到極之吃力。

凡是哈曼所到之地必地吵吵鬧鬧，我見香島樹內不少居民遇見他，第一反應都是移開目光，第二反應是遠離。

我終於明白，香島樹為什麼會不接納他。





我無法從哈曼身上洞悉到他的真實年齡，因為他有小孩的活潑，又有大人的外貌，唯一的特徵是他的隱性啤酒肚，即使衣服鬆垮垮也掩蓋不住。

最大問題是我走去哪，他就走到那。

「其實……點解你唔搵其他人呢？」我終於忍受不住，轉身一問。

「因為香島樹入面根本無人想理我。」哈曼說。

「我好欣賞你宜種樂天派。」我搭住他膊，說：「但你二十四小時都係咁嘅話，就係過度活躍症。」

哈曼突然嘆氣：「如果可以嘅話……我都唔想煩到你。」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我說。

「不過，我最好嗰位朋友無耐前死咗……」哈曼停頓一下，續說：「所以我先好無聊咁，日日周圍搵其他人傾計。」





「死？點樣死。」

「……爬上香島樹。」

「呢、呢顆樹？」我指一指地面。

「嗯……」哈曼點點頭。

「爬上去做乜？」這顆巨樹至少有一橦摩天大樓高。

「搵長老。」

「長老？」





「呢顆香島樹嘅最上面，住咗一位德高望重嘅樹鄉精神領袖，叫做一木長老，佢由唔知幾年前開始已經爬咗上到最頂，進行住禁食同冥想嘅修練過程。」

「禁食？冥想？仲要幾年前開始？」我略略思索一番後，說：「……你朋友想上去幫佢收屍？」

「唔係！佢係想問長老一啲提升精神能力嘅方法！結果可惜咁喺十八米高跌死咗……」哈曼恨切切的咬牙。

「爬上去本來就唔係一個好主意。」

「都無計，咁長老就喺最上面！我哋香島樹嘅居民每一個都會尋求佢指導！」

「你好似唔係呢到嘅居民……」我說。

「哈哈，就算哈曼俾代理長老驅逐咗，我哋都會當佢係朋友，因為佢係香島樹入面嘅開心果。」一位髮色淡金的女生從旁走來，對我合十微躬：「平安喜樂。」

「盧小晴！」哈曼似乎見到第二個朋友，開心到不行。





「聽講你又煩住只係過路而嚟嘅旅客喎。」盧小晴插住腰，待他如孩子般說。

「我……我無啊。」哈曼倒是像見到老媽一樣害怕：「Ｍ都同我傾得好開心嫁！」

那位一身潔淨白衣和白褲的盧小晴小姐，其水靈的眸子移向了我。

「哈、哈、哈，真係好開心。」我悠然、緩慢地拍掌。

「哈曼！你今個月貢獻咗未！」盧小晴繼續沿用責問的語氣。

「……未。」

「咁仲唔去採集下！？」





「知道！」說畢，煩人的哈曼終於離去。

見他徹底消失在眼前後，我才向那位髮色淡黃的小姐道謝。

「唔該哂。」

「佢係咁，有少少過度活躍症。」盧小晴的語氣亦轉回正常：「啊，未介紹，我係香島樹嘅居民叫盧小晴。」

「你專門幫助俾嗰個哈曼騷擾嘅過路旅客？」我笑道。

「哈哈，你都可以咁講，你係叫……Ｍ？」她都留意到，哈曼是如何叫我。

「係。」

「你有一束好靚嘅長髮。」盧小晴點點頭讚賞。

「好似女人啊可？」我問。

「都唔係嫁，香島樹呢到都有唔少人鐘意留長髮，無論你有咩跨別性取向，宜到都歡迎任何人。」盧小晴微笑。

「咳，我正常人。」

「正常不過係社會而定嘅啫，係呢個已經唔存在嘅社會底下，正常嘅定義又係咩呢？」盧小晴帶住甜美的笑容反問：「無人知嫁！或者正常，就係我哋內心所渴求嘅想法。」

「點解我好似俾你動搖咗咁……」她簡單一、兩句已經令我略為認同。

「哈哈哈……」盧小晴掩腹輕笑，說：「如果你願意嘅話，我可以帶你更加了解呢到。」

「好。」

有個導遊，總比盲逛好。

首先，盧小明帶我到香島樹的核心地帶，一個被挖空成圓柱形的大空間，名為樹廳。入面有一條螺旋形的木樓梯通向上方，而每條梯靠牆木壁的一邊，都放住一式一樣的白樺木箱子。

唯獨在樹廳的中央，放住個特大的木箱，可以見到不少的居民正在箱前排隊，並往箱內放不同的東西，然後一面滿足的離開。

「呢到係儲物室？」我問。

「呢個樹廳係任何人都可以入嚟，每個箱都放住唔同嘅物資，而中間嘅箱就叫「貢獻箱」，我哋香島樹居民係行「共享制度」，只要你有貢獻出物品，就可以共同享用箱入面嘅嘢，所有人嘅物資都係共同分享，唔會彼此私藏，因為其實所有資源最初都不過係嚟自大自然。」

「咁如果……」

「你想講，如果有好吃懶做嘅人？」盧小晴知我想問什麼，立即回答：「我哋香島樹入面咁人多住，咁多對眼，而且居民大家都係心靈層面上比較優良嘅人，相信唔會有呢啲事情發生。」

我略略點算一下，木梯上的箱子數目：「呢到最少都有五十幾個木箱……」

「無錯啊，我哋每捐滿一個箱，就會放一個上樓梯，等到物資差唔多用完嗰陣，就好似拆禮物咁，將某個箱打開！登登登～就又有新物資啦～」盧小晴繪形繪色地介紹。

「萬一，其中一個木箱好少人放食物，咁你哋係咪要捱餓？」我問。

「咁都係大自然嘅旨意，我哋就當選擇禁食。」盧小晴舉起三隻手指，說：「總之每一日呢，只可以拆三個木箱！」

「都幾趣緻。」我淺笑。

「哇，呢個人啲頭髮留到好長……」、「好似好飄逸咁，唔錯唔錯。」、「點樣留到咁嫁？」、「我都想有佢束頭髮啊。」

隨住我的逗留，樹廳排隊想要捐贈物品的居民留意到我的存在，他們都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頭接耳，對我議論紛紛。

「哈哈哈，你頭髮睇嚟好受歡迎。」盧小晴輕笑。

「你哋越在意我越想剪咗佢……」

「千奇唔好啊！唔好因為任何人改變自己，佢哋覺得靚係因為我哋覺得，留有長髮嘅人都含有強大靈性，就好似長老咁。」

「長老……」哈曼說的那個麼。

「一木長老，佢宜家就喺香島樹嘅樹頂。」盧小晴指一指上方。

「你哋嘅樹頂，只可以爬上去？冇咩樓梯之類？」我問。

「嗯！只有無比毅力、精神同意志先可以上到最高處。」

「上完去之後，除咗落返嚟……」我抱住手，暗暗輕笑：「我都諗唔到有咩做。」

「係呢，Ｍ你諗住幾時走？」

「應該抖多陣就走。」

雖然，我不是不想留在這裡。

沒有病者的世外桃園，確實很令人嚮往。

但是，我跟ＤＲ．Ｄ的事情仍然未了斷。

除了他的本體沉在維港之外，亦有數不清的蠹魚仍在爬行，要逐一清除應該都要花上數年時間。

作為人類的當務之急，是了解好周遭的一切，然後努力適應環境，最後勤力地迎擊。

「你眼神略帶迷茫同猶豫喎。」精靈的盧小晴指出。

「嗯？」我望向她。

「我見你剛才諗嘢嗰樣，身體係咁樣反應出嚟。」

誠實的肉身。

「如果你想喺到長住休息，我諗代理長老係絕對歡迎。」盧小晴雙手放後，淺淺抿笑。

盧小晴的一句，勾勒起我內心某天的一句自省。

人類，真的值得我為他們做到這個地步嗎。

即使病者死去，人性依然存在。

有人性，就有鬥爭。

所以，到最後不過一場輪迴，而我不過是在輪迴中稍為掙扎。

「假如有一日，假如……」沉思的我，目向盧小晴：「你得到逆天嘅能力，你會做啲咩？」

「我啊……我……可能會……」盧小晴托鄂細想，答：「會殺死所有病者，保護所有人類。」

「但假如，人類唔值得保護，而病者又永遠都殺唔完？你又會唔會繼續。」我再問。

「咁我就會去保護，值得我保護嘅人。」

「咁如果喺過程之中，你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而你所想保護嘅人，係你永遠都唔可以見面嘅人？」

「咁我……咁……」盧小晴已經想不出答案，於是對我苦笑：「咁嘅人，實在太孤獨？」

「……」

「你呢？你會點做，Ｍ。」盧小晴轉問。

我合上眼睛好好去想，好好去給自己一個答案。

我會，選擇逃離這旋渦嗎。

「哈哈，你好認真諗咁。」盧小晴盯住我面部表情。

答案……

會是……

「戰鬥。」我睜開眼睛，回答她的問題：「一定係，戰鬥到最後。」

因為我完成不了的事，

會後繼有人去完成。

老賢如是、不破尚如是、董倫如是、白鯨如是，人類的讚歌至所以美妙，因為是一代一代所傳承的精神。

只不過在這條路鋪好之前，我們會事先開好一條筆直的血路。

讓後來的繼承者，能走得直。

精神的傳遞，正是人類永不倒下的真諦。

可能我上一句回答得太過認真的關係，盧小晴有少許愣然。

我馬上抓抓頭，寬和一笑：「其實我想剪咗啲頭髮佢，我啱啱一直諗緊宜個問題。」

「呃噫……」盧小晴很快搖搖頭，回神過來：「真係？呢到係你好耐心血喎。」

「但我剪咗，可唔可以換到些少有用嘅物資。」我說出真正的念頭。

反正這長長的髮沒什麼用了，這裡的居民又對我頭髮異常狂熱，剪掉的話應該能跟他們換個好東西吧？

「Ｍ……再問你一次，真係換？」盧小晴向我再三確認。

「嗯，反正最近天氣熱。」我說。

「好！咁我同代理長老講講先！」說罷，盧小晴就急急跑去。

良久，一個撐著木拐杖、膚色偏啡，面部有些圖騰彩繪的老奶奶，在盧小晴的扶持下來到樹廳這邊。

香島樹居民見到這位老奶奶時，都會雙手合十躬一躬身，可以看出其擁有一定地位，

「代理長老，呢位就係我所講嘅Ｍ，佢想用頭髮換一啲嘢。」盧小晴介紹我。

長期保持彎腰的代理長老，目光往我全身上下打量：「呢位小朋友……你來頭都唔少……」

「噫？」我怔然。

難道她知道黑色賢者的事？

「我可以睇出你全身上下都極之疲勞……我係指精神上嘅疲勞……」代理長老走近我，凝視我一雙眼睛：「但你嘅目光係唯一咁保持住決心，宜一點非常之了不起。」

我要墮入某個宗教欺詐案件裡頭了嗎？

「你想用一束烏黑嘅長髮嚟換取旅程嘅資源？」代理長老像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說：「當然可以，咳咳……樹鄉終於嚟咗個，唔係嚟搵笨嘅真英雄。」

盧小晴怕我誤會，馬上解釋代理長老意思：「代理長老咁講係因為以前有唔少經過樹鄉，嚟到香島樹嘅旅者會想用啲垃圾，同我哋交換好嘢，以為我哋係外鄉人都係傻瓜！」

「好伙子，去將頭髮剪一剪，再嚟搵我吧。」代理長老拍拍我手臂，徐徐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