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 70x: 有關神獸傳說 - 07
靜俏俏的九龍灣廠天台，一架又一架巴士整齊地停靠，街燈和月亮的微光下，映照車與車之間的小路。地上的水窪走出一圈圈漣漪，映照薄雲下明亮的滿月。
一道強光從三樓斜路照上來，白色車身在一片金色中緩緩穿過，最終在兩行巴士中停下。車頭大燈照落前方的金色巴士，光的反映落在白色巴士的車牌上—— HL8354 。停車時，手制聲夾著減弱的引擎聲，再在鑰匙扭下完全靜止。一如已往，輕微的漏風聲在 8354 響起，完全配襯她 14 年的車齡：小病小痛不斷。
幽暗的車廂並沒有太多光線，摸黑收拾東西，阿信擦擦眼睛，今天實在累很。
他拿起背包，從後門踏出巴士時，乘客後座傳來的涼意讓他回望。沒有誰的影子，也沒有誰的聲音。阿信輕輕嘆氣，她，沒有再現身。
不對，這也是好事嘛。她不是人，不應該在這個世界出現。他不想理解這陣冷風是為何事，便關上後門。
『…謝謝啊…藍信孝…』
阿信停步，回首車箱，甚麼也沒發現。但他知道，那是月媚的聲音。
他向掌心呵一口氣，用力摩擦。十二月天連著雨水還真寒冷。阿信雙手插袋，正想走回地上並坐工程車離開時，一把男聲在一旁叫住他。
「阿信！好久沒見了！」
他從後方的巴士堆走出，單憑聲音，阿信就知道他是阿宏，也就是前 91M 的掛牌師兄。
這是阿信才醒悟，靠，他早應該問一下阿宏，這傢伙好歹也在 91M 4 年，多多少少也影識書彥吧。向走近的阿宏揮手，阿信打量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怎麼了？一向不喜歡夜更的你竟然這個時候出現？」
「單純不想和夜更派更來往而矣，他都走了我就沒所謂啦。」阿宏眺眉，「你也不是一樣嗎？」
「所以你偶爾在站頭也找不到我啊。」阿信哈哈一笑，兩人心照不宣。
「等下要去吃宵夜？建龍他們也去啊。」阿宏搭上阿信的肩膀，盛意拳拳的模樣教阿信難以推卻。
「好啊，他們都在廠門口等－－」
阿信說罷，想起自己好像漏了一個水瓶在 8354 裡。他做出「等等」的動作，再回頭到 8354 車裡。阿宏也順著阿信的步履，一同走到 8354 旁，再按開後門上車。「哇啊，我也好久沒駕過 8354 了。」看見這部巴士，阿宏不期然想起那些往事。
「對啊…終究也是從 91M 來的快車，沒有極速，但其他方面也不錯。」
「是啊…」阿宏看著 8354 ，伸出手按著後門。這時一陣觸電感直衝腦門，阿宏驚訝地縮手，在阿信回首時，他目不轉晴地看著手心。
手心的溫熱…阿宏眯眼，他望向下層車尾，甚麼也沒有。
「…怎麼了？」
阿信看見阿宏定住，心想，搞不好月媚在不適當的時候又跑出來唬人…？他正想快點讓阿宏下車時，阿宏卻抓著阿信，拍拍胸口，「別怕，我副業是驅魔人，我來幫你驅鬼。」
「哇靠！甚麼驅鬼！我不用驅鬼啊！」阿信緊張起來，他有聽過阿宏是道士之類的驅魔人，也有些少女師奶走來找他轉運（但全部被阿宏趕走），只是他完全沒見過阿宏驅鬼的模樣。
本以為阿宏一直都在說笑，但阿信看著阿宏雙手一扣，嘴裡唸唸有詞的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是收伏月媚嗎？還是要——
「停手啊！阿宏！」阿信一下子拉住阿宏，可惜已經太遲。
一道強光在阿宏雙掌發出，那道光穿透天台的巴士，秒間熄滅。阿信緩緩將開眼睛，下層尾排趴著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但接近透明的身體向兩人標示，她所餘的能量無幾，恐怕快要消失。
「是妳？」阿宏愕然。
阿信沒想過阿宏認出月媚，她身上微弱的光芒和她那雙無神的眼睛，以掛著淚的模樣回應阿宏－－她快不行了。
「怎麼會這樣的？」阿信氣急敗壞的追問，才管不了阿宏怎樣看他，他也要先救活月媚。
「她耗費了過多力量…先別說那麼多！」
拿出手機，阿宏趕忙打電話求救。阿信則走近月媚，蹲下來，擔憂地看著她。她艱難地向阿信露出微笑，再閤上眼睛。阿信眨眼，他再站起時，車廂變成四年前的模樣，而月媚坐在後排正中央，看著書彥在最前方駕駛。然而，書彥在泡沫裡消失，只剩下魚貫上車的乘客。
黑白色的場面。
乘客穿過阿信的身體，也穿過月媚的身體，就坐在月媚身上。月媚驚惶失措，她站起再找其他位置坐下，但依然有乘客看不見她，坐在她身上與她重疊。她看著車廂再沒位置給她，而其他人能穿過自己，再無視她。
阿信看著月媚悲淒的模樣，他想說話，但他知道，這是月媚的回憶。
過去的事情他沒法改變。
『少女追巴士慘死』
一份報紙寫著這樣的標題。月媚顫抖著，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掉落地上。題著報紙的男人眉一皺，把他頭上的冷氣風口關上。整個車廂沒有聲音，只有 8354 的引擎聲轟隆作響。然後，車子到達鑽石山總站，人們一個一個下車，月媚也跟著人群，想離開 8354 。
她擦著眼淚，步出 8354 ，但外面的世界，卻不是她所認識的世界。
不同的靈魂在 8354 外游走。月媚看著他們，嚇得逃回 8354 裡。靈魂四肢不全，有些滴著血水、有些提著一半斷肢，血肉以絲線連著軀幹、有些雙手抱著頭顱，在車外用那個失去眼簾的雙目盯著月媚。他們嘗試走上 8354 ，但 8354 卻好像自帶力牆，把那些外來靈魂驅趕。
阿信深深吸口氣，可怕。
然後，月媚沒有離開 8354 ，直到現在。
阿信再次張開眼睛，他看見越發透明的月媚。
「 8354 能好好保護她，是因為我的護符－－但為甚麼她能走上來…？」
阿宏在通話完畢後，自言自語的說。他看著月媚，著阿信退到他身後。
當時人阿信也搞不清，除了看見月媚的記憶，他還清楚知道月媚能控制 8354 。如果像阿宏所言， 8354 有道力牆，那麼阿信會覺得是月媚突破了某種力量，才會在 8354 的空間裡吧。
「我師傅說，如果她能依附在無機體上，她還有一線生機－－雖然她本來就死了。」想到自己和月媚是朋友，而且還在這種情況下重遇，阿宏歎氣，他實在不應該這樣幫助月媚。
往生者，就應該到他們該到的地方去。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阿宏說服自己。
銀光在阿宏雙掌出現，一條銀色鎖匙在半空漸漸顯現。阿信看著這麼不可思議的行為，一剎那以為自己活在漫畫裡，是漫畫的主角。銀匙在半空翻轉，以水平形式停下。阿宏雙掌上下交疊，把銀匙置在掌心。
「我的神哈帝斯啊，請祢給我力量——讓她留在它身上吧。」
人生最奇妙的一次場面，在阿宏要阿信保密下，成為他們倆永遠的秘密。
銀光穿透月媚，那個虛弱的靈魂緩緩浮起。月媚沒有力量抬頭，全身無力地任由阿宏舞弄。她漸漸在空氣中後退，並淹沒於下層車尾。整架車子突然響起清脆的引擎聲，少了以往的混濁，更多的是響亮的油門聲，和順暢的轉波聲。
「以司徒宏之名下令， HL8354 ，你就成為月媚的身體吧！」
氣流在狹窄的車箱中捲起，一陣白霧湧向阿宏和阿信。
阿宏撥開那陣煙霧，站在前方的白色身影，瞪眼看著他。
月媚。
『…是阿宏先生？』她看著安心的阿宏，沒想過書彥的前拍檔竟然是驅魔人，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那種。
「月媚，直到 8354 死亡前，妳就跟她一起吧。」阿宏歎氣，她變得這麼虛弱，應該知道了書彥離開的事實吧。
『我明明還可以等他回來…』月媚苦笑，她鬆開雙掌，看著手心。裡邊甚麼也沒有，只剩下能看見地板的透明，還有無盡的思念。
「身體有好了點？」看見月媚一愣一愣，阿信以為她有甚麼不適。月媚搖頭，緩緩坐下。她打量寂靜的車廂，深深的嘆氣。就像被牽引般， 8354 的引擎漸轉低沉，然後停止。聲音屬於車子的歎息，也屬於女生的寂寥。
阿宏偷望前方的巴士龍，他醒悟自己約了人，但因為月媚而花了時間。他語重心長地勸告月媚，「別胡亂發洩， 8354 會被妳的情緒影響。」
『我還有選擇嗎？阿宏先生。』
月媚的笑容無奈又可惜，她的影子越發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兩個男人無語，然後，阿信的電話響起。
『欸？你還沒回家嗎？』是小遙的聲音，她背後的音樂聲轟轟作響，明顯一副還不捨得睡的樣子。
「啊，約了同事吃消夜，妳還沒睡？」
『嘛，正常你會打電話給我嘛，但今天過了這麼久也沒打給我…』
聽出小遙不悅，阿信也就只好賣乖，「那我答應妳，不過四點，好嗎？」
『你別喝醉就好，知你明天放假就放肆。』小遙一嘖，她不打算相信阿信。
阿宏拍拍阿信，示意離開車廂。著小遙掛線，阿信就像了結心事般鬆一口氣。他看看空無一人的 8354 ，知道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月媚沒事，但卻傷心至極。
直到兩人走到廠門外，建龍不耐煩地坐在長椅上抖腿令他們肩膀一縮。他們對望，天台裡發生的事，就讓所有事情留在天台吧。
月亮的光線，灑落 8354 身上。那個消失的白色身影在 8354 車頭出現，她抬頭望天，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