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塘工業區。

『龍運製衣廠』十四樓會議室。

翻側的書桌、滿地的玻璃碎片和雜物,宋基像走火入魔般瘋狂地將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通通推倒落地。

片刻後,原本整齊企理的會議室就已變得一片頹垣敗瓦。

原來在稍早時分,靖少死訊的消息透過電視新聞大肆傳開,宋基看到新聞報導的當下氣得直接把電視機砸爛。





難得想出了個如此高明的方法,一來可以將處處為難自己的木訥老前輩鏟除,二來可引出殺害灰熊大哥的殺手,順便將木訥老前輩的死嫁禍給他。

怎料卻被該名殺手反將一軍,把自己派出去的人馬通通殺掉。重點是死亡人數當中還有和樂堂的二當家,想必大鼻陳在知道消息後一定會暴跳如雷。

明明不久前才與他達成結盟協議,現在卻弄出這個大麻煩出來,只怕他會突然反悔協議。再加上經過此一役後,自己能否順利坐上龍頭一位則變得更加模糊,該如何是好?

難道那個殺手就沒有弱點,沒人能傷到他一根頭髮嗎?

宋基披頭散髮,一面頹然地坐在雜物堆上,燃起一根香煙。





凝重的思緒隨著煙霧徐徐呼出體外,在看不清前方的迷霧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


不,那個殺手也是人,是人的話就一定存有弱點!

「馬上去打探關於該名殺手的資料,包括他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我要連他平時去哪個廁所拉屎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宋基朝站在門口的保鑣大吼著。

碰巧此時,會議室進來了兩人。

大鼻陳和沈教授。





「呵呵,才幾天沒見,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情令你大發脾氣?」大鼻陳從地上拾起一張椅子,坐下。

「你…你們為甚麼忽然過來?如果被其他人發現我跟你們有聯系,後果不不堪設想。」宋基試圖保持冷靜地說。

「嘻嘻嘻嘻,香港的新聞資訊還是很訊速、很發達的。」一旁的沈教授托了一下金絲邊框的圓形眼鏡,語氣底沉地說。「畢竟這裡是香港啊,不管做了些甚麼事都會變得很透明。」

「…」宋基啞口無言,只能低著頭,思考著如何令自己脫離危機。

「其實我們這次過來,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靖少的死亡。」大鼻陳咧起嘴巴,露出一排泛黃的牙齒。「沈教授別再嚇唬他了,跟他講一下我們來的原因吧。」

宋基抬起頭,仿佛重新見到了希望。

「我想你也大概知道我是在研究些甚麼東西,我就不跟你一一解釋了。」沈教授露出陰險的眼神,續話說。「靖少向來都是我主要提取基因進行研究的對象,原因不外乎他的體格強壯,而且本格夠兇猛。若然能成功複制到一個,或者多個靖少出來,那麼對我篇論文的成果會起到很大的幫助。只可惜…」





「可惜甚麼?」宋基不禁吞下卡在喉結的口水,實話說,連他現時也十分想知道沈教授研究的結果。

「可惜的是…」沈教授故意拉長尾音,吊著宋基的胃口。「可能就是因為靖少本身的基因過於狂暴粗魯,以致複制出來的成品全都不受控制,困在籠子裡不斷發狂亂吼。有些甚至還有自殘傾向,他們會在你面前將自身的心臟挖出,然後對著你哈哈大笑。」

「有見及此,我們便索性停止利用靖少的基因作研究,希望再重新找尋另一個比靖少還要優良的本體。但靖少是我們和樂堂近年來難得一見的精英,要找到另一個取代他的人談何容易,直到…」大鼻陳凝望著宋基,揚起嘴角,說。

宋基並非懵懂之人,他當然知道大鼻陳想說甚麼。

「直到那個殺手的出現,是吧。你們想要我幫忙捉到他本人。」

「嘻嘻,答對一半。」大鼻陳站了起身,從口袋中取出一支實驗經常會用到的試管,放到宋基面前。「我只是需要用到他的血,而他本人的生死與我無關。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這次好好幹,不要再令我失望。不然結盟一事你就當我沒答應過,而你永遠都別想可以當上洪聯會的龍頭。」

大鼻陳和沈教授離開後,宋基將擱在地面上的玻璃試管拎上手,自言自語地說。

「不管死活,只需要他的血,是吧。」





不一會兒後,剛才的保鑣已經拿著一份用文件夾包得妥妥當當的資料折返。宋基眉頭緊皺,仔細翻閱著,憔悴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久違的微笑。

「嘻嘻嘻,終於找到你的弱點了。」

 旺角。

一間沒有招牌的咖哩店。

「你怎麼最近都弄得一副傷痕累累的樣子啊。」虎哥一邊幫鋒包紮傷口,一邊怪責他。

「唉呦,我能活著回來已經算很不錯了。」鋒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勢的毫不在乎,還頗有興致地玩著差點被靖少咬甩的耳朵。「你看我這耳朵是不是斷掉了,怎麼彈來彈去都沒有感覺。」

「啊,你不要再弄它啊。」虎哥連忙制止鋒用手指彈耳朵。「我待會用針線幫你縫起來。」





於是鋒便心不在焉地整理槍枝,眼睛不時四處張望,似是在尋找甚麼東西。

虎哥當然知道鋒在想甚麼。

「在找佩佩?」

鋒不說話。

「聽講你們之間發生了點爭執。」虎哥見鋒沒有搭腔,自顧自地說著。

「唉呦,是她自己在發大小姐脾氣吧。」

「她昨天來了找我。」虎哥正全神貫注替鋒縫合快要掉下來的耳珠。

「然後?」





「然後我就叫她去找你的經理人…」

「你說甚麼?」鋒驚訝得連忙從座椅跳起。

「鋒啊,其實我們也只是關心你。」

怎料鋒卻突然飛快地穿回衣服,怒火中燒地說。

「你們懂個屁,明明甚麼都不知道。」

接著他便推開門,不顧一切地往外奔跑,目的地只有一個。

鯉魚門三家村。

當晚。

佩佩剛剛下機,拖著未曾使用過的行李箱,連她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

帶著一樣的衣服去,拖著一樣的衣服回來,最起碼也要買點手信吧。

她暗自自嘲一番,繼而步出機場大樓。

撲面而來的空氣使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還是國外的環境比較好,少了一種大城市無形的壓迫感。

正當她站在巴士站猶豫不決,不知道要前往何處時,一輛開往鯉魚門的雙層巴士忽然停靠在旁。

或者可以先找到老煙炮,再跟他道謝一聲吧。

就在佩佩想著的同時,人已來到巴士上層靠窗的位置。

望著窗外的景色漸漸從郊區變成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建築,城內的繁華奢侈如刀光劍影般在車窗外掠過,街燈的泛黃與孤寂不斷閃過佩佩的眼角。

明天一定會更好的,只要心存感恩,未來的每一天都會充滿著無限可能。

這句說話是佩佩經歷完這趟旅程所得的想法,只要當我們學會放下過去,重新擁抱現在,那未來一定會變得比現在更加更加更加好的。

巴士引擎熄滅,轉眼已來到了目的地。

佩佩沿著兩側熱鬧的大排檔,走進了鬧區的深處。

綠光閃耀的燈塔下,有一個身影背對著她站立著。

靠前一望,原來是鋒。

「鋒?老煙炮呢。」

鋒瞧見佩佩突然出現,顯得有點愕然,不知所措地在旁支支吾吾。

「你在講甚麼?」正當佩佩疑惑之際,眼角一瞥,便發現鋒手上拿著張紙條。

佩佩搶過來一看,上面寫著。

『如果你不想經理人的下場和你當年小情人一樣,就單獨前來龍運製衣廠。』

能知道鋒過往秘密的除了志遠哥、佩佩和一些不關緊要的人物外,還有…

當年的僱傭兵!

鋒揮之不去的惡夢!

「他們怎會知道老煙炮在這裡…」正當佩佩驚訝不已,下一秒旋即便想通了。

既然對方是下達委託給老煙炮的委託人,那麼要追查他的位置也並非困難。

原來一切都是個陷阱。

老煙炮和鋒都只不過是被蒙在鼓裡的棋子。

「我早就警告過他要小心點。」鋒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越過佩佩,打算爬下燈塔離開。

「我已經從志遠哥那裡打聽到關於你的過去。」佩佩伸手拉著鋒。「所以你還打算繼續逃避嗎?」

「逃避三小啦,我一早就叫他盡快離開,去別處避避風頭。是他自己固執不聽我講,還能怪誰。」鋒突然火冒三丈,向著佩佩咆哮。

「你敢向我保證,當你發現是僱傭兵他們捉走老煙炮後,心裡面沒有一點點害怕?」

「我…」鋒想極力反駁,但發覺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一定是因為被海風吹到身體發冷所作出的自然反應。

他如此安慰著自己。

「你猶豫了。」佩佩一言指出,繼而接回前話說。「我知道你一直逃避的原因是為了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的懦弱,所以才故意穿上刺蝟般的外套來保護自己,同時不斷灌輸我很強我很厲害的觀念來麻痺自身的意識。」

「你根本甚麼都不懂,甚麼都不知道。你甚至連我的人生都未曾經歷過,你絕對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更不會明白我所做一切背後的意義。」鋒惱羞成怒,雙眼泛著淚水,但仍竭力制止不讓其滴落。

「沒錯,你講得對,我沒有經歷過和你一模一樣的人生,所以不能貼切地感受到你現時的感覺。」佩佩哽咽著,伸手握著頸項上的吉他吊墜,她突然想起了當年樂團的女主唱。「但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路上都總會有過幾段不堪回首的回憶,正是因為這些慘痛的教訓,才塑造了我們現今堅強的心靈。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是完美的,就連歷史書上那些偉大的人物都會犯錯,正因如此,我們才會不斷在錯誤中學習、成長,讓自己試著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聽。」鋒索性把頭轉到一旁。

「勇敢地正視心中的恐懼吧,唯有當你鼓起勇氣挑戰它,才能擺脫它一直以來帶給你的陰影。上天絕不會辜負任何人,只要當你徹底堅持自身的信念,它自然會幫你另鑿一條嶄新的道路。」

「…」鋒低下頭,眼淚就這樣順著地球的萬有引力而滴下。

「承認吧,你是對我有好感的。但那晚之所以會拒絕我,是因為擔心自己並沒有能力好好保護我,害怕我的下場會跟你未婚妻一樣。」佩佩將項鍊除下,從後幫鋒扣上。「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的流程正不正確,但我現在就要給你下張委託。任務是把老煙炮救回來,然後順便把那些僱傭兵通通殺掉。委託的金額就是這條項鍊,雖然不值很多錢,但它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鋒雖然不清楚這條項鍊背後的故事卻知道佩佩一直都對它珍而重之,每天都會將它帶在身上。

「還有一個附加條件,一定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

鋒越跑越快,佩佩的聲音越來越遠,到最後鋒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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