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二小時後。

「呀嵐,你感覺有冇好啲?」

「咳咳......嗯......」她的聲音小得就似夢囈。把手背輕輕貼在她前額,只感到一陣灼熱。

昨夜,女孩與杜嵐達成協議,只要我們解開文件密碼,破譯文件上有關如何讓受感染者回復原狀的內容,她就會放了我們。杜嵐回來,向我們交代她和女孩交易的內容後,在窗邊一直默默研究,連衣服濕透也不肯換。

我低聲道:「......佢發緊高燒。」





「係呀?」權叔嘆了口氣,踱步到窗旁,望向窗外,以及屋外狹窄道路上塞得水洩不通喪屍,沉默不語。

不幸中之大幸是,白詩婷在神父的照料下已經康復了,雖然在村中廣場受了傷,但只要休息一下就不會有大礙。

「喂,我拎咗水嚟喇。」

呀禮大腿上的傷已經復原八九成,基本上只要不去碰傷口的話,傷口不會再撕裂,他亦可正常活動。此時他把放在屋頂,用以收集雨水的水筒搬進二樓客廳。

「嗯......飲落酸酸哋。」





呀禮飲了一口,「係喎。我諗應該冇咩問題掛。」

「點都好啦,就算明知有害都要照飲,鬼叫冇自來水咩。」我把水一口喝完,又盛了一杯,「......水都唔係最大問題,問題係估唔到呢到咁大間屋,竟然冇咩糧食,剩係得返幾包餅乾,尋晚我哋又太肚餓,一下子就食哂......」

「因為神父佢係喪屍,自然冇必要囤積糧食。」權叔喃喃自語,「況且,之前聽小剛講,話村入面嘅糧食集中儲存喺倉庫,每日限量配給......而家咁嘅情況,冇可能去到倉庫。」

我答道:「唯有睇下我哋可唔可以盡快解開文件嘅密碼啦。」

權叔嘆道:「其實我真係信唔過個女仔。話只要將份文件解碼,再交比佢就得?雖佢讓步肯比我哋去到安全地方先交份嘢比佢,但總係覺得唔太可靠。」





我搖頭,「但當時嘅情況,呀嵐冇辦法唔答應佢。雖則佢一時唔攻入嚟,但長期落去我哋斷水斷糧都係死路一條。」

杜嵐蓋著毛毯,臉色蒼白,虛弱的笑著:「放心啦,只要解開密碼嘅話......咳咳......」

「你咪咁多口水喇,病就訓多陣啦。」

「唔得,我仲有重要事要做......小剛同誠哥用性命換取嘅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杜嵐緩緩的在沙發邊拿起文件,拖著疲軟的步伐走到桌旁放下,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我一直諗緊,上面密密麻麻嘅英文字母到底代表啲咩。成份文件只有一連串英文大階字母,字母之間冇任何間隔......我之前做過小小統計,發現E,J,H,K呢四個字母出現嘅頻律最多,所以可以肯定份文件係用替換嘅方式加密。」

......她沒有發現嗎?

「如果佢係用caesar cipher嘅話......」她喃喃自語,忽然又抬起頭來

,「做咩粒聲唔出咁望住我......乞嚏!」她隨手拈來一張紙巾抹著鼻子,原本有點嘶啞的聲音更模糊了,「你哋係咪想幫手?嗯,咁我教你哋要點樣做。」





見我們只是在瞧著她,沉默不語。她說完該怎樣做後,再說:「做咩眼甘甘望住我?我雖然病......咳......但係做啲咁簡單嘅嘢唔會有問題......」

我和權叔面面相覷。

她走到沙發前,「叫醒sam同白詩婷先,人多好辦事。」

「喂,你睇吓。」我指著她下身,那條米黃色的短褲上有一片血紅色。

「......」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薄薄的紅暈。

權叔搔搔後腦,「你冇感覺架咩?」

她的下巴幾乎貼著胸口,使勁的搖頭,然後轉身小步奔向樓梯口。





呀禮冷冷說道:「喂,衣櫃喺我哋呢層呀。」

原本在上樓的杜嵐陡然止步,捏緊拳頭,低著頭的快步下來,在衣櫃抱了一堆衣服後又飛奔上樓,手中衣服有好幾件掉了也沒有理會。

權叔低聲道:「點講呢......𡃁妹佢,有啲遲鈍。」

呀禮淡淡一笑:「駱輝真係殘忍,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就咁指住。」

「唔通有得佢咩。你兩個又唔出聲。」

「對唔住......咳,頭先真係失禮。」大約十多分鐘後杜嵐換上另一條褲回來,劈頭就是一句道歉。

我搖一搖頭:「你都係繼續休息啦,呢啲咁簡單嘅嘢我哋可以搞掂。」

「但係......」





「我哋好需要你。如果你夾硬嚟,搞壞身體,我哋就冇辦法解開密碼。」

「......嗯。」

不久sam和白詩婷也醒了,參與解碼的工作,但依然未見成效。我們嘗試只取相隔某特定數字的字母來組成句子,亦未有收穫。

「諗諗下,其實加密嘅方法真係好多呀......」經過三個多小時的奮戰,我坐在沙發上,手中揚著一疊紙,「剩係寫低用咩方程,都已經寫滿咗成疊紙。」

杜嵐躺在旁邊的沙發:「所以電腦先咁重要。我哋計咗成日嘅嘢,電腦唔使一分鐘就計完。」

「......我落去同sam交更。」呀禮拋下鉛筆,拋下這樣一句便走了。

為防喪屍突然入侵,地下長期有人看守,一有異樣便會立即通知我們。另外為防守衛打嗑睡,每隔四小時便會換更。





一天下來,毫無收穫。

屋內只有之前下雨剩下的水,數量不多,食物則早已經吃光。不趕緊的話,我們全都會餓死或渴死在這裡。

這晚我負責守夜。雜物依舊亂七八糟的堆在大門前,地下僅有的兩道窗用木條封著,但不是完全封死,這是為了通風,透光和觀察出面的情況。

守夜非常無聊,但這是不可逃避的責任。我半睡半醒的坐在木椅上,下巴托在鐵棒上,微張的眼睛因窗外千篇一律的風景而更感疲勞,兩塊眼皮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不堪。為令自己清醒一點,我調整一下坐姿,觸到在村中廣場被打而留下的痛處,頓時清醒過來。我聽見樓梯傳出「咿啞」的木板響聲,本能地望過去,只見杜嵐站在那裡。

「我......咳,我想去廁所。」

淡黃的月光穿過窗上木板的間隙,在杜嵐臉上形成宛如光柵的條紋。她輕按著腹部,臉上掛著一個分明是強裝出來的笑容。

「嗯。」

她由廁所出來,準備上樓梯時,我低聲道:「......你呀,可以隨便發脾氣,唔洗咁顧慮我哋架喎。」

杜嵐回過頭來,沉默不語。

「我嘅意思係......」我摸摸後腦,「你病咗,又咁啱姨媽到,仲要幫手解碼,無論係身體定精神上負擔都好重。你又好似平時咁,對人客客氣氣,咩都攬上身,到而家都唔肯休息吓......你可以好似一般女仔咁,發下脾氣,鬧下人呀,我哋會體諒你架,唔洗咁顧慮我哋感受。」

「咩叫姨媽到?」

「......period。」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低頭不知在盤算甚麼,冷冷說道:

「你收皮啦,講到好似好撚關心我咁,識咗你三個月咋,同你好熟呀?定一話你想溝我呀,柒頭?」

「......」

杜嵐眺望著窗外的景色,不發一語。我呆若木雞的看著她冷若冰霜的側面,直到她帶著笑意緩緩的別過頭來,我才意會地和她相視大笑。

「差啲比你呃到,個表情同語氣似到十足十。」

她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笑道:「咩差啲,你一聽到完全呆咗,咩反應冇呀。」

「我睇下你係咪認真咋。」我輕輕咳嗽一下,正色道:「不過,我真係唔明,點解你好似冇咩脾氣咁。」

她只是淺淺一笑,轉而望向窗外,良久才輕聲說道:「發洩完之後,應該做嘅嘢唔會少咗。與其花時間發洩情緒,倒不如認真諗下點樣解決問題仲好。」她頓一頓,「冇事嘅話,我返上去喇——」

「咯咯!」

我和杜嵐望向大門,對望一眼,沉默不語。

「喂!係我呀!開門呀!」

隱約聽見是女孩的聲音,杜嵐望著我,似乎在問該如何是好。

我走到窗前,木條的間隙後,隱約可見有個瘦削的人影站在門口。我試探性的問道:「你嚟做咩?」

「尋晚呀嵐同我講有電腦會解密會快好多,所以我就拎咗嚟喇。」

我回頭一瞥,杜嵐點一點頭。我和杜嵐搬開門的雜物,女孩不停在門外焦躁地拍門:「喂!快啲啦!本小姐啲時間好寶貴架!」

搬動雜物的噪音和女孩的叫聲驚動了其他人,他們紛紛下樓察覺究竟。他們見到我們的舉動均吃了一驚,經過杜嵐解釋後才安定下來。

我們所有人都帶上武器,我和權叔守在大門兩旁,杜嵐戰戰兢兢的打開了門。

「點解要我等咁耐?」

「因......因為......」杜嵐搔搔頭,說不下去。

大概是看到屋內的sam手持武器,她已經猜到幾分:「驚我有陰謀,要嚟殺你哋?......白癡,我要殺你哋就一早郁咗手,使等到而家?」她頓一頓,「喂,你要嘅嘢。」

只見一雙瘦削的手將手提電腦推到杜嵐胸前,杜嵐伸手接過,隨口問道:「係呢,你喺邊到拎部電腦返嚟?」

「講起我就扯火喇。你都唔知我幾難先搵到部用到嘅電腦返嚟。呢條村嘅電腦部部都冇電,我就醒起我之前去過嘅仁濟醫院,或者會有可以用到嘅電腦,一搵就果然畀我搵到。不過,畢竟dr.ray佢哋之前喺仁濟醫院做研究,所以嗰邊有仲用到嘅器材都唔奇怪!」

杜嵐一呆,喃喃道:「......仁濟醫院?dr.ray?」

女孩笑了笑,「steven james ray,呢個先係神父嘅真名。佢係美國軍隊嘅隨軍神職人員,而且係醫生......或者就係因為咁,所以就同嗰班人出現喺仁濟醫院,一齊研究喪屍病毒,點知自己都變埋喪屍,仲畀班人趕走咗,搞到我嗰陣白行一趟。」

「......白行一趟?」

女孩沒有留意杜嵐複雜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我去仁濟醫院,打算搵下有冇可以解除喪屍化嘅方法,但我最後只係喺一片狼藉之中,喺嗰個上面寫住dr.ray嘅文件夾入面,搵到你哋手上嗰疊加密文件。最初我攻入去嘅時候冇理到咁多,我仲以為dr.ray已經被我唔覺意殺咗,後尾先知原來佢一早已經變咗喪屍。因為變成喪屍後就自稱神父,搞到我都唔知——」

杜嵐吞一下口水,打斷了女孩,「你話攻入去仁濟醫院,係幾時嘅事?」

「咪就係幾日之前嘅事——」

sam怒吼一聲,衝到門前,推開杜嵐,猛然抓住女孩的衣領,「原來罪魁禍首就係你!呀穎佢,就係因為你而受感染!」

女孩冷冷的看著sam,她背後的喪屍開始接近大門,「......放手。」

我和權叔立即拉開兩人,sam跪在地上大口喘氣,女孩俯視著他,低聲道:「我唔知到底發生咩事,但如果佢因為我而受感染,我只有道歉......但只要你哋解開文件嘅密碼,搵到令喪屍變返人嘅辦法,咁就——」

「道歉?變返人?哈哈哈!」sam仰天大笑:「冇用喇!已經冇用喇!」

女孩拋下一個混合憐憫和鄙夷的眼睛,默默轉身離開,sam喝止了她。

「整走班喪屍,放我哋走!」

「只要你解密文件,搵到喪屍變返人嘅——」

「冇用架。」sam站了起來,「變成喪屍,就冇可能變返做人。」

女孩惡狠狠的盯著他,「有,一定有,一定有方法!」

杜嵐在sam背後說道:「我哋去過仁濟醫院,當你攻入去嘅時候,我哋咁啱在場。嗰到嘅醫生同我哋講,暫時未有令喪屍變成人嘅方法,所以......」

「咁佢哋有冇同你講,變成喪屍嘅人,事實上仲係生存緊?」

「但係......」


「只要仲生存緊,就一定有方法。」
「問題係,份文件上唔會有呀!」Sam大叫,「你份文件係喺嗰到拎,如果文件係講點令喪屍變返人嘅話,當初就唔會同我哋講冇辦法啦!」

「你知道嗎?你講嘅嘢,嗰晚dr.ray一早同我講過。」女孩凝視著sam,嘴唇輕顫,眼眶泛淚,血紅的眼睛變得更晶瑩,「......但我唔會信,呢個只係你哋同dr.ray嘅藉口,我唔會信架!」

我不禁嘆了口氣,「放棄啦。就算真係有方法都好,都唔會喺呢份文件上面。我明你想變返人,但係——」

「我唔係為咗我自己呀!」女孩捏緊瘦弱的拳頭,聲嘶力竭的喊道:「我變成咁唔緊要,但係......但係!」她抬頭,「對我嚟講最重要嘅人變成咁樣,我唔可以接受!總之,你哋一日解唔開密碼,就唔使旨意走!」

「......」

「喂!唔好呀!」

女孩轉身打算回去時,sam作勢前衝想殺死她,我和權叔馬上抓住他:「你殺死佢,只會令班喪屍失控,咁樣於事無補架咋!」

「就算係咁,我唔殺佢嘅話,我......」

杜嵐默默地走到女孩和sam之間,向女孩道:「我會解開密碼,證明畀你睇,文件上面嘅內容唔係你所想像嘅咁樣。到時候,你就要送走班喪屍,放我哋走。」

女孩冷冷盯著她,不發一語地離開了。杜嵐鬆了一口氣,回頭道:「只要我哋——」

「你憑咩咁講?」sam森然道:「解開密碼佢就會放人?假如佢老羞成怒點都唔肯放人呢?假如你解唔開密碼呢?」

杜嵐平靜的看著他:「......咁你有冇更好嘅辦法?」

sam不答,甩一甩手,轉身上樓。其餘人也垂著頭回去。

我搭著仍然站在門外杜嵐的肩膀:「我哋返上樓啦。」

「我只係想緊抱嗰一絲希望......我咁樣做有冇錯?」

我搖頭:「......我唔知道。」

......但如果你所緊抱的事實上是絕望,你會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