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悅說:「當她看中一個男人,就會想完完全全獨佔他。她會做很多可怕的事,引起男人的注意,又或者說,令男人從此畏懼她,再也不敢離開她……你知道蜘蛛會吐蜘蛛絲吧?即使食物豐足,牠們也不肯放過自投羅網的昆蟲。當昆蟲黏附在蜘蛛網上,就再也不必掙扎了,蜘蛛寧願靜待昆蟲餓死枯死,也不會把牠們放生的啊。」

「這是冬至的本質。」我忽然想起父親告訴我的話。

「她是個噩夢。」念悅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憐惜地看我,「如今,她成了吸血鬼,更是你永遠的夢魘。」

「也許,這是她對我的報復,而我應該受到這種懲罰。」我說:「畢竟,是我殺死了她──」

念悅快速打斷了我的話:「你不也自殺了嗎?」





我呆呆地看她。

「你用自己一命去填她一命了啊!」她語氣帶著激動地問:「你還有虧欠她嗎?」

我說不出話來,我一直沒想過這件事。可是,當我殺死了冬至,我從沒想過畏罪潛逃,我只想隨她死去。

「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呢?這些所謂我有權知道的事?」念悅一臉陰鬱,怔怔地看我,像要看穿我內心一樣,「你心裡沒說出的下一句話是不是:我必須離你而去?」

我再一次開不了口。





「那麼,我要你親口對我說。」她說:「如果她誤會了你,如果我也誤會了你,誤會你其實你喜歡了我,就算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也好,現在就告訴我啊,那麼,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也不會給你找到。」

她堅定地看著我,就像這是只有A和B的選擇題,沒有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真是一頭很失敗的吸血鬼,甚至比起我想像中還要軟弱,我想答A,也想答B;我努力想保住念悅的命,另一方面又不想放棄她;我陷入了兩難的局面。

我開始喘不過氣來──雖然,不用呼吸的我,根本不會喘氣,可是,我真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我避開了她的凝視,把身子轉向遠處的景物,藉此讓自己逃避一下現實。我無意中看到一對男女在較矮的一幢大廈天台在擁抱鬼混,這也太貼近現實了吧,我苦笑起來。

「吸血鬼先生!」





忽然聽到這個禮貌的稱呼,我轉過身看念悅,駭然見她已爬上了天台的石級,危立在只有一呎寬的欄河上,而她身後就是七層樓之下的地面。她正眼望著我,凜冽的風把她的頭髮吹得披散凌亂,她臉上卻掛著一種奇怪的微笑。

「妳在做甚麼?」我給她嚇得目瞪口呆。

「記得上一課的內容嗎?」她說:「關於互信。」

「記得。」

上一堂心理學課,男講師要求我們玩信任遊戲,方法是一個人打開雙臂向後倒,讓身後的同學接住那人兩邊腋下。最令人奇怪的是,對於這種跌死人不賠命的所謂互相信賴,身穿西裝行政服的男女同學居然非常踴躍參與,大概說明了他們在公司裡太壓抑了。有兩個女生更因太害怕但最後相安無事而流了一點淚。只有坐在後頭的念悅和我互相對望著,反正沒玩就是了。

「你也可以信任我嗎?」

我呆看著她,她這句話說得非常玄妙,似乎包含著「我信任你」和「由於我信任你,我也請求你信任我」兩種意味。我內心一片凌亂,但心裡的答案卻絕不含糊,那不是A和B的二選其一。我用力點了一下頭。

「我不會那麼輕易便死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那是因為……只是因為──」

她忽然向我微笑,然後恍如耶穌釘在十字架上似的,張開雙臂,往後便倒,就這樣從天台墮下去。

我心裡麻痹了一下,接著,簡直是全無意識的,一下跨過欄河便跳了下去,我與從半空躍下、張開著雙眼的她對視,她的眼神恍似在說:你也來嗎?

我知道她會比我早一步落地,我在半空猛力一蹬大廈外牆,讓自己加速飛彈到橫巷對面的舊樓前,再用力一踏外牆借力,像個Z字似的跳躍,剛好比她早半秒鐘落地,她的身子旋即像一個千斤重的大鐵鎚,結結實實地猛砸在我身上,我用自己的身體墊著她,簡直像一塊加厚了的特長衛生棉。

我有一下子失去了意識,只能緊緊地抱住她而已。過了半分鐘,我便感到自己全身回復力量,我那恍似碎成幾截的脊骨也自動復元了。我張開眼睛,只見到她伏在我胸前,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我,恍如我倆躺著的,不是滿佈垃圾和老鼠的橫巷,而是蔚藍的加勒比海中的一張浮牀。

「……只是因為,我愛上你了。」





我居然有點害羞,側著臉避開她的直視。我看到橫巷的污渠前,她的OMEGA手錶飛脫了出來,錶面的玻璃都碎裂了,可見剛才衝擊力之大。

我只能一直抱著她,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吸血,愛無盡時所有連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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