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你係度做乜啊?你阿爸阿媽近期點啊?」Simon在語調上絕無絲毫感情地問我,但同時他卻一直對著我笑,而且看來過份地親切,笑得我心裡也發寒。

這隻老謀深算的笑臉虎固然可怕,但他背後亦傳來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這視線冷如寒冰,毫不保留地直剌我身。

一眼望過去,那人正交叉著手,靠在近貨倉大門站著。他留著一頭泛白的清爽短髮,有著體形結實的身影,不論其壯健的程度,單是那讓人深感壓力的氣場,已經是每個拳手在擂台上的惡夢,除了昌哥之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夠形造出讓人如此忐忑的壓迫感。

現在我的情況可真是有點不妙……眼下是個位高權重,能夠對我為所欲為的老狐狸,然後又有隻不動如山的惡鬼守在大門,而最重要是我本人正在進行著越界的犯法行為,加起來實在是個夠糟糕的場合。

然而不幸中之大幸是,我的一舉一動在某個角度都說,都是為了向眼前這隻老狐狸盡忠罷了,這是我用幾秒冷靜下來所得出的結論。





「我……我要D資料……」我有點膽戰心驚地回答Simon,說罷又感到有些少不足,於是即時再補上一句:「係業績表要用既資料。」好讓事情清楚一點。

然後Simon收起笑容,皺起眉來裝作一無所知地,向我重新質問一句:「阿志,你係度做乜啊?」是一種不容半點謊言的語氣,又或是……他是不容接下來的回答有半點錯誤。

這為我的心臟帶來了巨大的負擔,並有種錯覺,覺得只要說錯半個字都好,他都會呼喚昌哥來將我打成肉漿。雖說這種事要發生的話還是有可能發生的,但理智地想就明白,這根本不會發生的,只是內心的恐懼太大而產生的瘋狂妄想。

但腦袋明白這回事是沒有用的,因為身體已經擅自因為恐懼而變得亂才八糟,胃部忽然感到一種異常的劇痛,好像變了條被扭乾的毛巾,被扭上數個圈一樣,不久之前才吃過的吉野家牛肉飯已經無路可逃,不上不落,只可在我體內爆破。

即使如此事情真的發展到這個誇張的地步都好,我還是必須開口,給Simon一個回答的,聽說人面臨著絕境時腦袋總會轉得特別快……但我這一刻的感覺就只希望可以全速逃走,完全沒有半點解決問題的想法。





結果能夠說什麼?我都已經不知道了,哈哈,就讓意識飛天去,等上帝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結果上帝當然沒有為我出頭,只是在貶個眼後,好像猜謎時限到了,答案理所當然地揭曉了,而今次的答案是由腦袋急轉彎提供,而非Simon的嘴巴。

「旗艦店總經理Chris指示,叫我黎依度攞近兩季亞皆老街分店既業績資料。」我機械式地回答道。

接著Simon又問:「佢點解唔派自己鋪既人黎,要交比你依個唔關事既駐店IT Support處理?」

「我唔清楚,如果佢無通知過你依邊既話,唔好意思,我返去問清楚。」





聽罷我的回答,他側一側頭,然後終於將一直緊咬著我的視線鬆開,轉移到昌哥身上去。

「阿忠會放行,然後通知我。」昌哥直接答覆接下來的事情發展,接著Simon再望向我,不發一言地要求我告訴他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會搵到TB,令佢無意識之下承認依件事。」這就是我的答案,雖然聽起來有點牽強,但很可悲地,這就是我那個時候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Simon瞪了我幾秒,接下來好像滿意了,但臉上還是沒任何表情地望著我說:「如果我係你既話,有D功夫平時已經做定,做人一定要幾時都有幾張牌係手。」

接著再補上一句:「如果係其他任何一間鋪你做D咁既野比人發現,已經唔會有時間比你去補鑊,依度都唔例外。」

說罷昌哥從黑暗中走出來,並將一個裝著厚重文件的公文袋遞給我,然後Simon見我接好就掉下一句:「你要既野係度,下次做野最好小心D。」就轉身離去,就這樣結束了一場讓人心臟停頓的會面……

本來是這樣的。

但我卻開口說了一句:「我想問……」將這場會面引來加時賽,這非我的本願,但身體裡卻有種力量讓我大膽的向那隻無情的老狐狸質問:「TB究竟要份業績表黎做乜野?」





沒錯,我的語氣的確是在『質問』,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我腦裡面就只有無窮的後悔,Simon聽罷腳步停下來,並回頭板起臉瞪著我,當中雖然沒有半點怒色,不過所散發出的壓迫感比起先前昌哥的程度,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冷汗甚至都不敢流在額上,只敢默默地在心裡流著,並望著Simon正露出一副重新打量著我的表情,他什麼也沒有說,站著足足有數秒之久,一直什麼也沒有說出口,直到最後我也沒有聽到他說出任何話,他只是向我投以一個滿意的笑容,然後毫不在乎地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

接著昌哥也一臉不滿地瞪了我半眼,然後緊隨著Simon其他離開貨倉,將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我已經肯定自己墮入了一個深不見底,且沒有回頭路的黑暗漩渦。

沒錯,在這個時間Simon的存在對我來說可能是條救命索,不,我應該說他是『唯一』的救命索,是迷霧中唯一可走的路,我根本沒有選擇權,要是不繼續走下去,迷霧裡的怪獸就會跑出來咬死我,但走下去的結果如何?也許只有天知道。

世界就是這樣,在這場力奇電訊的浪潮裡,我的身份就是一條足以左右大局的小帆船,但是,要飄向哪方的選擇權並不在我手上,一切也取決於『風』,即使目的地是絕望的深淵都好,我也只能接受……因為,這就是船的命運,是弱者的命運。


在兩個星期後,我總算能夠如承諾般,將所有業績表都妥當地完成,一方面滿足了TB的要求,而另一方面也忠實地配合了Simon的計劃,讓他能夠完整地擁有一份不應該存在的重要資料。





於是我的任務就此完成了,然後好像用完的廁紙一樣,被趕出溫暖的工作室,出到人山人海的鋪面擔當『電子產品百科全書』,為客人解決各種產品上,因智商不足而產生的使用失當,以及無辜的出氣袋。

去到下午三時,我就會被安排變身作一部巨形手提電話,忍受著公仔衫裡不合情理的悶熱,為力奇電訊旗艦店在街上進行功效不明的宣傳工作三個小時,再下班回家,這就是我現在,以及往後每日的新生活,除了習慣它之外別無選擇。

當我在力奇電訊那個地獄迎來暫時的解脫之後,我其實還有另一種不可告人的祕密生活,就是作為MOB成員以及巴別塔創造主的工作。

比起回到鑽石山那個沒人期待我回去的家,下班後去到鴨脷洲MOB的總部,讓我更加感受到活著的感覺,至少在這裡的人(某程度上)都是需要我。

雖然我之前的演說順利推動了『大帽山潛入行動』,而行動在幾日前無驚無險地完滿結束,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行動結束後,就連行動的結果都未到手之前就有一個五人的小圈子脫離了組織。

原因是他們認為自己雖然不同意今次行動的方針,不過至少已經在行動上盡好自己的責任,但為免知得太多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就在情報到手之前脫離組織。

還記得當時那五人為首的金髮仔在離開前將我抓到牆角,表情慌亂不安地重覆說著:「你在玩火,所有人都會被你害死……所有人都會被你害死……」





假如你問我是否同意他的想法,我是認同的,而且想不到什麼理由反駁他。只是有一點我認為當中存在了一些誤會,就是:玩火這件事並非由我帶來的,這個組織由一開始已經在玩火,又或是說玩火就是這個組織的根源,是它的核心價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在我角度來看,他的話表面看來雖然在否定我,但實際上,他是在否定自己,否定整個組織。所以聽到他這樣說,我反而在想這種人一開始究竟是帶著什麼心情創立這個組織。

接著那五人小圈子就再也沒在這裡出現過了,但整個組織並沒有因此變得冷清,因為工作比之前忙碌個兩三倍的關係,我幾乎每次來到都見到所有電腦前也是坐滿人的,就連四眼仔都要落手幫忙。

而膳食也沒有之前的精美,幾乎每次都是吃麵包配燉菜,應該是因為這比起米飯更加能夠補充體力,而且煮的方便(煮好就是一大煲,吃的時候加熱就可以了),另外吃起來也方便。

而且這裡的大廚(也就是阿樂,除了廚藝了得,也是個化學方面的專才)也十分人性化,每天燉菜的口味也會更變,所以我個人來說是絕對滿意的,因為十分諷刺地,即使每天吃差不多的東西,這裡飯菜還是比那個所謂的『家』更加讓人感覺溫暖。


而今天,就在我剛進門口時已經嗅到濃濃的牛肉香氣,走向大煲去即時與四眼仔碰個正著,他正左手拿著碗滿滿的燉牛肉,右手一個大大的牛油軟法包,不用想都知道他正打算開餐了。

雖說這段時間來經常都處於同一空間內,但由於所負責的範疇不一樣,所以近日來幾乎都沒有跟四眼仔說過超過五句話,現在說不定是個好機會,在巴別塔方面我也有些事打算與他商量,於是我也快快盛一碗再拿個麵包追上他。





燉菜也非一般貨色,牛肉入口鬆化、鮮甜味美,配上沾有濃郁湯汁,外脆內軟帶有淡淡牛油香的麵包,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也讓半分鐘前動作還像個機械人般生硬,疲乏不堪的四眼仔現在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之後,我們問題談起有關巴別塔的問題,在超級駭客盜取巴別塔期間,他一直也是盜用ABC的身份行動,並推行了不少無謂又低質的改革。如今控制權回到我的手上,必須將巴別塔整頓一番,但這樣做的話,在旁人眼中就會是ABC推翻自己過往的施政,會帶來不少負面的影響,為免令一眾會員太多無謂的猜測,最後我與四眼仔決定對外宣稱:巴別塔的控制權轉移到Sadmin(即是四眼仔)手上,以方便在整頓巴別塔的一切事務上更加合情合理。

當然這個世界有不同種人,所謂有人鐘意吃飯,有人鐘意吃屎,我實在不知道取消了那此無謂的積分與明目張膽的板主制度對整個論壇會有什麼壞處。但依然有會員對超級駭客的改革感到滿意,又或是不滿Sidmin強硬的手段。

在這方面我一直有擔心過,但四眼仔卻向我保證改革後不足一星期內一切都會回復正常,這與香港人的善忘、特性、慣性服從的性格有關,而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雖然巴別塔的會員不只有香港人,還有兩成左右國外會員,但就簡單統計這兩成會員的反對聲音不大,所以就全面結果而言,今次改革是成功的。

賢明的改革配合加大力度的宣傳攻勢,巴別塔近日來的瀏覽數有著顯注上升的跡象,實在可喜可賀,為了將這個氣勢延續下去,我們已經決定將會舉辦一次巴別塔網聚大會,如無意外應該會下個星期五舉行。

接著,四眼仔也差不多時間要回到自己的崗位,而且阿熹得知我回到來後,又通知要我進他的房間討論些重要事,所以唯有將『巴別塔App2.0』的計劃詳情留待下次再跟他討論吧。


進到阿熹的房間,他一如以往全神貫注地望著自己那台IMac,不停查看著大量意義不明的資料,自一個星期前,在『大帽山潛入行動』定完結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

原因的話……說起來有點麻煩。他們所謂潛入大帽山的方法,是超越一般人想象的,客觀上來說,他們並沒有『親身』潛入到危險重重的大帽山雷達站,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樣做實在太危險,在這個情況下,只能以MOB唯一的長處——各方面非一般的科技力去解決。


潛入當天,以十一月尾來說,實在是個不可多得,風和日麗的日子,雖然氣溫略嫌有點寒冷,但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大地形造了一個美妙的平衡,以露營來說實在是個好日子。

由於當時討論後的結果認為,雷達站的保安由於該區眾多行山人士,所以推斷早上會比較寬鬆,而晚上反而會更嚴謹。按這個推測,再配合他們的計劃,負責潛入的部隊需要在大帽山逗留兩日一夜。

計劃的內容謹慎而且簡單,他們為了這個行動而設計出一部只有手心大小,附帶機械臂的小型探測車,構造上它可以進入窄小的通風口,也能夠在樓梯或是更加崎嶇的地形上行走,而整部探測車的重點是上面附有一組極度精密的資料輸入裝置連接在機械臂上,聽說末端是類似USB手指的插頭,只要插入入雷達站任何一部類似電腦的裝置,即可植入一個自行開發安全級數極高的監視程式『Patrol』,前籍此監視整個雷達站網絡上所有腦腦或是智能裝置的動向。

只要進雷達站插隻手指就能了事,這聽起來其實不難對吧?但問題還是有的,首先探測車由於體積小,續航力有限,已經沒有自行充電功力,故運行時間只有最多六個小時;然後,探測車本身並無人工智能,需要精準的人手操作;第三,我們無能力將探測車從天而降運入雷達站裡。

所以結果就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完滿解決全部情況,就是以人力將探測車在早上運入雷達站,然後在晚上在附近遙遠操作探測車潛入其中,找出連上網絡的裝置,值入程式,再離開雷達站,最後派人進行回收。整個計劃要萬無一失的話,必定要各方面在現場作出完美的配合。

當日的團隊有五人,包括三人的技術小組,以及兩人的行動小組,計劃是這樣的,三名技術人員全程都會逗留在距離大帽山雷達站八百米左右的營地,進行技術問題處理等等的事項,而行動小組就負責放置及回收探測車以及其他事項……簡單點來說就是做阿四,照顧三個在某些方面不能自理的天才。

而這兩個阿四,毫無疑問就只會是我和四眼仔兩個能夠勝任。

早上,我們背著不合理的重物經由嘉道理農場附近的位置上山,雖說天氣不錯,路途也不長,但到達目的地時我跟四眼仔兩人已經汗流浹背,原因不太難猜測,就是因為大部份主要的行李都由我們兩人負責搬運就是啦……

所以之後紮營的工作也落在我們身上,由於在方面有足夠經驗的關係,所以很容易就完成了,同時技術人員已經對探測車進行完最後的調整,作為之後探測車駕駛員的三七頭親自將車子交給我,拿在手上的感覺也不算是太重,而且手感都很紮實,看來挺可靠。

但接下來的工作就在點麻煩了……在這方面我的意見一直也有點保守,就是探測車的放置位置問題,我認為這種鬼鬼崇崇的事應該低調一點,所以放置位置愈遠愈好,反正探測車有車輪,它自己駛去預定的入口,總好過我冒險放入一些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始終要是雷達站真的如此危險的話,被人發現我做出太可疑的動作,就算被就地正法也不出奇。

而三七頭卻堅持表明不希望將電力用在一些毫無意義的移動上,最後四眼仔就介入並講出個理想方案,將探測車放置在一個接近正門,又有遮掩的位置,同時他會與我同行在該處扮演一名專業的風景攝影師(自稱),以掩護我全程的行動。

然後一切的行動都如他所預測的進行,並且十分順利,他在目標位置逗留了足足十幾分鐘,並專注地調整相機,拍攝風景,看來十分自然,讓我能夠非常自然地在一旁忙自己的事,將探測車放到草叢裡的目標位置,就這樣完成了在這裡的首要工作。

接著收到三七頭表示位置正確的訊息後,我跟四眼仔繼續前進,經過雷達站以免受到懷疑,再繞道回到營地。

這段時間直至入夜我們都在營地逗留著,喝喝咖啡,看看書,又玩或是玩啤牌都有,但依然是難掩緊張的氣氛,直到凌晨一時,探測車正式行動。

三七頭如之前所說,是今次的遙遠駕駛員,始終探測車是由他和同行的長毛共同設計和開發的,所以長毛就負責處理遙控訊路的穩定,而另一個眼鏡佬則是精通雷達站內部的領航員,接下來就是這三個人的工作,整個潛入過程我只能旁觀,並與四眼仔在營地周圍的地方把風。

情況就如之前所料,晚上的守衛比早更加森嚴,不過他們卻不能留意到一台小小的探測車,之後的情況雖然有點驚險,試過操控訊號中斷,以及在設施內迷路,但結果他們在最後還是成功了,並在不只一部電腦輸入了入侵的程式,並於凌晨六時左右完成整個任務。

在這個太陽都還未升起的時間,我跟四眼仔已經要準備出發,進行最後一步的回收工作,雖然環境有點黑,但一切也如計劃進行著,當走到指定的地點探測車就剛好駛到我的腳邊,我蹲下裝作縛鞋帶,非常順手就回收好探測車,整個動作看來極度自然,完全沒有可疑的地方。

接下來只要順路下山,去到郊野公園左右的位置,就會有MOB準備好的車輛在等著我們,到時眨個眼就能離開這裡回到市區。

可是……我與四眼仔一路走著,離開了雷達站已經有差不多一公里,轉了好幾個彎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起初我意為這只是我聽錯,但再走了一會兒,腳步聲還是存在著,相信四眼仔也聽得到這些聲音,所以跟我一起無意識地加速腳步,可是我們走得再快,腳步聲依然是穩定地接近著我們,之後四眼仔終於忍不住問我:

「ABC,你聽唔聽到後面有聲?」他看來正努力保持鎮定,但還是難免有點淆底的樣子。雖然手上沒有鏡子,但我認為自己的樣子應該也是與他半斤八兩。

喂喂,現在可是清晨六時多,誰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大帽山!?答案我不是測不到,只是不想知道,所以頭腦正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

接著四眼仔見我點點頭,就提出個大膽的建議:「不如而家停係度影返幾幅相?」

如果我是個弱智,又或是被眼下情況嚇得智商急跌的話,肯定會激動的反對,但我還是很冷靜地試圖理解他說話裡的含意,然後得出個答案。

「你意思係停係度等後面班人走左再行?」我故意壓下聲線問。

他點點頭回答:「我地跟住佢地背脊,好過佢地跟住我地背脊啊,望下佢地係乜野人都好……以我記憶,依個位置應該係最好架喇……」現在這個位置的確不錯,除了車路之外還有一片空擴的草地,有足夠的活動範圍給我們應變。

聽罷他的分析,我實在不得不佩服這個四眼仔,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理智,能夠提出這個膽識十足的計劃。

「就咁做。」我答允。他即時就跨出草地,將手上的腳架打開放置,然後熟練地裝上相機,一切都準備就緒,腳步聲也愈來愈近。

但忽然,我心裡有個重有的疑慮浮起來:「如果佢地見到我地停係度之後無左腳步聲點算?」單是說出這個假設已經讓我感到心寒,但四眼仔還是能夠給我個回應:

「如果佢地有心搞我地既話,再行落去都無用,佢地追到上黎我地都要死,但而家係度等,我地至少有機會反擊。」聽起來真的夠消極,但也有他的道理,不過有道理也是沒用的,因為道理再正確也對壓抑恐懼毫無幫助。

可幸結果腳步聲沒有停下來,我們很快就能見到聲音的來源,是步伐像散步,但速度異常的四個人,分別是一對年青、一對中年的男女。

然後中年男子見到我們站著,就問:「嘩,你地咁早上黎影天文啊?」這個純正無誤的粵語。

聽罷他突如其來的質問,四眼仔即時就回答:「係啊,哈哈,今日個天都幾清啊。」語氣真的夠生硬,但他已經做得夠好了。

得到這個回答,男子也無話可說了,於是笑兩聲就離去了,離開時他們還是以那種散步的步伐,以不正常的極速離開,不夠三十秒他們已經消失在黑暗中,連腳步聲也聽不到。

雖然之後還是能夠無驚無險,順利與準備好的車子會合,但回到總部後,我們卻得知得知技術人員的三人組,在離開時也遇到相同的事情……

沒錯,他們徹退時也遇到可疑的兩男兩女,年紀也差不多,情況同樣是追上了他們,問了兩句後就以高速的腳步消失在他們眼前。

究竟他們是什麼人?是鬼魂還是雷達站的特攻?我怎會知道……也不想知道,現在人沒事就算了,這種事實在想起來心也發寒,不要再說了。

總之結果是作戰非常成功,監視程式『Patrol』現在已經能夠忠實準確地執行,來到現在,讓這個MOB裡的人們才能夠在之後整個星期一直忙過不停,得到重要的情報就可以了。


來到阿熹面前坐下,他依然入迷在IMac螢幕的資料上,我隱約能夠見到當中有提及『世界新秩序』之類的字眼。接著就開聲問一句:「有乜野新消息?」好讓他回神過來。

他聽罷即時將焦點轉到我身上,依後嘆口氣再說:「同依個比起黎,之前果D都唔算得係乜野。」說罷再喝口咖啡。

想起來,這個星期也得出過不少奇怪的消息,例如證實了雷達站的監控能力是貨真價實,還有北韓內裡的繁榮程度比外界所公佈的並得遠之類。

「有咩咁大鑊?」我問。

然後他斜眼望我一下,再調整坐姿,鄭重的問:「係依度,暫時得三個人知依件事,你將會係第四個,我而家直接話你知,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接著我望著他,等待接受一個全新的消息,但阿熹依然望著我,我們對望了幾秒後,他又再次重新我我問一句:「OK?」

這是什麼一回事?難道這個新消息也讓他感到十分緊張嗎?

「下?OK啊。」我理所當然地回答。

得到答覆後,他總算有點滿意的樣子,然後又喝口咖啡再接著說:「第一件事,無嬰症依樣野唔係人為,唔係任何人所製造出黎既,而家個個國家都完全無頭緒點解決個問題,所以一直只係用力去隱瞞。第二,大帽山雷達站所隸屬既唔係香港政府……」

這個誰不知道?我忍不住插話:「啊,我知……」就是共產黨嘛……還會是誰?

豈料阿熹居然即時反認我心裡的答案:「唔係大陸,唔係解放軍……」然後正視著我,非常凝重地說出真相:「係美國。」

「你肯定?」我即時的反應是意外的,但心裡又好像覺得是理所當然般……就好像早就有人跟我說過,美國擁有比表面更驚人的實力一樣……只是一時之間,我記不得那情報是從何而來。

接著,阿熹繼續帶著那不安的神色向我解說:「雖然,Patrol既功能只係『觀測』目標既一舉一動,基本上唔會對目標作出任何干涉,但觀測既範圍好大,我地唔只可以睇到目標既螢幕操作,其實連任何上傳同下載既動作都可以觀測到……雖然大部份既資料都會被加密,但簡單如Email收件人既IP我地都係有方法偵測到。」「觀察左一個星期,我地偵察到大帽山雷達站內部,各個部們同某個地區有緊密既聯系……雖然佢地既所有聯絡內容都有加密,經過人造彗星再轉接去其他地方,但我地最後依然搵到幾個聯絡既最終目的地,係美國維珍尼亞州……」

我綜合他所說的再問:「即係美國操控住香港既大帽山雷達站?」

「唔只,我認為大帽山雷達站已經係美國其中一個駐香港既情報收發機關,正確黎講……你話成個香港都係美國控制之下都唔出奇……」他的回答聽起來雖然合理,但思為實在過份跳躍,讓人一時間難以接受,所以我也忍不住吐出了一句:

「咁講會唔會太暗謀論……?」

但他的目光卻告訴我,他是認事的想信這個推斷:「唔會……我而家腦入面最大既問題唔係話點樣懷疑依件事,因為我已經肯定佢係真。」

雖說阿熹的智商夠高,而且活在情報豐富的世界,比誰都清楚權力的因果關係。但這不代表他的推論是絕對正確的,所謂聖人都有錯,所以我必須站在反面,目的不是要挑戰他的實力,而是希望他可以重新思考一下自己推論的真實性:「話唔定係入面有間諜,所以先會有情報發左去美國果邊?」

他即時反駁:「無可能,我地之前都睇過好多資料,證實左雷達站所擁有既通訊監控能力係近乎最高級別,假如一個間諜入左個咁重要既機關,有乜可以會冒險用返入面既通訊設計通風報信?咁講根本就唔合邏輯。」

「所以……如果一個咁高級別既機關會係由外國勢力操控……?」我開始明白阿熹的假設是從何得到支持了。

然後他就接著我說:「無錯。所以我先會得出之前既結論……無任何國家可以忍受其他國家係自己地方做出咁踩界既行為,假如會發生依種事……原因就只有因為果個地方實際上就係『其他國家』既管轄之下。」

說罷他又開始自言自語的說:「但我唔明……依件事比起無嬰症其實都唔算係乜野大事……點解成個門薩學會對依種事會完全唔知情?」

這實在是個問題,但不會是我能得解答的,這樣的話,不如繼續問問題會更適合我這個角色:「我想知……點解區區一個雷達站會有咁多機密係入面?你點解會知道入面會有咁多野?」

本來摸著額頭,正苦惱沈思的他重新望過來說,有點無奈的回答:「我Master同我講既……佢同我講,叫我唔好搞無嬰症單野,重叫我搞乜都好,千其唔好搞個雷達站……」「我以為自己知道佢既意思係乜野,我以為佢想暗示比我知,所有既答案都係果度……但係而家……果然真係無錯。」他一邊斷斷續續的說著,一邊露出更加苦惱的表情。

同時我又想,假如在這裡迷惘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去問那個什麼Master?他既然可以知道雷達站的祕密,相信應該能夠解答阿熹的問題……

但我沒有將話說出口,因為這種事阿熹自己也肯定知道的,如果可以問的話應該早就問了,也許是有什麼原因,例如對方已經失蹤、聯絡不上、又或是……死了……?

噢,我記得自己在哪裡得知美國背後實力的事了!是波叔!是盧卡斯給我,波叔那封信上說過的!我記得這信上次忘了還給盧卡斯,到現在還留在我的背囊裡,沒錯,就在我現在正背著的這個背囊裡。

我一邊搜索背囊內部,一邊問:「你有無睇過波叔封信?」

聽罷阿熹的表情有點詫異,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封信的存在一樣,也許是因為盧卡斯之前沒有向他提及過吧?

我將信遞給他說:「或者你應該要睇下。」他接過信後即時咬文嚼字,認真地閱讀著上面的一字一句,讓房間一度陷入沈默當中,大約三分鐘後我才預計他應該已經基本讀完整封信,就問:「你知唔知波叔點死?」

雖然他的確有著波叔在美國行動的情報,也確實知道他出現過在3K黨與共濟會,但不代表他完全清楚波叔的調查結果,也未必知道一些迷團的真相。

說起來,這是波叔死後我們第二次談起他……也許是因為他的死對我來說打擊太大,所以才不自覺地回避這個話題。

「我剩係知佢係機場比人射死……報紙重話佢係臥底,英勇殉職。」

「實際上既情況你知唔知?我地都知道波叔無可能係臥底。咁點解佢會比人射死?」

「依方面我查過……但線索唔多。」從他看那封信的反應,以及這個無奈的答覆,足以證明這個世界的確有阿熹情報網觸及不到的地方。

「我諗你查到既,應該都只係同報紙上面所講既差唔多。」接著我也表明開始認同阿熹之前的『美國操控香港』說法:「本來我對封信後半段既野都半信半疑,聽完你講雷達站單野,我更加相信波叔,佢一早已經知道美國政府真正既力量有幾大。」

「咁……下一步你打算點做?」我問。

他將信交還給我,再深深呼口氣回答:「先過你知道果兩個人都建議我停左Patrol,佢地話共產黨都重惹得過,但而家依個情況最好見好就收。」

這些建議是合理的,但單看阿熹的眼神——他正凝重地望著自己的掌心,好像快要入迷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打算止踏於此:「不過我覺得……以Patrol既級別同監察方式黎講,應該無咁快……又或者根本唔會比對方發現,雖然對方係美國,但我對Patrol有信心。我覺得再觀察落去都無問題。何況而家走左五個人……如果犧牲咁多,都無返D實績比留係度既人睇既話,可能又會引起更大既不滿。」

而我看看波叔的信,看到最後的幾句話,才記起一件事,波叔至死也在提醒我不要飲水……也許我應該認真聽他的話,轉飲多點可樂吧。


來到現在,我的感覺是前所來有的悶熱,雖說是『前所未有』但我卻其實每日都在經歷著……只是對一個被關在公仔衫裡,還要活躍跳動的人來說,每一秒都是前所未有的辛苦。

想起昨晚,在談過雷達站的事情後,我跟阿熹就開始不自覺地談起波叔,也談起好多過往的趣事,讓我們暫時遺忘了正事,阿熹一說起跟波叔打天九的事就笑過不停,同時在笑聲當中卻滲著一種沈重的寂寞感,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那個年少時帶給我們無限歡樂的他,不論在真實與謊言的世界裡,都已經成為了真正的英雄,去到一個誰也不能觸及的地方了。

來到這個地步,說到要悼念波叔最好的方法,也許就只能懷緬這個人的英勇,以及繼承他的遺志。

雖然這夜我們談得有點夜,大約凌晨兩時才回到家,但即使時間已經如此晚都好,細妹還是一如以往地未睡。但跟以往不同,她不是正在床上用電話滾Facebook,而是在黑暗中飲泣。

原因是兩個星期前跟貓王的行動非常順利,成功完全地毀滅細妹與肥軒的感情,但我卻沒想到經歷如此多的時間後她依然沒有恢復心情,原因大概是因為肥軒依然對細妹死纏爛打吧?看來有必要給這隻狗公最後一擊,以解脫細妹的痛苦。

這樣做,絕對不是為了無謂的私怨與偏見,我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全部都是為了細妹的幸福而做的。

想到這裡,我在滑稽的公仔衫裡露出一種極不自然的笑容……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因為就算我表面上的生活如在爛泥一般,活得像垃圾一樣,大半時間都在力奇電訊為一個又一個弱智中年解決智能裝置的問題,又或是好像現在這般,身穿一套巨形手提電話公仔衫作出完全沒意義的宣傳行動。

這一切一切也不能污染我的本質,我是巴別塔創造主,我是MOB重要的成員,我是一個偉大的兄長,我是英雄波叔的繼承者,我——周壯志只做正確的事,一如以往,此終如一!

要是沒有各種偉人般的精神支撐著我的心,我實在不能在這套公仔衫裡支持多一秒。但我還是做到了,今天又成功捱了三個幾小時,終於可以下班,做回真正的自己。

時間到,我立即脫下頭罩,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拖著疲乏得快要崩潰的身軀回到力奇電訊旗艦店……回到那個在等著我的小工作室,將身上那天殺的公仔衫脫下,然後做回一個人……

可是,一踏入旗艦店,卻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場景在等著我。


我見到TB正與一名持拐杖的男子對質……那男子有著讓人熟悉的背影,以及持著拐杖依然不可一世的傲氣,這種人在我腦海裡就只有一個……

在我目擊兩人不足半秒,男子已經舉臂向TB揮出重重的一拳,TB即時輕如紙人一般,連人帶眼鏡被擊飛半米倒地!

然後以雄亮囂張的聲線大喝:「你玩鳩我啊!?」

TB撿起那副毫無品味的白框眼鏡重新戴上,由於受到強烈衝擊,所以右眼鏡片有著誇張的破裂,連帶著那出現明顯紅腫的右半邊臉,看來實在狼狽不堪。正當我思疑著牠下一步會有什麼行動時,牠居然在半秒後哭成淚人,失聲尖叫,像個女人地指責男子:「仆街……你打我!?我報警啊!」

而我很清楚這樣說是沒有用的,因為報警對這個人是沒有任何阻嚇作用的……

「你報警?我就係警察!而家以防礙執行職務拘捕你!」男子以更雄亮的聲音喝斥TB。

沒錯,普天之下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如此歪理的人,除了曾國強之外,又怎會有第二人?

接著本來無助的TB好像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指向我,將曾國強的視線轉到我身上。

只見曾國強氣沖沖的向我走過來,像隻瘋狗一樣向我狂吠:


「周壯志!我都搵得你耐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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